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對于老萬來說,林守歲做出什麽奇怪的事都屬于“正常”的範疇,這冒牌AI處變不驚的能力有目共睹,但是在林守歲說出“引月玦”這三個字時,老萬那綠豆大的眼睛硬生生瞪成了桂圓,萬曈曈總算是看出了點波瀾。

“‘引月玦’是什麽?”

林守歲嘗試用那些叫碧婆蘿的藤蔓隔着牆體轉動牆內的開關,但是都失敗了,他下意識擡起頭往外望,卻發現,這間資料室是全密閉的,竟然沒有一扇窗。林守歲擡起手腕看了看表,月相視窗裏正好顯示,這天是農歷十四號,恰是望月前後!

“找!”林守歲轉身開始翻找資料室裏的每一個角落,老萬也三兩下跳到檔案櫃頂上向下俯視,試圖找出什麽蛛絲馬跡。

“等……等等,你們找什麽呢?!”萬曈曈急的跟在林守歲身後追問他。

林守歲目光沉得幾乎要結冰:“你既然知道當年為噬焰蝶獻祭的那一萬個凡人,那麽你知道也應該知道光陰谷吧?”

“知道……知道一點……”萬曈曈急得聲音也開始打顫,“相傳萬年前三界大亂,天神為了治理天下,需要越枝山劃出一條河來超度凡人界的亡靈再次轉世投胎,天神派鳳凰神傳人火霓統領越枝山,火霓神姬為了融化浮春峰上的積雪,在光陰谷埋下噬焰蝶的卵,又從凡人界征召了一萬名死士上山獻祭,孵化出了噬焰蝶,而噬焰蝶正是帶着越枝山的火種,來回浮春峰和光陰谷這兩個至寒和至陰地之間,不斷融化浮春峰上的萬年積雪,成就了浮春渡河。”

“死士……”林守歲眼角冷冷一凜:“你知道的還不少。”

老萬居高臨下朝萬曈曈吹了聲口哨:“當年光陰谷孵化噬焰蝶的地方只是一個小山坳,你知道嗎?”

“啊?”萬曈曈一愣,“不知道……”

“嘁,凡人,果然都是自作聰明,以蠡測海。”老萬說,“當年那山坳口堵着一塊百人高的巨型靈物,那是塊會跟随月相變化大小形狀的玉玦,漏進的月光也随月相的輪回演變而增多減少,正是自然孵化噬焰蝶所需要的月照,後來,噬焰蝶在一個朔月之日孵化完成,那塊巨大的玉玦也在那天縮小成一塊雞蛋那麽大的小玉石,然後就失蹤了。那小山坳沒了引月玦的封堵,才慢慢在風霜雨雪裏鑿石拓荒,變成了越枝山光陰谷。”

老萬說完輕輕一揮手:“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塊跟月光一起變大變小的玉,普普通通。”

“普普通通……”萬曈曈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理了理思路,“那林處的意思是,那塊玉玦現在在這個石柱裏?我記得……好像30年前,這棟樓翻修過,一些特殊年代留下來的建築毀損都在那個時候重新修補好了,那麽以祝石燕的能力,在那個時候買通幾個建築工人,挖空牆體,再将那塊小玉石嵌在這牆柱外壁上,也不是不可能……”

林守歲經由老萬流水賬似的一解釋,忽而靈光一閃——剛剛碧婆蘿感應到的那塊玉玦也不過手掌大小,如果真如萬曈曈所言,三十年前祝石燕将它當成牆柱的一部分嵌在了外牆中的确不會引人注意。随着那陰晴圓缺的月光自然孵化着牆體密室中的噬焰蝶,那麽他一定會留一個機關後手,能自己打開這石柱查看孵化情況,而這機關一定就在這間資料室裏。

“等等,”老萬從檔案櫃跳到了林守歲肩頭,低聲耳語道,“我想起來了,剛翻看姓祝的寫那‘十大上古秘陣’的號裏發布過一條陣法就叫‘引月陣’……你說萬館長這樣博學多才的越枝粉頭都不知道引月玦的事,還能有幾個凡人知道,這可能就是開啓引月玦的陣法!”

