第15章 Chapter15
Chapter15
酒順暢入喉,胸腔一線霎時灼熱滾燙。李家淙攬住他的腰,仿佛觸了一把蒼白的月色。
貓兒似的眼睛幽幽眨動,空氣逐漸滞澀,李家淙粗劣的模仿着,他曾經看過的影片內容,然而看起來和實際比起來,相差甚遠。
第一次,沒成功,二次,三次,都不行。
李家淙心急了:“怎麽回事?”
李盛一只眼緊緊閉着,一只眼看着他,低聲說:“我也不知道。”
“我靠,”李家淙說,“我知道了。”
“嗯?”
“那些東西忘了買了!”李家淙覺得自己腦子短根弦,“操,我真傻逼!”
李盛明白了:“都得用麽?”
“是吧,不然就算我沒事,你也得有事。”
李家淙放棄,從他身上翻下來:“算了。弄不來這個。”
李盛意外:“不整了?”
“你想整啊,”李家淙說,“你不嫌疼?”
“疼……但也沒有一半就……結束的吧。”李盛不大好意思說這些話。
李家淙啧了一聲,想了想,又下地去,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肥皂。他用水打濕了,在手裏搓,起了沫之後抹了李盛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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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一點。失敗。
倆人眼前發黑。
李家淙:“不行,我要疼萎了。”
李盛更不好受,于是只能作罷。
到底沒能進行下去那一步,一身的火被疼痛洩了個幹淨,兩個人平躺在炕上,等着身上的汗風幹。
李家淙敗興而歸,又喝了口白酒,就貼着牆閉上眼睛準備入睡。
他總喜歡結束之後自己一個人靠邊躺,離李盛有些距離。
李盛睡不着,将手伸過去,食指輕輕搭在李家淙手背上,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一點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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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嘗試的體驗極差之後,李家淙也沒再提過這茬,村裏衛生所有賣潤滑油和套的,但整個人村的人都認識,他和李盛誰都沒臉膽敢去買,慢慢地,他和李盛也不那麽頻繁的“接觸”。
八月中旬,下了一場大雨,連綿幾天——暑假逐漸接近尾聲。
“都寫完了,要郵過去得去鎮上的郵局。”李盛将李家淙的暑假作業打包,“雨停了去?”
李家淙看着外面的天氣:“啥時候停?這東西最快明天到,我得趕上今天的發貨,晚了,我爸得說我不守時——現在就去吧。”
漫天細雨,路面泥濘。
李家淙忍痛弄髒了自己的鞋,終于從心裏走出來,他和李盛就撐了一把傘,一人一個雙肩包,裝着兩書包的作業,蹲在站點等車。
去鎮上的車要比去市內的大巴多,但也要将近一小時才來一趟,他們不知道下一輛什麽時候來,只能傻等。
等待的時間很快超乎了李家淙的耐心:“不他媽郵了!”
李盛勸說:“再等一會兒,你去賣店躲雨,車到了,我叫你。”
李家淙緊了緊眉頭,沒走,表情冷木地看着馬路上的漣漪。
李盛側過臉看他,忽然伸出手戳了戳他的眉心:“你怎麽總是不高興。”
或許是因為和李盛肢體親密過,他對這樣破壞安全感的動作沒有本能的躲閃反應,任由眉心被壓平:“沒有啊,沒不高興。”
“臉很臭。”
“我就長這樣。”
李盛樂了:“農村交通不方便,你不喜歡吧?”
“是,”李家淙剛來時就是這個想法,“你看啊,就這麽個巴掌大的地方,被世界遠遠甩在後面,慢慢會被人們遺忘的。”
李盛回過頭,看這個幾乎一眼望到頭的村子:“我不會忘記。”
“那是你有鄉情……你還挺戀家的,”李家淙說,“但我沒有,我對這兒沒有,我對我家那邊也沒有。這些地方,都沒什麽好待的。”
“你想去哪裏待?”
“一線城市?我喜歡那些有高樓大廈的城市,幹什麽都方便,人多機會多,熱鬧的地方,怎麽說來着,繁華,那種霓虹閃爍……”
“那你下個假期還會回來麽?”
李盛問得很突然,眉目隐隐低垂。
“當然不會啊!”李家淙沒看到李盛變化的表情,訴說着自己真實想法,他是再也不想回到這個破地方來,“我爸讓我來體驗生活,我是體驗過了,一眼看到頭的日子,我回去肯定好好學習,一絲不茍!”
