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屏山苑馬場,瑟瑟遲遲沒有靠近黃馬。

顧于晚穿了一身橘色繡金銀線的騎裝,騎在棗紅馬上。她剛剛在長安公主那裏受了一肚子的氣沒處撒,這會兒見瑟瑟遲疑,不由冷笑道:“燕小娘子好大的架子,叫公主和我們都等你一個。”

瑟瑟心中有些厭煩:這個顧于晚真是拎不清,她喜歡陳括,想嫁給他,卻連真正的對手都找不準。自己心裏藏着事,不想和她計較,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麻煩。

既然如此,自己就做個好事,成全她的一片癡心好了。

她心念微轉,有了主意,長睫微顫,赧然而道:“是我不好,顧小娘子莫怪。”

顧于晚一怔,有些狐疑地看向瑟瑟:她的态度怎麽忽然變得這麽好?

瑟瑟繼續道歉:“對不起,我不會騎馬,看着這馬兒難免膽怯,顧小娘子莫要見笑。”低眉順眼的模樣,活像是被惡霸欺負了的小可憐。

顧于晚還沒回過味來,長安公主先為瑟瑟她抱起不平:“燕家姐姐是第一次騎馬?難免膽怯,顧小娘子何必咄咄逼人?我聽說你第一次學騎馬,吓哭了幾回呢。”

顧于晚冷不防被她揭了老底,臉頓時漲得通紅:“那時候我才幾歲,害怕豈不是正常?現在即使是再烈的馬,我都敢騎。”

瑟瑟一臉贊嘆地看向她:“顧小娘子真厲害。”

顧于晚有些別扭,哼了一聲:“你趕緊,別磨磨唧唧地耽擱時間了。”

瑟瑟也不在意,反正她要聽的話已經聽到了。她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靠近大黃馬,伸手順它的毛。才順了兩三下,大黃馬忽然一聲長嘶,後腿擡起,身子猛地一掀。

瑟瑟差點被掀倒,“唉呀”一聲,驚慌後退,臉色都白了。

牽馬的宮人大驚,忙跪下請罪。瑟瑟搖頭:“不關你的事,只是,它,它好像不喜歡我?”

聞言,顧于晚不由露出輕蔑之色:真沒用。

陳括卻是大為憐惜,忍不住道:“這馬不好,要不換匹馬?”說到這裏,想起宮人只牽來四匹馬,他想了想,柔聲對瑟瑟道,“我帶燕小娘子去馬廄重挑一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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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聞言,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多謝殿下。”

顧于晚原本在幸災樂禍,聽到這裏不由變了臉色:“等一等!”

瑟瑟訝然看向她。陳括的眉頭卻微不可見地皺了一皺。

顧于晚腦中靈光一現,有了主意:“重新去挑馬太麻煩了,不如我和燕小娘子換一匹馬?”

瑟瑟不贊同:“可這馬脾氣似乎不怎麽好?”

顧于晚恨不得拍胸脯:“無妨,比它更烈的馬我都不怕。”無論如何,她都不能給瑟瑟機會,讓她留下和陳括一起去挑馬。七殿下停留在這位燕小娘子的目光身上已經夠多了,再多個獨處機會,那還了得?

牽馬的宮人也道:“這馬兒素來溫馴,剛剛應該只是意外。”

意外嗎?當然不是。瑟瑟垂眸掩住眸中諷意,她剛剛順毛的時候借着長袖的遮掩,故意用戒指戳了馬兒一下。

上一世,瑟瑟一直懷疑這匹馬兒被人動了手腳。皇家園林的馬都是訓練有素,能挑出來給小娘子們騎的一般都是溫順的母馬,怎麽偏偏她騎的那匹馬出了事?

只可惜當時的情形實在太過混亂,馬兒又是皇家的,容不得人随便查看,等到她找到機會查,一切痕跡早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現在看來,如果這匹馬被人動了手腳,至少不會是陳括。否則,陳括也不會提出要帶她重新挑馬;顧于晚提出換馬時,他也不會一點異色都沒有。

事情就這樣定下,瑟瑟和顧于晚交換了馬。

長安公主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見大家都選好了馬,揚聲道:“可以出發了?不過,光是跑馬也沒意思,不如我們來賽馬?”

衆人自然不會拂了她的意,紛紛應和。

長安公主問:“誰願意和我先賽上一場?”

瑟瑟現在是“不會騎馬”的,自然不會接口。剛剛一直沉默的蕭以娴也笑道:“公主騎術高明,我可不敢比。”至于顧于晚,剛剛受過長安公主的氣,也不作聲。

長安公主大為掃興,對陳括道:“七皇兄,你陪我賽。”

陳括道:“且慢。”

長安公主不悅道:“又怎麽了?”

