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25

Chapter25

李家淙閉着眼的臉就在咫尺間,心跳聲、呼吸聲,與他正在交換的體溫,有驚心的觸感,讓他像溺水者一般抓住李家淙。

片刻的身體交彙讓他嘗到了與他人羁絆的滋味。他在這個世上,親緣血緣皆不成牽連,他荒蠻生長,像搖擺薄根的草,風一吹,就會奔去另一個地方,羁絆是他前所未有又無比渴望的感覺。

現在,他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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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淙回到家就睡着了,衣服脫了一半,錢包扔在一旁。興奮過後的疲倦讓他睡得很沉,到了晚上,他感覺臉上微涼,耳側是嘩嘩的水聲,睜開眼,頭頂的窗外正下着瓢潑大雨。

李家淙看了眼時間,晚上八點多了,他起身走出房間,意外地看到老媽坐在客廳,焦慮地看着手機。

李家淙倒了杯水:“媽,我爸還沒下班啊?”

陳雯聲音輕柔:“今晚事多。”

“怎麽了?”

陳雯搖了搖頭,忽然嚴肅地說:“你最近要小心一點。”

李家淙差點兒嗆水,不可置信地說:“拍警匪片啊媽,我小心什麽?”

陳雯瞪他一眼:“你爸廠子最近又下崗了一批人,在辦公室跟你爸鬧呢,他現在都沒出來。”

“這事怎麽還沒完,前兩年不就有過這事麽?”

“唉,用不上那麽多人了,這是最後一批,最難弄,”陳雯嘆氣,“你爸負責解決這件事,很麻煩。不會安生的。”

李家淙:“他們會對我們怎麽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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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雯:“總之讓你小心是對的,這個年代,人要是走了極端,你哪知道他會幹出來什麽事。”

“咱不是法治社會嗎,有什麽極端可走的,找個地方上班不就行了。”

“什麽地方,你給安排?在老廠子幹了一輩子的,出去能幹什麽,你啊,溫室花朵,不知道外面刮多大的風。

李家淙碰地關上窗戶:“媽,風小了吧。”

陳雯白了他一眼:“你就皮吧,看你睡一下午,作業寫完了?”

李家淙一愣,舉着投降的手走回房間寫作業。

淩晨兩點。李明達回來了。

李明達頭發塌了,西裝也皺了,像是和人撕扯過。李家淙沒睡,他走到客廳,看了一眼問:“爸,沒事吧?”

李明達換下衣服:“今天是沒事了,明天後天就不知道了。”

“您要不要配倆保镖啊?”

李明達看他一眼:“廠區有十個,能頂個屁用!少跟我廢話,你怎麽沒睡覺。”

“擔心您來着呗。”

“油嘴滑舌,”李明達打發他,“去睡吧。”

李家淙:“好嘞,爸你也早點休息。”

李明達揉了揉眉心,嗯了一聲。

第二天一早,還是蒙蒙細雨,李家淙一步邁上車,一路挺順暢的,也沒發生什麽剎車失靈、爛路劫匪,這些事兒離他其實挺遠的,他還是幹幹淨淨地進到教室,開始一天吭哧癟肚的學習。

畢竟高三生,努力學習乃重中之重。李家淙也鮮明地感受到了高考的壓力,下了課,籃球場的人都少了。

狗日的錢赫每天和他唠閑話,學習倒是蹭蹭上,給他制造不少焦慮。

晚自習申請下來之後,他把漂亮話跟他媽一說,自告奮勇地說不用他們開車接,他想艱苦奮鬥,就用家裏的多年前的自行車上下晚自習。

他那老父親一聽還很感動,覺着他長進不少,立刻批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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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同事都走光了,九點二十分,李盛視線裏終于出現了李家淙的身影。

李家淙穿着黑白的校服,騎着自行車,剎到了李盛面前:“我靠太累了!”

李盛幫他扶住車:“不用急的。”

李家淙:“不是我急,是這破車太他媽難蹬了。”

他踹了一腳車轱辘,車嘎吱響,李盛低下頭,轉了轉車蹬:“澀了,找個地方潤一下就好了。”

李家淙給他拽起來:“先這樣吧,不行我就打車。”

李盛笑了笑。

燈影暗暗,夜色微濃。

兩個人就這麽并肩走在長街上,李盛撫着車把的另一邊,影子裏的他們像是在牽手。

這段路只有十分鐘,兩個人簡單地說了幾句話,更多時候是沉默。但這十分鐘很純潔——只是用來陪對方走走的。用來把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時間,安排給固定的一個人,一個人若不強求本無交集的人。

走到路盡頭,他們就該分開了,李盛看着李家淙騎上車,那車确實很硬,李家淙蹬得很費勁,李盛不禁笑起來,一直到李家淙完全消失在視線裏,他才轉身回去。

回去的一路上他都帶着笑,回到寝室,在洗漱間裏,他又碰見了黃茵。

黃茵正在洗頭,他走過去發現她用的是冷水。李盛問:“你沒燒水?”

黃茵擡頭看見是李盛:“暖瓶壞了。”

“先別洗,等我。”

李盛回去取來了暖壺,裏面有他早上燒的熱水,倒進了黃茵的盆裏:“剩得不多了,也不太熱,但比你那個強一點。”

“謝謝!”黃茵眼睛彎彎地笑起來,看了看李盛,忽然說,“你今天很高興啊,有什麽開心事?”

