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印

破印

再次回到大雪山龍池時，已是子夜時分。

萬籁俱寂，唯有鎏金羅漢像靜靜伫立于月光之下，如披薄紗。

玄奘緩步行至羅漢像前。

但他并未以甘露向阿羅漢供奉，而是揮舞禪杖，意欲破除石像封印！

就在禪杖即将落下之際，一道金光突然自佛像之中迸射，映得遙遠西天瑞氣重重，有缥缈佛音響起，恰似天樂遙聞。

“——你若砸了這佛像，便是讓凡夫俗子無所祈求，無所祈求，便是不知信仰，便是衆生福盡，世間無依！”

玄奘反問：“衆生之福，與爾何幹？”

“人人都求神拜佛，可真正求的是心安，拜的是自己的欲望！一貧如洗之人，就當世代受累，命不由己？有錢財供奉之人，就能換得神佛庇佑，坐享太平？這——便是你們所謂的福緣？”

“即便是天，也不能規定人的命運如何！”

語畢，玄奘運轉佛力，默念真言，禪杖裹挾着勁風，終于落下。

霎時間，佛像震動，金光直沖天際，籠罩了整個龍池。

老龍潑水而出的一刻，玄奘對它道：

“如今你已重獲自由，若你願放下怨念，他日好生修行，定有成佛之日。若你不願放下怨念，依舊執意向健馱邏國報複，貧僧在此，便助你就地超度。”

然而，老龍卻搖頭：“成佛？不，我只想做回最初的沙彌。”

說完，老龍突然放聲大笑，笑聲穿雲裂石，直達蒼穹。

“我欲成佛，一念之差，苦修成魔，佛不度人，魔，自度人！”

一聲龍吟過後，老龍盤旋而上，片刻間，天降甘霖，滋潤大地。

——它竟是以自己體內所有血液，化為雨水降世。

百姓歡呼雀躍，“是雨啊！終于下雨了！”

此時天已大亮，國王在大臣的簇擁中，趕到雪山龍池時，正看見玄奘于雨中盤腿而坐，默念佛法。而他面前，一名沙彌阖目長逝。

一篇《往生咒》念完，玄奘睜開雙眼，似是嘆息：

“佛不度人，魔欲度人，人，應自度。”

國王不解，于是問：“自度？聖僧，何為自度？”

“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為天地立命，為生靈立心，萬善全，始得一生無愧。”

“如此，我，即是佛。人，即是佛。天地萬物，皆是佛。”

國王若有所思，一衆大臣皆不言語。

寂靜之中，忽而響起一聲 “喀嚓——”

歷經千百年風霜，仍舊锃亮如新的羅漢像上，金粉簌簌而落，蔓延開蛛網般的細細裂紋，最後砰然一聲，整個化為飄揚的粉塵。

遍地塵埃之間，卻有一枚小小的碧玉舍利，瑩然生輝。

碧血丹心，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寸丹心無斷絕。

誰是佛？誰是魔？

誰被萬民歌頌，終日頂禮膜拜，卻屍位素餐，任由魑魅魍魉橫行人間？又是誰看不慣這一切，決意打破束縛，向上蒼問個清楚？

神佛無欲無求無情無念，世間芸芸衆生，卻有欲有求有情有念。

五行山下，被鎮壓的不止是一個靈魂，更是一聲吶喊。

漫漫西游路，早已行至終點，他卻偏要重新向東而去。

他會去尋求一個答案。

即便前路已是一片荒涼。

玄奘拾起碧玉舍利，收入懷中。晚霞夕照，餘晖殘紅，雪山小道曲折綿長，僧侶身披袈裟的身影，在路的盡頭，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