李盛很想問,有沒有一點別的什麽讓他眷戀的,讓他以後會懷念的,然而這話卡在喉嚨,他似乎問不出口,問了,像是在為難家淙,而且他剛剛已經說過了,他不會回來。
李盛逼自己露出一個笑容。
“哎?我發現你怎麽比我高了。”
百無聊賴的李家淙展現了自己沒用但細致的發現力。
他直了直背,比了一下,李盛大概比他高出來兩厘米。
“我靠!我倆原來一邊高吧?你這個假期就蹿了兩厘米啊?”
李盛笑笑:“我長大了。”
李家淙不服氣:“我回去得使勁兒喝牛奶!”
李盛伸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李家淙:“啧,給我頭發弄好。”
李盛又把他頭發扒拉回去。
這一會兒的功夫,公交車終于來了,晃晃悠悠,髒兮兮的,車上坐滿了人,一張一張皆是衰老的臉,幹枯的身體。
李盛上車時看到這一幕愣了愣,他大概明白了剛剛李家淙說的“被遺忘”,偏安一隅的小村莊正在被年輕人抛棄。
到郵局的時候雨停了,李家淙在窗口簽單,等着郵件。一個郵遞員從裏面走出來,把信件放到他身邊的小桌面上分類。李家淙瞟了一眼,就看見了“李盛收”的字樣。
他走過去:“這是從石橋村的吧?”
快遞員擡頭看他,有點眼熟:“是,有你的啊?”
李家淙把那封信抽了出來:“這個是。”
“拿走吧!”
倒是也夠随便的。
李盛正在看着郵局外面的郵筒,忽然背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過身。
李家淙:“郵完了。”
“嗯,回去麽?”李盛說,“我們要不要在外面吃點什麽?”
“又來信了。”
這意思李盛明白,是他媽那邊又來信了,李盛愣愣地結果李家淙遞來的信,拆開看裏面的內容,幾乎與上次沒有區別,或許是第一封沒有收到回信,就又郵寄了一封。
“也奇怪啊,”李家淙在旁邊跟着看,“他給你郵兩封信,怕送不到你手上,為什麽不來找你呢?”
李盛:“人多口雜。”
李家淙:“對,我忘了。”
那個村子裏稍有風吹草動,可就有人盡皆知的能力。
短短幾行字而已,李盛看了半天,才又揣進褲兜裏,李家淙這一次看到了李盛的表情,很深重的情緒掩蓋在那張平靜的面容下,李家淙在這一點上,很快和李盛“心有靈犀”:“要不你打個電話吧。”
“不。”
“不打,還會有下一封的。”
“打了,說什麽?”
“聽對方說。”
“想見我的,不會是我媽。”
李家淙直截了當:“但你還是想見她。”
李盛被戳中了:“我想不想沒用。”
“怎麽用。你想見,你就去見,”李家淙不理解地皺起眉,“為什麽要考慮她想不想見你?她不想見你,就應該阻止這封信郵過來,每次打擾你,每次讓你想起這些,猶豫不決的。而且你不好奇嗎?她長什麽樣子?”
李盛看着李家淙,這個人跟自己截然不同,在某些意義上,這樣的人竟然讓自己感到輕松,因為對方身上背着的東西很少。他可以那麽肆無忌憚。
“她可能也想阻止,但她……”李盛只是猜測,幫她猜測借口,“……還是算了。”
“為什麽最無辜的人,”李家淙為他嘆息,“活得這麽累。”
這是李家淙最不理解的地方,每次看到李盛越是平靜的外表,他越覺得有什麽東西讓他心髒揪起來。闊少爺見識的苦難不多,光這一樣,讓他深切憐憫。不過他的同情與愛分得很清。
李家淙:“你只需要回答,你想不想見他這一個問題就可以了。”
李盛點頭了。
李家淙拉起他的手:“那去看一眼。”
“什麽?”
“去他那個村裏,去看一眼。”
“被那邊的人看見,會懷疑……”
“懷疑就懷疑,看就看,你就當你是這世界的主角,他們的目光越聚集,你越耀眼。我們就在門外看一眼,這是你自己給你自己機會。”
來信地址很詳盡,是一個與他們方向相反的村子。問路人,坐公交,很快就到了。
“這農村是不是都長一個樣?”李家淙站在村口表示懷疑,“我怎麽感覺這跟石橋沒區別呢?”
一樣的破房頂,小矮牆,背靠矮山林。
李盛自從上了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他像是進入到一個夢境,夢中,他大概無數次想象過,她生活的地方會是什麽樣,他也曾無數次想象,她會長什麽樣,現在答案即将揭曉,他幾乎忘記呼吸。
“這多少號是怎麽排的啊?”
“我……我也不清楚。”
“那我去問問。”
“別!”
