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夜色深濃彌漫, 雨水淅淅瀝瀝的聲音砸在窗檐上,凝成了水線一點一點緩緩落下。

出去的傳話的下人沒一會就回來了,說是蕭煦二人執意不肯離開, 有急事要見。楊水起聽了也沒法子,看在蕭煦的面上,最後還是出了門。

楊家不大,但因為楊水起身上還有腰傷,走得便慢了一下, 待她到了的時候, 會客的堂屋之中,蕭煦蕭吟已經等在了裏頭。

楊水起對蕭吟故作不見,走到了蕭煦面前, 問道:“蕭哥哥來得這樣急, 可有什麽急事嗎?”

見得她如此态度, 錦衣少年瞳若點漆,下颌緊繃, 蕭吟的骨相極其優越,略顯鋒利的下颌線,給人一種冷峻, 難以親近的感覺。

蕭煦也看出來了楊水起對蕭吟的态度, 但現下他也來不及去就此事細說,如今他們來也是為了陳錦梨失蹤一事。

蕭煦道:“小水,蕭哥哥問你, 你可不能說謊,要說實話。 ”

“可是出了什麽事嗎?”

蕭煦道:“錦梨失蹤了, 今日去京郊那處的靜德寺上香之時候遭人所綁......”

楊水起很快就明白了,陳錦梨一出了事情, 他們便趕來了楊家,無非是疑心是他們所為。

楊家人睚眦必報,是滿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曾經有不少的人看不慣楊奕所作所為,背地裏頭寫折子告他黑狀,結果就是叫楊奕知道了之後,無一有好下場。時間久了過去,大家自也都知道這位首輔面上和善,實際不大好惹,也沒人再敢寫訴狀。

現下陳錦梨和楊水起鬧了不愉快了,而那麽湊巧,陳錦梨又在這個時候失蹤不見,誰能不多心。

況說,陳錦梨一失蹤,楊風生人也不在家裏面了,豈不是更叫人疑心。

這回,即便不是他們楊家人所為,只怕是說出去也沒人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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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水起不知道那天楊風生究竟有沒有聽進去她的話,而他現下也不在家裏頭,她就算是想問也沒處問去。

此事還真叫難辦了起來。

蕭煦又道:“那日,表妹她說的那些話,我和蕭吟先同你賠不是,但母親這幾日病得厲害,若是叫她知道表妹被人綁架......”

若是叫蕭夫人知道陳錦梨出了什麽事情,只怕不知道會鬧成什麽樣子,若人真是楊家弄走的,現下能趕緊要回來才倒也還有轉圜餘地。

可還不待蕭煦将話說完,楊水起卻笑出了聲,她真像聽到了什麽笑話,笑得厲害,“我何德何能,讓蕭二公子賠不是。”

前些時日蕭吟還企圖壓着她給陳錦梨道歉呢,還叫她莫要胡攪蠻纏,現下她倒是來受起他的不是來了。

當真可笑至極。

蕭吟的眼中似蘊了一潭暈染不開的墨,聽到楊水起此話,竟出乎意料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垂着眼眸。

楊水起只覺蕭煦的這話有可笑有趣,一時之間譏笑難忍,才忍不住譏諷出聲,倒也不是無聊到故意用這話來為難蕭吟還是如何。

她連蕭吟現下是何種神情都不稀罕去看。

楊水起斂了笑,看着蕭煦淡聲道:“陳錦梨的事情,我會去問哥哥,蕭哥哥就先回吧。如果是哥哥,我會叫他放人的,如果不是,我到時候叫人去蕭家傳話。”

現下只能是按楊水起說的來了,不這樣,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兩人走後,楊水起馬上就讓人套了馬,她去問了下人,知曉了楊風生的去處之後,便出了門。