“他這小號跟你的氣質如此相投,你果然是個靈魂有缺陷的AI!”林守歲說,“把那篇引月陣的文章翻出來!”

“懶得跟你這種靈魂沒情趣的人合作,我找萬館長幫忙去。”老萬颠兒去了萬館長身邊,又裝起了AI腔調,和他一起翻看起那篇文章來。

“日落月出,子夜當空,日入地中,月出光陰,光明得陷落,泯滅……”老萬用機械的語調念完一通車轱辘話,裝不了兩分鐘正經AI又破口大罵,“這他媽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閉嘴!”林守歲擡手制止老萬瞎念叨,閉目思忖,“你剛說什麽?日入地中,光明泯滅……”

他指尖尚未來得及消散的碧婆蘿黑霧像自己長了生命般朝地面緩緩鋪開,像一把散開的妖巫的黑發,漸漸凝成六爻卦象,林守歲和萬曈曈似乎都想到了什麽,兩相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明夷!”

林守歲動作快于常人百倍,三兩下蹬踩在檔案櫃的隔層上飛身直上櫃頂,半蹲着俯視整個資料室,沉吟道:“坤上離下……這地方能擺這個陣的,難道……”

只見他踩在櫃頂,跟跳梅花樁似的一頓眼花缭亂的跑酷,沖地面的萬曈曈喊道:“愣着幹什麽,幫忙!”

萬曈曈木然點點頭,連忙沖到檔案櫃邊搖動把手,将櫃體從中間一拆為二推至兩邊作陰爻,林守歲從櫃頂甩出一根碧婆蘿黑霧,把倒數第二排櫃體從中間推開,将最後一卦布完,他旋身跳至地面。

資料室內寂靜無聲,老萬和萬曈曈都屏息在等待着什麽,但室內昏暗一片,天花板的白熾燈接觸不良地閃了閃,除此之外毫無異動。

碧婆蘿枝靜靜攀附在林守歲的小臂處,慢慢陷入皮肉,鮮紅色的血液滴滴滲出,混入碧婆蘿後立刻轉成青藍,詭異的青色液體順着他的手臂不斷掉落在地上,碧婆蘿順勢而下,沾着青血自行蔓延,随着櫃體勾勒出那明夷卦。

越枝血作祭,引月陣成。

牆角處的圓柱體牆柱像被撕開了封印,幾無聲息地緩緩轉動,灰白牆體漸漸轉入另一側,圓柱的另一面随之旋轉而來,那竟是一面透明的牆柱,裏面——

居然躺着一個人,準确來說,是一具無臉男屍體。

牆柱被祝石燕掏空改造,制成了一尊垂直于地面的棺椁。

二人一龜都着實被驚着了,呆在原地瞠目結舌地“欣賞”這隐秘的角落。

随後,“哐啷”一聲巨響驚醒他們,身後資料室的那扇門應該與棺椁是機關牽連的,在棺椁現身的一瞬間用一陣詭異的方式猝不及防關上了,老萬離門最近,上前摸索一番,竟然發現這扇門自動關上後成了一扇嚴絲合縫的密閉門。

全封閉的“密室”外,雪又下了起來,還未來得及化完的積雪漸漸堆厚,掩蓋住了龐然大物上毫不起眼的小玉玦。雪白的地平線仿佛将城市折斷,另一端掉入了無邊黑暗之中。

就在林守歲踏入霁寧大學的前十分鐘,于芝芝帶人跟着祝石燕,在他家別墅外守門時接到林守歲電話,沖進去逮人卻已經晚了,一晚上再也沒能找到他的人。

于芝芝氣急敗壞站在雪中打電話聯系林守歲,可惜平安裏的兩家子三口人連帶“外援”秦隊長通通沒能聯系上,愣是讓他帶着一隊丢失了嫌疑人的“大變處”警員在雪中站到了“白頭”。

于芝芝在小區物業處查完監控,放下手機呼出一團白氣,擡腕看了看表,已經快淩晨三點了,他吸了吸通紅的鼻子,轉頭對身邊的同事道:“走,調路網監控,你們繼續聯系林隊。”

“是!”