李盛愣了愣,揉了下臉,才發現自己嘴角都快笑僵了:“嗯,算是有一點開心的事吧。”

黃茵等着他說,李盛卻笑而不語。

黃茵也不勉強,轉了個話題:“要開工資了,你打算怎麽花第一個月的工資?”

李盛:“大吃一頓。你呢?”

“我想給自己買個圍巾,再給奶奶買一個帽子。”黃茵解開長發,“你不要給家裏人買點什麽嗎?冬天農村多冷。”

李盛沒說話。

黃茵:“嗯?”

李盛淡淡說:“家裏沒什麽人,不需要了。”

黃茵頓了一下說:“對不起啊,”不小心問到了敏感的地方,其實她也一樣,爸媽離了婚都不要她,她找都找不到,她小心地說,“不是有個哥?”

“嗯,就是和他大吃一頓。”

黃茵笑起來:“行吧,咱宿舍後面的三棟樓有一家小飯館,很便宜,味道也很好。”

李盛點了點頭,他洗漱完要走,看黃茵還沒洗完,說:“要不我暖壺給你用吧,等你買新暖壺了,再還給我。”

沒等黃茵說話,洗漱室響起另一個聲音:“哎呦,黃茵,你倒是管我借暖壺啊,怎麽還管李盛借上了。”

呂小珊的聲音辨識度很高,開口就是刻薄味,黃茵的頭發還潮着,解釋說:“我沒借,我……”

李盛:“是我要給她的。”

呂小珊冷哼一聲:“你也賤,人家有男朋友,你還上趕子。”

李盛:“你說什麽?”

呂小珊立刻吐了吐舌頭,當剛才的話是玩笑:“我也沒熱水啦,你再借我點呗。”

李盛冷聲說:“沒了。”

黃茵草草地把頭發沖完包起來,沖李盛快速地點了下頭就先走了,似乎很避呂小珊的樣子。

李盛看黃茵離開的背影,轉過頭對呂小珊說:“我和黃茵只是朋友。”

“呵呵,”呂小珊皮笑肉不笑,低頭洗襪子,“你犯不着跟我說這個。”

李盛搞不懂她,拿着盆,轉身出了洗漱間。

寝室裏全是煙。

王大鵬和劉全對坐着在聊天,旁邊幾個人跟着唠,一晚上除了吹牛逼還是吹牛逼,再不就意/淫其他女同事。

李盛對煙已經适應了,但實在要忍不了他們幾個人說的話——聊着新來的女同事的身材好不好,屁股大不大,攀比着誰最可能先給對方盤到手。

李盛快聽吐了。

王大鵬:“我現在感覺咱酒店那黃茵漂亮,那天她穿那小高跟鞋,那大個兒,曹騰在旁邊跟你媽一土豆子似的。”

屋裏哄笑。

李盛深吸了一口氣,翻下床,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深夜的街面燈光明亮,也終于歸于寂靜。他坐在顫顫悠悠的樓梯上,從兜裏拿出來随身聽,帶上耳機開始聽。

像是箱子裏的貓,他坐在那兒,仰望月亮,一半張臉在夜色中,一半張臉在霜色裏,描繪漂亮的棱角陰影。

月亮圓滿,似曾相識。李盛忽然想起了家裏望不盡的苞米地和他養過的羊。

還有爺爺。

還有她。

身後傳來響聲,他回過頭,走來的人是黃茵。她看到李盛愣了愣,半晌才走下來:“你也沒睡。”

李盛嗯了一聲。

第一次,他們兩個人就是為了躲避他們到外面來,這一次也是。不過這一次,黃茵坐到他上面的一個臺階,又擔憂地看了看樓上。

李盛:“呂小珊是不是因為我,為難你了?”

黃茵忙說:“沒有。”

李盛轉過身看她。

黃茵慚愧一笑:“她喜歡你嘛,你知道的,而且很愛吃醋。”

李盛:“她的喜歡太霸道了。”

黃茵:“她也是真心的,你剛來的時候,她就在寝室念叨你了,而且她平時不這樣,她有時候對其他人都算是照顧的。”

李盛:“我不喜歡她。”

黃茵唉了一聲,抱着膝蓋,跟着擡頭看天,忽然說:“李盛,你會感覺孤獨麽?一個人生活在陌生的人堆裏。”

李盛沒有說話,看着黃茵眼睛微紅,咬着嘴唇,繼續自言自語的剖白道:“我有時候就會感覺很孤獨,非常孤獨,我以為在這個城市裏有了對象,就會好些,但還是感覺一樣。我有時間特別想變回小時候,陪在奶奶身邊。”

“你想家了。”

黃茵眼眶裏淚水打轉。

李盛遞給她一個耳機:“聽嗎?”

“你怎麽什麽都有。”

“都是別人給的。”

黃茵戴上耳機,聽到裏面傳來一個女聲,唱着沉郁卻有力量的歌:

我就這樣告別山下的家

我實在不願輕易讓眼淚流下

我以為我并不差不會害怕

我就這樣自己照顧自己長大

我不想因為現實把頭低下

黃茵的眼淚滴滴掉落,劃過柔軟潔白的臉頰,她問:“這首歌叫什麽?”

李盛回答:“流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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