陳括溫言道:“燕小娘子不會騎馬,我們可是答應了要教會她的。”

長安公主笑道:“這個好辦,郭詠不是也跟來了嗎?讓他教燕家姐姐。”郭詠是長安公主宮中的內侍,家中原是軍戶出身,弓馬娴熟,長安公主的騎術就是他教的。

陳括便沒有再說什麽。

長安公主抓緊缰繩,身子伏低,雙腿一夾馬肚,座下馬兒便如離弦之箭沖上了山路,銀鈴般的笑聲遠遠傳來:“我已經讓杳娘在山路盡頭的桃花林備了美酒,誰先喝到美酒便算誰贏。輸了的人可要認罰。”

陳括笑道:“好。”他騎的是自己的馬,一抖缰繩,迅速跟上。

顧于晚理也不理瑟瑟,對蕭以娴笑道:“兩位殿下都已出發了,我就和蕭姐姐比一比。”

蕭以娴看了她座下的大黃馬一眼,笑容溫婉:“好。”又和瑟瑟打招呼,“燕小娘子,我們在山上等你。”

兩人絕塵而去。一時山腳馬場只剩了瑟瑟一個。瑟瑟望着蕭以娴和顧于晚消失的方向,腦中想起的卻是蕭以娴看向大黃馬的那一眼,不由微微出神。

一個尖細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燕小娘子,我們也開始。”瑟瑟看去,但見來者身材魁梧,神情木讷,方臉無須,正是要負責教她騎術的郭詠。

她回過神來,笑着向郭詠颔首為禮:“郭內侍,有勞了。”

郭詠并不多話,一板一眼地從如何踩镫上馬,控制缰繩,一點點教起。瑟瑟會騎馬,教學自然格外順利,郭詠牽着缰繩帶她走了幾圈後,見她有模有樣的,便叫她試着自己小跑幾圈。

瑟瑟記得,上一世,意外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馬兒忽然發狂,帶着她往山上狂奔,在一個拐角處将驚慌失措的她狠狠甩下。

她深吸一口氣,按捺下心中的恐懼,小心翼翼地跑着,一圈、兩圈……越跑越順。恰在這時,山上忽然傳來一聲急促的尖叫聲,隐隐約約的,似乎在叫“救命”。

瑟瑟驀地擡頭向上看去。

郭詠臉色驟變,來不及去馬廄找馬配鞍,對瑟瑟匆匆行禮道:“燕小娘子,煩請将馬借我一用。山上似乎出了事。”

瑟瑟立刻跳下馬,将缰繩遞給他。

郭詠說了聲“多謝”,一抖缰繩,縱馬向山上而去。

抱月見瑟瑟滿頭的細汗,忙拿了浸過山泉的帕子來為她拭汗,一邊驚疑不定地問道:“出什麽事了?”

瑟瑟秀眉微蹙:“去看看就知道了。”

蕭思睿剛到屏山苑,便聽說山上出了事。他的心猛地一沉,二話不說,立刻打馬往山上奔去。

座下的烏雲踏雪被他催得飛快,山風撲面,兩邊林木飛快地往後退去,藏弓和歸箭都被他遠遠甩在了身後。卻依舊無法緩解他心頭的焦灼。

這一段山路明明只行了短短的時間,他卻覺得那般漫長。

很快,他便看到前面圍着一群人,人群中央,陳括正俯身将一個穿着橘紅色騎裝的少女抱在懷中。他隐約看到了少女烏黑的發,破碎的衣衫,帶血的半邊身子,渾身如堕冰窖。

他還是來遲了嗎?

恐懼、憤怒夾雜着恨意從心底升起,化成滔天之焰,灼燒他的心頭:她明明記得,明明記得前世的一切,卻還是再次将自己置于危險之中,再次給了陳括可乘之機!

她就這麽不想嫁他,這麽不愛惜自己?為了躲避嫁給他的命運,竟是寧可傷害自己,寧可再次嫁給陳括嗎?

握住缰繩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他驀地止住奔馬,死死地看着人群中的那一對璧人,眼神沉沉,風暴将至。

暴虐之念驟起,一瞬間,他仿佛陷入無邊的黑暗,千百個殘虐之念在心底滾過,身子卻仿佛有千鈞重,坐在馬背上無法動彈分毫。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前方,陳括似乎低頭對懷中少女說了句什麽,神情溫柔而擔憂;少女動了動,無力地将頭埋入他懷中。

呵呵,郎情妾意,真是羨煞旁人。

手中的缰繩幾欲掐斷,身後卻忽然有腳步聲傳來,随即,一道甜潤的聲音帶着驚訝傳來:“咦,您怎麽在這裏?”