馬車停在了戶部侍郎宋家門前。

楊水起從下人口中得知,楊風生今日來了宋家。

在宋家下人進去通傳之時,楊風生正在和戶部侍郎宋河坐在一處。

楊風生接過宋河推來的茶盞,卻只将其放在手上把玩,長指摩梭着上好的白玉盞,終于,他在一片沉寂之中開了口。

“子陵實在不能明白,宋侍郎趁着家父病重之時,自顧自地就提出了修官道,還撺掇着手下的人一起上書,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北疆那邊,皇太子的人好不容易消停了下來,偏生宋河這邊又不老實。

恐怕真叫他以為楊家就只剩下了楊奕,沒了楊奕,便誰都能來弄出些動靜。

楊風生擱置了手上的杯盞,杯盞落在茶盞之中,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楊風生的透露出來了一絲危險的眸光,掃向了對面之人。

他似笑非笑,說道:“莫非是侍郎認為,我父親病了,便是死了嗎。”

看楊風生如此笑着,宋河心中浮現了一絲不安,但還是在心中安慰自己,這不過是個連秋闱都不曾經參加的毛頭,有什麽可怕的。

宋河幹笑了兩聲,只道:“公子這話便嚴重了些,修官道一事,對我們可是百利而無一害啊,工部裏面可也是有我們的人啊,難道閣揆不曾同公子說過嗎?”

宋河此話有着暗譏楊風生不懂官場之事的嫌疑,但他面上擺着一副誠懇模樣,似乎只是在提醒楊風生,工部有他們的人,他們可以從這次修官道裏面貪錢。

卻不想,楊風生冷笑一聲,道:“得了千錢想萬錢,宋侍郎好大的野心。北疆那邊在打仗,國庫多年虧空,已經再難撥錢,又從哪裏撥錢再修官道?只知張嘴要錢,口袋摸空了也不見得能掏出錢來。皇上遲遲不見表态,你難道還不能明白嗎?現下,危亡之際,如何還允你去。”

宋河同楊奕差不多的年歲,案例來說,楊風生該視他為尊長,而如今卻就差指着他的鼻子罵了。

偏生這人是他上司家裏頭的公子。

宋河的臉色變得尤其難看,他道:“公子不曾科考,沒入衙門不清楚,府衙裏頭一年到頭上上下下要用到多要錢,手底下一家子人也都張着嘴巴看着你,若光靠着我們身上那點子俸祿,連自己家裏頭的孩子娘子都喂不飽,還指望在官場走動不成?這麽些年來,我們和首輔都是這樣過來的,總不能說現下首輔病了,便先叫底下的人餓了肚子吧?我餓是不打緊,他們若餓起來,那可有得鬧騰。”

本朝俸祿極辛薄,各級官員勉強養活一家人倒還可以,但若是再做些別的事情,那是不成了。

楊風生聽宋河将自己說得如此可憐辛苦,只冷冷笑道:“所以說大人貪心不是嗎,住着金屋銀屋卻還口口聲聲沒有錢,私田過萬畝,卻還在說餓了肚子。子陵當真不知道,大人的胃口有多大,想要中飽多少私囊。現下要錢,北疆那邊的缺口怎麽填,小心到時候若惹急了,只怕要從您家拿軍饷。”

宋河看着楊風生如此咄咄逼人,也面露不善,他道:“公子何故這般言辭激進,總之這事已提,若再......”

若再說不幹,可能嗎。

就如他所說,他能放過這次機會,但底下的那些人張着嘴巴要錢,他們也不能幹。

楊風生打斷他的話,“不說也得說,誰叫你自己自作主張呢,宋大人,北疆軍饷都快沒了,您老還想着修官道呢,現下這樣進退兩難,就差被人指着罵奸臣了呢,若再處理不好了此事的話,你自己看着辦吧。”

宋河見楊風生也不肯讓步,直道:“好,可茲事體大,我只聽首輔所言,即便是我自己捅出來的簍子,調令也阖該從首輔處來,公子是代為轉交嗎?沒有首輔親令,恕宋某不能從。”

楊風生見他不見棺材不落淚,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而後從袖口中拿出了楊奕交與他的令牌。