霁寧大學,鐘勉樓內。

林守歲走近那尊牆體棺椁,棺椁表面是密閉的特制玻璃,裏面的屍體浸泡在透明液體中,四周翻滾着朦胧白煙,屍體已經被做成了一具标本,牆體側邊連着一根管道,在往棺椁裏不斷釋放液體。

“林處……”萬曈曈走到林守歲身邊,看了看那根管道,“這是……液氮?”

林守歲點頭:“如果沒猜錯,這具屍體是程峰,死于30年前。”

“舊鐘勉樓裏的确有當年生化學院的實驗室,這應該是當年改造時祝教授從實驗室私接上來的一根液氮輸送管,這些年這棟樓雖然是文科學院,但是使用人也十分雜亂,照這麽看,當年的化學實驗室仍然在使用,而且還為他一直在輸送他需要的東西,他不是要冷凍複活,應該只是要保留這具屍體用來孵化琥珀裏沉睡的噬焰蝶……你們說的引月玦在哪?”

林守歲朝那牆體棺材揚了揚下巴:“牆柱只是被掏空了,引月玦就鑲嵌在外牆上,作‘天窗’引月光用。”

林守歲掏出電話想叫人來現場,這才發現,這間資料室已經連不上信號了。

老萬急匆匆跑了過來:“不好了,這間密室已經完全封閉,我們出不去了。”

林守歲掃出碧婆蘿,黑霧急速蔓延開整間屋子的每一條縫隙,竟然沒有一絲能逃逸出去的縫隙,而這一瞬間,原本沿着檔案櫃描摹卦象的藍色火苗竟然愈加熊熊燃燒起來,空氣裏浮散着看不見摸不着的無數隐身的噬焰蝶翅鱗,它們順着火焰在地面上仿佛燃成一顆顆猙獰的魔鬼齒牙,争奇鬥豔般競相越燎越高。

小小的密室哪裏經受得了這般火焰的耗氧量,萬曈曈只覺胸悶無比,全身莫名湧出難以忍受的劇痛,他漸漸癱坐在地上。

林守歲看了他一眼,簡直嫌棄這廢物沒用,他無情地嘆了口氣,擡手卷起碧婆蘿,一掌擊碎了它們,碧婆蘿瞬間被擊散成比翅鱗粉末還要細微的凝珠,這肉眼幾不可見的每一顆小凝珠都包裹住空氣中僅剩不多的水氧,林守歲将這股氣凝珠全部卷了回來,散在萬曈曈周身,這小凝珠裏八成都是空氣,還能隔熱,僅僅一寸厚卻能當做30塊普通玻璃的隔熱程度,成了一層供氧又隔熱的保護罩從頭到尾護住了萬曈曈。

嗆咳不止的萬曈曈忽然感到一層水膜似的東西罩在了身體四周,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像泡在一潭精心調過溫度的山泉裏,是他曾經體會過一次的那種卸下全身防備的歸屬感,連他異常敏銳的感官都突然鈍惰起來,淪陷得幾乎想不起自己身處什麽樣的危險之境中。

萬曈曈還是垂着頭,但艱難的呼吸終于順了過來,而幾步之外的林守歲卻在他模糊的視線中變得十分虛幻,連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像是浸潤過水般無比溫柔。

朦胧的意識裏,萬曈曈看到那只烏龜嘆了口氣靠坐在牆邊,指着林守歲道:“當凡人有什麽好?!當年你身魂皆毀,連戰神脊骨都沒能完整找回來,就為了留給凡人一條路,自己留下什麽下場?現在連堵牆都踢不開,盡玩這些沒用的把戲。”

林守歲冷眼一撇:“你閉嘴!”