他霍地回身,就見山路上,她膚白如瓷,紅衣似火,在抱月的陪伴下輕盈地走來。她顯然有些累了,走得雙頰緋紅,細喘微微,含笑的杏眼卻明亮燦爛一如往昔。

仿佛一道光乍然照入黑暗,一時間,他整個人都仿佛遲鈍了,看着她明媚動人的面孔,又緩緩回頭看向陳括抱着的少女,遲疑道:“那是誰?”

她察覺他的狀态不對,疑惑地看向他,正要回答,他忽然撥轉馬頭,向她沖來。

瑟瑟吓了一跳,下意識地要往旁邊躲,卻哪及得上他的速度。就見他風馳電掣而至,和她擦身而過時,一腳勾住馬镫,半邊身子驀地探出,長臂一撈,如鷹抓兔子,将她直接撈到了馬背上。

瑟瑟一聲驚叫還未來得及叫出口,他随手一按,便将她整張臉都按入他懷中,她的聲音頓時全埋在了他的懷中。

馬兒的速度卻絲毫不減,向山下沖去。

抱月猝不及防,慢了一拍,瑟瑟已被他掠走,“唉呀”一聲,連忙追去,卻哪及得上烏雲踏雪的速度。再轉了個彎,連兩人一馬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山下卻又傳來得得的馬蹄聲,抱月擡頭便看到了藏弓與歸箭兩人騎馬而來,不由急急問道:“你們看到蕭大人和我家二娘子了嗎?”

藏弓和歸箭面面相觑:“大人不是上山了?”

抱月急道:“他把二娘子抱到馬上,又下了山。”

藏弓和歸箭都吃了一驚:“我們上來時并沒有碰到他們。”

抱月心裏一咯噔,看向四周茫茫山林:蕭大人帶着二娘子進了山?她頓時急了:“這可怎麽辦?”剛剛蕭大人的表情實在可怕,她一想起就覺得心中不安。

歸箭和她更熟悉些,安慰她道:“你莫急,大人行事總有他的道理,想來過會兒便會将小娘子送回來的。你切不可亂了方寸,叫別人起了疑心。”

抱月心中一凜:歸箭這話說得有理,蕭大人和二娘子雖有甥舅之名,卻是男未婚女未嫁,瓜田李下,終要避嫌。這件事斷不能讓別人知道了,否則,二娘子的名聲只怕有礙。

可他們到底去了哪裏?蕭大人向來愛護二娘子,這一回,他是怎麽了?

瑟瑟這會兒正當叫苦不疊。蕭思睿将她抱上馬後,便将她往身前随手一放,只一只手松松地圈着她,毫無固定作用。

她這會兒整個人都以側坐的姿态坐在馬上。馬鞍狹小,坐兩個人本就頗擠,随着馬兒奔馳的動作,他強健的身子不斷向前擠壓着她,她只覺得自己随時都會滑下馬去。

偏偏馬兒的速度絲毫不緩,她在呼呼的風聲中想調整姿勢都做不到,膽戰心驚之下,迫不得已,伸出雙臂緊緊摟住了他的腰身。

可即使這樣,她漸漸也有些堅持不住了,擡頭,淚汪汪地喊了聲:“睿舅舅。”

他低頭,看到的是令人血脈贲張的情景。她嬌顏如畫,細喘微微,淚光點點,仰着頭,露出了一段天鵝般的雪白脖頸,再往下,柔軟的玉臂緊緊勾纏住他,貼身騎裝勾勒出優美的曲線,那驚人的弧度頂端正顫巍巍地貼着他,毫無縫隙。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會這樣主動抱緊他,全心全意地乞求他,依賴他。

她見他望着她一言不發,目光晦澀難辨,心中又慌又急:“我要掉下去了。”

他道:“我知道。”

所以他是故意的?他怎麽這麽惡劣!瑟瑟氣絕:“你……”

烏雲踏雪驀地加速,越過一條溪流。瑟瑟話沒說完,一聲驚呼,在颠簸中手脫了力,整個人失去控制向馬下滑去。

他早有準備,原本松松攬住她纖腰的手臂驀地收緊,發力,将她騰空提起,調整姿勢,面對着他跨坐在馬上。

安全了!

她劫後餘生,雙臂發抖,整個人都癱在他懷中,心中一股無名火卻越燒越旺,抖着手,尋到手下的肌肉,狠狠掐了下去:“你混蛋!”

終于亮出爪子,不裝乖了?

作者有話要說:  舅舅:我大概是個自虐狂!

感謝以下小天使,挨個(づ ̄3 ̄)づ╭

六六扔了1個手榴彈,林亦槿今天也是世最可扔了1個地雷~

灌溉營養液:“帶燈” +10,“瑾”+6,“六六”+5,“carrie”+8,“小天才”+7 ,“Alcoholic Shaw”+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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