他寒聲道:“從不從。”

屋外的雨聲越發急切,不知這雨是從何時又下大了起來,滴滴答答的雨水聲襯得氣氛更加焦灼。

宋河本來以為楊奕許久不曾吭聲,應當是不打算管,誰承想,竟叫楊風生拿出了楊奕的牌子來,此下,是不聽也得聽了。

宋河看見令牌,拱手咬牙道:“全聽首輔安排。”

将好就在此時,從門口傳話的人趕到了兩人議事的書房。

“禀大人、公子,楊小姐來尋楊公子了,現下正等在了門口那處。”

聽到楊水起尋了過來,楊風生只怕是家裏頭出了什麽事,剛好這裏也議完了事事情,他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起身,離開了此處。

楊風生走後,宋河終于忍不住發了怒,他一把砸碎了方才楊風生摸過的杯盞甩到了地上。

“豈有此理!連個官職都沒有的小兒也要踩到我的頭上,首輔是瘋了不成,将令牌交給他,是想要我們一幹人等盡數去聽他的凋令不成?胡鬧,這簡直就是胡鬧!”

宋河又發了好大的脾氣,底下的人只在一旁不斷勸慰。

宋河好不容易收斂了怒氣,看向了旁邊的人,問道:“事情辦得如何?”

下人道:“大人放心,辦妥了,現下人已經綁到了一間破廟,明個兒一早,保準叫她名聲狼藉。到時候,蕭家定不會放過他們!”

*

楊風生出了宋府後,就看到了楊水起的馬車停在了門口那處。

他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後上了馬車,看到楊水起正低着頭,眼睛阖着,應當是在閉目休息。

他張口問道:“你不在家裏頭好好養傷,出來做什麽?”

聽到了聲響,楊水起睜開了眼睛,她問,“哥哥可是綁了陳錦梨?”

楊風生聽到此話,蹙起了眉,“何出此言。”

楊風生即便是有此意,可最後也還是聽了楊水起的話,最多也只是吩咐了人去綁她的丫鬟吊個一日,算作教訓,醉紅樓裏頭的暗衛會嚴格執行上級命令,讓他們綁丫鬟,絕對就不會多事綁了陳錦梨來。

但現下聽楊水起的話,像是有人綁架了陳錦梨。

楊水起道:“今日蕭哥哥來了我們府上,說陳錦梨被人綁走了。”

現下已經快過了戌時,又因下雨,街上已經沒甚人,馬車駛在空蕩蕩的街道上。

楊水起此話完畢,馬車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楊風生譏道:“有意思,當真有意思,蕭煦他發什麽蠢?若陳錦梨真是我綁的,他來尋你,以為我就會放人?若不是我綁的,我樂得他們家出了這樣的事情,巴不得搬條凳子去看笑話,難不成以為我會幫他不成?我還沒來得及同他們算賬,倒叫他們先找上門來了。”

聽到楊風生這樣的話,楊水起縮了縮脖子,雖他是在罵蕭煦,但她總覺着自己也叫罵了。

果不其然,楊風生也沒放過她,“你腦子也有毛病是不是,就因為他喊你來,你撅着個大腚就來了。人真叫我綁了,你現下來了也沒用。”

楊水起聽着楊風生的罵絲毫不敢還嘴,饒是如此卻還是捕捉到了話的重點,她看向楊風生,道:“所以人不是哥哥綁的。”

楊風生又背了口黑鍋,他翻了個白眼道:“我上回既然答應了你,便不會做出爾反爾之事,從小到大,我騙過你一回?”