林守歲再沒有陪祝石燕這個瘋子拆解奇門遁甲的耐性,他一腳踹翻一個檔案櫃,将一堆破銅爛鐵砸向牆角的棺椁,誰知那牆角被設計得無比結實,玻璃棺材沒砸破,那根輸出液氮的管子被暴力破壞搗鼓了出來,液氮暴露室溫瞬間化為高濃度氮氣,體積不斷擴散。

密室不大,資源有限,每一口呼吸都可能要了旁邊人的命,還不如那具死了三十年的屍體,不用耗活人的生路。

縱然有小氣凝珠的保護,但随着時間推移,萬曈曈已經頂不住,抱住自己縮在棺椁所在的那駭人牆角蜷成一團,眼角處那道紅痕在慘白的臉色下鮮豔欲滴,像光潔的白瓷釉上浸入了紅酒漬。

林守歲心頭莫名燃起一股焦躁,說不上來是被老萬那句話氣的,還是被眼前這個沒用的小青年急的。

半昏迷的萬曈曈已經坐不住,林守歲一把摟住他靠在自己懷裏,朝老萬使了個眼色,老萬從角落裏的雜物櫃裏翻找出兩個裝蒸餾水的老式加侖桶,一腳一個抽射踢給林守歲。

林守歲将那液氮管道塞進瓶口,接了兩整瓶氮氣,他從萬曈曈外套的內兜裏摸出那個銀制打火機。

下一秒,老萬那小短腿在地上一掃,一整排檔案架多米諾骨牌般朝林守歲和萬曈曈倒來,成一堵合圍而來的屏障護在他們身前。同一時刻,林守歲指尖一搓,那枚暗紋銀制打火機“滋”了一聲,冒出一點打火機油,還是沒着。

“這火機比萬曈曈這小子還不靠譜!”林守歲怒嘆了口氣,将火機奮力砸出一道弧線,火機口擦過圍着櫃子地上的火焰飛了一段,竟然點着了!

他立刻手腕一轉射出碧婆蘿黑霧卷住火機,同時将裝滿氮氣的兩大塑料桶朝資料室大門掄擲出去。

金色火苗極速飛旋而出,碧婆蘿帶着林守歲體內爆發的巨大能量,裹着火機像顆小隕石般砸向那瓶氮氣。

加侖桶和火苗不偏不倚,分秒不差,一起砸在資料室大門處,火苗引爆不斷膨脹的氣體,頃刻釋能爆炸,瞬間的巨響震耳欲聾,整棟樓發出驚天動地的震顫。

恐怖的沖擊力和巨響讓時間仿佛凝固,彌漫的白煙和散落的牆塊風暴式席卷而來,沖擊力将擋在他們身前的檔案櫃也掀翻,一頭倒在牆上,搭出一個三角安全區。

林守歲猝然回身,在漫天飛灑的灰漿砂磚和書頁紙張中抱緊身下的萬曈曈一起倒在了牆角。

萬曈曈被駭人的動靜驚醒,迷迷糊糊一睜開眼就看到林守歲抱住自己籠在身前,他身上那件已經被折騰得破破爛爛的睡衣在身後翻起了寬闊下擺,成了柔軟卻堅硬的巨盾,擋住鋪天蓋地而來的火星。

恍惚間,那睡衣幾乎像一件堅不可摧的盔甲戰衣,發出來自山巅凄美的極致之光,而身前那個擐甲揮戈的人還擡手擋在自己的眼前,似乎是不想讓他看到這不太美好的一幕,碎石塊已經砸破了林守歲的手,暗沉的青藍色血液橫流四方。

聽說帥哥都是搓完火引燃爆炸就轉身離去,從不看火焰橫飛的現場,果然是這樣。

轟隆作響的天地漸漸平息,火舌舔黑了牆面,只剩撲簌簌的殘渣冷灰掉落一地,灰頭土臉的兩人在一片狼狽的廢墟裏靜靜對視。

萬曈曈被爆炸聲刺激地耳鳴不止,卻還是情不自禁伸出手,他摸着火光烈焰下林守歲髒兮兮的臉,分不清自己是醒着還是死了。

時間停了下來,只幾秒。但在兵荒馬亂裏,似乎也夠了。

萬曈曈說:“我錯了,你不是人也不是鬼。”

林守歲:“說什麽胡話?”

萬曈曈: “你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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