“別怕,我知道怎麽問,你在外面等着我吧。”他看了看李盛,發現他進來之後,一直在用手捂着臉。
李家淙拽他的手:“你擋着幹什麽,這真沒人認識你。”
李盛:我怕。”
李盛:“我怕我長得像我爸。”
李家淙懂了。
李盛擺脫不了的,還是那個加害者的罪犯身份,它憑空而降,李盛無可逃避,已經成了習慣。
他甚至擔心相同類似的臉會給“別人”帶來陰霾。
李家淙把手放下了,不強求李盛,自己點了根煙。他抽煙的樣子很成熟,沒有任何的學生氣,随後轉身走進賣店。很快,他便出來了,說:“搞定了——左拐,堵頭那家就是。我說我是新來的郵遞員,不會有人多想的。”
李盛說:“謝謝。”
堵頭那家是黑大門,門上有着縫隙,能夠看見院子裏,很工整的小院子。
李家淙探頭張望了一下:“屋裏好像有人吧。”
李家淙看了看周圍:“要不我再想個借口,說是推銷産品的?推銷……農藥咋樣?”
身邊沒人回答,他一轉頭,發現李盛躲老遠,蹲在牆根下面,神情慌亂。
李家淙:“你幹嘛呢?!”
李盛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聲兒抖得吓人:“她、她,在、在……”
完了,李家淙沖過去,一把摟住他,拍着他的背。
李盛面色慘白,他走到這裏,已經把自己所有的勇氣都耗盡了,他開始反悔了:“我們,走,吧。”
“好!”
“扶我一把,我沒勁了……”
李家淙拽住他的胳膊,挎在自己的脖頸上,拽着他的手,在李盛耳邊念道:“對不起啊。”
他還是“低估”了這件事在李盛心裏的分量,他以為看一眼對李盛而言是好的,但他不知道即便是不照面的偷見,對李盛而言,也是“如臨大敵”。
一個素未謀面的血緣至親。“母親”這樣一個身份,對孩子來說,有多麽的不可替代,多麽的珍貴。
李盛是身心期盼到身心恐懼。
“是我沒種。”李盛滿頭的汗,渾身的力氣不知道使在了哪裏。
李家淙用幹淨的手背給他擦了擦額頭:“你是我見過最勇的人。”
他想轉移李盛的注意,半開玩笑地說:“楊千嬅知道麽?聽過那首新歌沒…就叫勇……”
他把歌詞裏的“你我”調換,用蹩腳的粵語:“沿途紅燈再紅,無人可擋你路,望着是萬馬千軍都直沖,你沒有溫柔,唯獨有這點英勇,你也希望被憐愛,但自願扮作英雄去保護我……”
李盛擠出來一個蒼白的笑容。
他們摟着往外走,突然,背後一個聲音,叫住了他們。
是一個女聲:“你們找誰?”
李家淙和李盛同時回過頭。
一個大概四十左右的女人,藍色的長袖長褲,皮膚很白,頭發異常的長,幾乎在腰以下,眼睫濃密,近乎哀傷的、垂落的目光。
時間在這一刻被靜止了。
這一幕也被李盛刻進腦海,心中有什麽東西忽然具象了,變得不那麽恐怖了。
李家淙也清楚,百分之九十,她會是李盛的媽媽,他和她有着複刻一般的眉眼。
很快,從那小院裏又走出來一個男人,年老,佝偻,眼睛發白,他問:“誰啊?”
“不知道啊,”門口的女人回答,“倆小孩兒。”
李盛喉頭滾動,前所未有的幹澀,他對李家淙低聲說:“走。”
李家淙看了他一眼,立刻會意,和對面的人說:“走錯了,不好意思啊。”
女人和善地說:“找誰,我給你們指道。”
“謝謝阿姨,”李家淙說,“我們知道怎麽走了。謝謝!”
他們走到巷子口,直到背後似乎再沒承受着目光。
李盛站住腳,仰起頭,空氣中有泥土的味道。
剛剛放晴的八月天,世界像是褪了色,天淡了,牆淡了,這一面,他心裏的疤,也淡了。
這樣或許最好。
對她而言,自己只是一個走錯路的小孩兒,她會友善地指路。
這樣最好。
他不會讓她聯想到悲傷。
這樣好。
心裏糾葛,耳邊李家淙忽然說:“我背你吧。”
他走到自己身前,蹲了蹲身。
這個比自己矮了點的、他從小就喜歡的人,給他背了起來,沒想到,家淙看着虛,但力氣并不小,背得很輕松。
他說他在學校可踢過毽球,下盤穩得很;他說他臉皮厚,不怕別人看,因為這又沒人認識他倆;他說,要是自己臉皮薄就把頭埋起來。
李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