楊水起道:“好,那一會回家,我讓人去蕭家傳話,讓他們去別處尋人吧。”

雨勢漸大,如同斷了線的水珠一樣砸下,楊風生道:“一旦有了猜測,說明打心眼裏面便是從未信任,你同他們說,他們未必會信,而往後,若陳錦梨真出了什麽事情,不管怎麽樣,他們肯定又會抛到咱們的頭上。”

即便蕭吟蕭煦兄弟二人相信他們的話,但真叫事情鬧大了傳了出去的話,衆人也只知道陳錦梨是在和楊水起吵架之後才出了事情。

這陳錦梨十幾年不曾出過事,怎這回就好巧不巧在這個節骨眼出了事情?又加之兩人之前鬧出來落水的事情,想想也該知道楊水起和楊家人要被如何編排非議了。

聽到這話,楊水起随意道:“愛信不信,不信又同我何幹。算我頭上就算我頭上,我背得黑鍋也不算少,多這麽一口不嫌多。我又不欠他們的,難不成讓我去找陳錦梨,找回來把人安然無恙送到他們的跟前,自證清白不成嗎。”

她本來就聲名狼藉,不清不白,犯不着自己給自己尋麻煩事。

楊風生聽她這樣說,也知道她是真不會再為蕭吟犯軸了,他難道有了幾分好氣,道:“行,能如此想,是最好。沒心肝的人,才能活得舒服。”

*

蕭煦蕭吟很快就收到了從楊家傳來的消息。

蕭煦問蕭吟,“楊家那邊說沒人,你如何看。”

楊水起傳來的消息是說,楊風生沒有綁人,這事和他們沒有關系。

蕭吟在家中等消息的時候,已經讓手底下的人去尋人了,從今日被綁走的地方去尋蛛絲馬跡。

今日下雨,他來回奔波,錦服上難免淩亂了些許,額前散着幾絲碎發。

蕭吟如今這副模樣,不同于平時那副纖塵不染的模樣,好歹是沾染了幾分少年氣。

他道:“既他們說沒有,那應當是沒有。她......應當不至于撒這種謊。”

想起了今日楊水起的态度,蕭吟攏緊了手指。

別的不說,但光是這些時日的相處,他也能看出楊水起的為人。

這樣的事情,且不說她不會做,即便是做了,也不當不認。

只是,從前分明他最希望,那個吵吵鬧鬧的人能消停一點,那個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人能夠走開遠一點,現下都如他所願,可為何心中反倒是有一種空落落的感受。

不,現在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

蕭吟道:“可是這事拖不得,她在學堂的位子缺了,一樣是要叫人起了疑心,而且時間越拖越危急……”

蕭煦神色凝重,女子失蹤一夜,若叫傳出去了,陳錦梨往後還要不要見人了,只怕是要叫人戳死脊梁骨了。

他道:“且不先說是落到哪個賊人手中,錦梨面子薄,若今夜尋不回來她,叫這事情洩露了出去,只怕她得上吊。”

時間緊急,現在天色又晚。最主要是,他們一點頭緒都沒有,畢竟除了楊水起外,她又和誰起了争執呢?

什麽都不知道,他們就算是去尋人,也不知道該去何處尋。

兄弟二人,一時之間沒有絲毫頭緒。

不知沉默了多久,蕭吟突然開口,他道:“可也不曾見得表妹平日裏頭得罪過何人,此事若說同楊家的人無幹系,究竟又會是誰,而且為何又偏偏發生在此時此刻。”

經此提醒,蕭煦也想到了什麽,“為何偏生在這時......這幾日小水同表妹生了嫌隙,若她出了什麽事情,我們馬上就會想到了楊家……”

就如方才,知曉陳錦梨出事之後,他們第一反應便是去楊家要人。

在陳錦梨不曾同別人結仇的前提之下,出了此事,在這樣的關頭,實在是太過湊巧,湊巧到就像是一場陰謀。

蕭吟沉聲道:“這人是沖蕭、楊兩家而來,為的便是借着表妹失蹤,讓我們将錯怪罪到楊家身上,如此一來,兩家必生嫌隙。怕就只怕,他為挑撥離間,煽惑拱火,而真做出了什麽傷人的事來。”

若真是為了挑撥離間行此棋,背後之人恐怕真會傷人,畢竟到時候陳錦梨若真受了什麽傷,也會被全數算到楊家人的頭上,如此一來,蕭楊兩家本就不大好的關系,只怕雪上加霜,正和了他們意。

蕭吟道:“不能再坐以待斃,兄長在家看着母親,我親自去尋。”

說罷,便轉身出門。

蕭煦喊了他一聲,“則玉,雨天黑夜,切要當心!”

蕭吟應聲,便大步離去。

*

與此同時,另一邊楊家之中。

梅雨季節,天又冷又濕,好不容易轉暖了的天氣,叫這場雨一下,又冷了下去,這樣的天氣,實在是不叫人好受。楊水起從外頭回來已經淨了身躺進了被窩之中,此刻手上拿着本《左傳》看着。

楊水起的生活實在算不上多有趣,楊奕忙便也算了,就連楊風生也時常不着家,從前楊奕還沒當上首輔之時,比現在還更要忙些。小的時候,楊水起為了能和父親多待一會,便拿本書,搬條小凳子,安安靜靜地書房裏頭陪着他。

楊奕的書架上頭,四書五經不消說,《史記》《左傳》等書也是一本不少,楊水起陪在楊奕身邊,一陪就是許久。後來在楊水起長大之後也養成了無聊之時,也要看這些書的習慣。

只是到了少女暮春之時,這些書翻來覆去讀便覺沒了意思,前段時日尤愛看話本子。

但自從離開蕭家之後,又不愛看話本了,重新捧起了《左傳》。

可現下,燭火之下,看着早就已經翻爛了的書,楊水起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越想便越是不對勁,顯然,蕭吟兄弟二人想到的東西,她也想到了。

若是陳錦梨真出了什麽事情,不說他們二人如何做想,蕭家的其他人,包括蕭次輔、蕭夫人,以及其他所有人,定然會不留餘地将此事推到楊家人的身上。

就按蕭夫人那個護犢子的樣子來看,若陳錦梨真就出了什麽事,定又要沒頭沒腦的将過錯全推到他們的身上去。

楊水起忽阖上了書,吓了一條旁邊在剪燈芯的肖春,她放下了剪子,眼中露出了幾分惑色,“小姐,你這一驚一乍做些什麽。”

楊水起一邊掀了被子要起身,一邊道:“不行,我要去找陳錦梨。”

“小姐,你瘋了是不是,從前也不見得你這樣良善,她可是說了夫人的壞話,你去找她做什麽?!況說,天都這樣黑了,亥時都過了,你......你去哪裏找人!”

肖春都快要叫楊水起氣昏了過去,方才不還好好躺着看書嗎,怎就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來了。

別是她不注意的時候,叫她給鬼上身了吧?!

楊水起沒有管肖春的勸說,已經走到衣架前面拿衣服往身上套了,她一邊穿衣服一邊解釋道:“陳錦梨這次失蹤,一定是沖着我們家來的,想叫蕭家和我們鬧得再厲害一些。”

她想了想,現下她爹不在京城,若蕭家真想鬧些事情出來,她哥哥一個人頂着也辛苦。她只知道是有人想要害他們,但究竟是何人,她還尚猜不出來,只知道,絕不能叫他們得逞。

肖春尚不能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她道:“本來就和我們沒幹系的,蕭家人再不講理也不能這樣!”

楊水起道:“你說沒幹系,我說沒幹系,肖春,沒人會信的。抓了陳錦梨的人,也知道沒有人會相信我們說的話,所以才這般有恃無恐。爹爹不在的話只有哥哥,怎麽去撐得住蕭家人的口誅筆伐。”

肖春還想再勸,“可現下天都這樣黑了,我們怎麽去尋,去哪裏尋,去找公子吧要不......”

楊水起馬上拒絕,道:“去找哥哥?瘋了吧,到時候白白挨他一頓罵......”

楊風生才不會在乎那些事情呢,他就算跟蕭正掐起來,也不會管陳錦梨的死活。

而且她想都不用想,只要敢去找楊風生,他絕對會把她罵一頓,讓她滾回房間待着。

肖春問,“那小姐,不會就我們兩個人去找吧?”

楊水起向她投去了一個讓她安心些的眼神,道:“你別擔心,我想好了,有法子的。”

*

肖春被楊水起帶着去了楊家侍衛們住着的地方。

因着下雨,兩人頭上帶了鬥笠,此刻正撐着把傘偷偷摸摸站在院子外面,生怕被別人瞧見。

“小姐,這便是你想出來的法子?”肖春一臉苦色看着楊水起。

本以為是有什麽好法子,原是來楊家的護衛裏面挑人,別的不說,只怕她們二人在這處一露了頭,馬上就能叫楊風生知道了。

楊水起也看出來了肖春在擔心些什麽,她道:“沒事,你忘記二牛了不成?”

“二牛?”肖春顯然不記得楊水起口中的這人了。

楊水起拍了下她,目光殷切道:“二牛啊,你仔細想想,怎麽會想不起來呢?”

肖春挨了不輕不重的一巴掌,腦海之中開始回想。

二牛......二牛......

天,這楊家的侍衛怎會起這麽個土裏土氣的名字啊!

肖春最後還是沒能想起來這人。

楊水起扶額,“肖春,你貴人多忘事啊。二牛,是當初我們一從街上撿回家的那個傻大個啊。”

經此提醒,肖春才終于想起來,二牛此人。

這人是楊水起和肖春前些年在外頭街上撿回來的,二牛是個乞子,那年在街上被人誣陷偷人銀錢,差點被人報官抓走,若非是楊水起恰好在旁邊看見了,知曉他的清白,恐怕他如今已沒了命。

楊水起見他可憐,便将他帶回了楊家,本他也只是做個雜事的小雜役,後來前一年的時候竟同她說,已經做到了侍衛。

二牛這個名字是他原先的名字,一開始楊水起也覺着這名字實在是有些……質樸......

也曾想着給他換個名字,但二牛死活不願意,說這是他爹他娘留給他的,這一喊便喊到了如今。

肖春疑道:“可他之前不還只是個雜使的嗎,如今又是何時成了護衛?我竟一點也不知曉。”

這事也不怪肖春記不得他,自他來了楊家之後,約莫是過了五年的光景,這五年,肖春再也不曾見過他了。更沒想到,當初的那個破破爛爛的乞丐,如今竟成了侍衛。

肖春道:“可他成了護衛,為何我不知道,小姐又是如何得知。”

肖春為何不知,對啊,自己的事情她怎麽會有不知道的。楊水起想了想,好不容易才想起來,她道:“這個嘛,是因為前些年他來說的時候,你剛好不在屋子裏,自也就不知道了。”

她又接着道:“好了好了,我們莫要再說這些了,再說下去,陳錦梨得涼透了。”

楊水起讓此處看門的人進去喊了二牛出來。

兩人在門口那處沒等多久二牛就出來了。

二牛二牛,當真是如“牛”一樣,哪裏有先前的乞丐模樣。

眼前男子身形廣闊,黑色短裝之下,恍若藏了一堆的腱子肉,黝黑的膚色幾乎都要和夜色融為一體。

肖春揉了揉眼睛,幾乎都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她回了神來之後嘆道:“果然還是楊家的風水養人。”

竟能将人養得這樣彪悍。

二牛叫他這話說得有些面紅,嘿嘿幹笑兩聲,他撓了撓頭,看向了楊水起,問道:“小姐這麽晚來尋我,可是出了什麽急事。”

這麽些年,自從他被楊水起撿回了家之後,除開先前二牛主動來找她說自己晉成侍衛一事之後,兩人就再沒見過面。

原因無他,楊水起除了逢年過節叫人給他送些壓祟錢之外,也沒主動尋過他,而二牛自覺同她有雲泥之別,即便為她所救,卻也不敢對她再有所叨擾。

如今楊水起主動來尋他,二牛不是沒有驚喜。

他如今也不再如從前那般蠢笨,也知曉楊水起這個時辰來尋他,多半是有急事。

楊水起說起謊話來面不改色心不跳,她道:“我有個朋友不見了,你能帶幾個人幫我一同找找嗎?就喊上幾個護衛兄弟一起。”

二牛心知這是出了什麽事情,他馬上道:“小姐,不若同公子說,若他來找,定能很快尋得到人……”

聽楊水起的意思是想偷偷摸摸去尋人,可真要是急事,還是當尋楊風生才好。

“不……不成!”然而他話還未曾說完,就交叫楊水起打斷,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反常,她找補道:“二牛,這是只能你來幫我了,若是叫哥哥知道,他能把我當蹴鞠往地上踢!”

二牛聽得此話,也不繼續堅持,既然楊水起都如此說了,他自然不再推脫,他道:“好!既然小姐不想讓公子知道,二牛現下就進去找幾個兄弟出來尋人。”

因楊水起不想聲張,叫此事洩露了出去,二牛便頗為小心,只敢招呼了幾個平日要好的弟兄出來一起。

幾人偷偷摸摸就出了門,楊水起同肖春混在了他們之中,好在天黑雨夜,也沒叫什麽人發現什麽不對勁之處。

溜出了府後,幾人沒有甚頭緒,楊水起也只知道人是從靜徳寺回來的路上被綁的,其餘的,什麽也不知道了,若真要找,又該從何下手。

一行人大眼瞪小眼之際,二牛忽道:“小姐,我有法子。”

楊水起聞此,眼中浮現了一片驚喜。

二牛道:“小姐可曾記得,你帶我回楊府之前,我本是個乞子。”

“自是記得。”楊水起記得二牛,自也記得當年帶他回家之事,只她不知道這事情又有什麽幹系。

二牛接着道:“從前當乞子的時候,身邊便認識了不少的朋友,同我一樣都以行乞為生,自被小姐收留之後,我也不曾同他們斷了聯系,他們的路子廣,若能喊他們幫幫忙,說不準……也能死馬當活馬醫。”

對啊,乞丐平日裏頭四處流竄,去的地方多,看到的東西也多,保不齊就能的看到些什麽蛛絲馬跡呢。

楊水起越是想越是覺得此計可行,她打了響指,欣喜道:“二牛,你果然厲害!那還麻煩你們幫我發動一下他們,事成不成,皆有重謝!”

二牛哪裏敢要什麽重謝,剛想回絕,卻聽楊水起道:“你不覺辛苦,其他弟兄們也辛苦,快去吧,耽擱不起了。”

楊水起此話一出,二牛再想回絕也得想着別的弟兄了,在楊府的這五年,他已經成長了太多,內心也比外表所展現出來的傻大個兒模樣,要成熟、敏感太多,他明白了楊水起這句話下面的深層含義,也不再繼續說下去了,拱了拱手就帶着兄弟們退了下去。

雨幕之中,傘下二人雙雙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許久見不到了人影,楊水起才喃喃道:“只希望能找到人吧。”

*

夜雨苦愁,山寺空曠。

青綠的檐角挂着雨珠,一間殘破的老廟內,綁着一昏迷的女子。

忽地,四處漏風的窗外響起了一聲驚雷,将廟中的女子驚醒。

陳錦梨被雷聲吓醒了過來,有了意識之後,也不知道自己處在何處。周遭一片漆黑,只能借着一道又一道的閃電模糊看清周遭的情形。

她擡頭環顧四周,閃電的光亮一下又一下閃爍,陳錦梨似能看見一尊破敗的銅像。

像是在一座破廟......

卻還不待她多想,黑夜之中,從她的身後兀地響起了一道粗犷的聲音。

“醒了?”

陳錦梨沒想到還有人在,叫這聲音幾乎吓昏了過去。

她強逼着自己鎮定下來,顫聲問道:“誰......你是誰?”

男子見她清醒了過來,陰恻恻笑了兩聲,聲音在此情此景之下,更顯可怖。

“你莫要管我是誰了,陳小姐。你只需要知道,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麽,便該承受你該承受的後果了。”

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陳錦梨腦中很快就想到楊水起。

“是她......是他們讓你來的是不是......”

那個男人沒有回答她的這話,只是道:“是誰這便不是陳小姐該關心的事,你只需要知道,明日過後,所有都會知道蕭家表小姐失蹤了整整一夜,而後衣衫不整出現在大街上面,你說,往後京城中,大家是記得冰清玉潔、 滿腹詩書的才女陳錦梨,還是會記得.......”

“蕩/婦陳錦梨呢。”

衣衫不整......

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你......你想要做什麽。”陳錦梨哆嗦着問道。

“做什麽嗎?自然是字面的意思啊。”男子笑道。

還能做些什麽,毀掉一個女子,讓她最快聲名狼藉的法子,不是明晃晃地擺在眼前嗎。

陳錦梨顯然意識到了這個男子的意圖。

她吓得渾身發抖,竭力遏制住自己害怕的情緒,她警告道:“你們當真是瘋了!楊水起,楊水起她若是恨我,何必使這樣下作的法子,她......她不得好死!還有,你今日若真傷了我,我的姨母決計不會放過你們的,還有我的表哥,你知道我的表哥是誰嗎?他們可是......”

男子沒聽她廢話,起身往她身上猛地踹了一腳,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他罵道:“我管你姨母是誰表哥是誰,少給我逼逼賴賴!生了條舌頭,只會說些廢話,倒不如割了。”

男子本就生得壯碩,陳錦梨終究是個嬌滴滴的姑娘,這一腳踹她身上幾乎将她五髒六腑都踹移了位。

然身上的疼痛卻不要命。

陳錦梨叫這男子突如其來的發難吓了一跳,急劇的恐懼叫她一時之間如火烹燒,聽他辱罵的話,又想到了他将會做的行徑。竟,竟吓得失了禁。

她的心腸雖然不大澄明,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時構陷于他人,但,終歸是自父母離世之後,就養在了蕭夫人的身邊,從小到大皆受庇佑,又何曾受過這樣的恐吓,這樣的驚吓。

她意識到了自己做出了極端失禮的事情,即便是在現在,在性命堪憂,名節不保,身邊是個窮兇極惡之徒的情形之下,多年來道德禮儀的教化,還是讓陳錦梨在這樣的關頭生出了一絲慚愧,對眼前的惡徒,生出了一種不該有的羞恥之心。

她……竟失禁了!

身上的疼痛,遠遠不及心裏上的。

她再也忍受不住這種侮辱,哭出了聲來。

惡徒顯然聞到了空氣之中傳出來的異味,他眉頭緊蹙,罵罵咧咧,“什麽狗膽子,一吓就破,還什麽名門小姐,我看與豬狗無異!”

男子的辱罵,叫陳錦梨本就受到重創的心靈更加千瘡百孔。豬狗無異......她聞得此四字,精神都快到了奔潰的邊緣,竟也不知道是從哪裏生出來的勇氣,回罵道:“我是豬狗,那你便是豬狗不如!”

男子本都嫌惡心,已經擡步往外走去,結果沒想到她竟然還敢還嘴,當即暴起,折返就想将她從地上提起來教訓一頓先。

可還沒等他有動作,忽聽一聲巨響。是破廟門被踹開了的聲音。

男子都尚沒來得及擡頭去看,胸口就已經叫人踹上了一腳,也不知道是誰打了他一棍子,直接将他打昏了過去。

俄頃之間,一堆人呼啦啦湧入了破廟。

陳錦梨本以為是蕭吟帶人來救她了,然而擡頭去看,借着月光,她見一女子頭戴鬥笠的女子緩步而來。

月光潑在她的衣上,此刻,在這樣混亂髒污的境遇之中,她卻像是踏月而來的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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