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阿林,”莊鳳至這時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輪椅後面,“林處,這不關他的事,他就是個保安而已,其實都是聽我的,石燕……石燕是我的師弟,出于學術研究的需要,是我默許他在我們這舊樓裏自由進出的,至于這間內部書庫,的确是外人禁入的,但是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拿到這間書庫的密碼的,也許是昨晚,又或者是更早的時候他就進去過了,可惜,我們這棟樓已經給政府做了置換,馬上要拆除重建,新樓落成啓用以後,舊樓裏的攝像頭和一些公用設施都已經陸續拆除。”
萬曈曈沖林守歲點了下頭,而金林在一邊不停重複道“是啊是啊,就是這樣”。
林守歲合上詢問筆錄扔給烏啼月,自己走到裴玉身邊環顧四周輕聲問道:“昨晚秦隊心情還行?”
裴玉埋頭驗屍,當他是個屁。
林守歲咳了咳:“那什麽,我想請他的技術隊過來幫個忙,把這間書庫裏的真空裝置拆出來看一下,我們處裏的技術力量不太夠。”
“秦天明又不聾又不瘸,你要找自己找他,問我幹什麽!”裴玉正目不斜視撬開祝石燕的口腔查看。
“啧,”林守歲陪他蹲在地上,伸手在他後頸處使勁一捏,“你小子現在越來越胳膊肘往外拐了,當年在不默亭前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說好了不離不棄以身相許呢?遇上秦天明後你都學會拒絕我了!”
裴玉猛吞了口唾沫,簡直想給林守歲來一拳,可惜,一萬年前那潭冰冷的池水到現在都能讓他回憶起落入其間刺骨的冰寒,身邊這位爺的确救過他,可他也為了他在青山斷崖之上毫不猶豫殉了萬年前自己那條命,也算還清了。
“等下!”裴玉修長淩厲的眼波一閃,從回憶的深淵裏抽身,示意林守歲看祝石燕的口腔深處,“你看那兒!”
林守歲湊近了一低頭,眼瞳驟然縮成一根針:“這是……屍語蓮?”
裴玉的神色也略帶上一絲猶疑和倉皇,祝石燕舌根深處有一朵燙痕,像是肉刻的花形浮雕,那花的樣子正是當年越枝山光陰谷中的屍語蓮花。
“屍語蓮是致人不死不敗的永壽之物,難道他偷出蝴蝶卵在程峰屍體上孵化出了噬焰蝶,催生了屍語蓮。”
林守歲仔細看了一眼,不屑地一哼:“真是屍語雪蓮他能死這麽踏實?”
裴玉望向他:“你是說這是假的屍語雪蓮?”
林守歲沉吟片刻:“屍語雪蓮當年是在山上長出來的,那是浮春雪峰上的雪蓮種子,被噬焰蝶帶回來撒在屍身上偶然成活的,現在它從哪來?”
裴玉點點頭,繼續查看屍體,林守歲吩咐道:“把屍體運回處裏,屍語蓮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說。”
“好!”
林守歲若無其事起身,留烏啼月和于芝芝在現場繼續拖住莊鳳至和金林,自己繞開衆人,往樓上走去。
老博物館一共四層,電梯已經停運,樓的正中間是盤旋而上的環形樓梯,暗紅色的木質舊欄柱,透着日積月累擦拭撫摸的光潔油亮,看得出這裏即便就快結束歷史賦予的任務,也被維護保養得十分走心,甚至透着一股不舍,應該是想光榮體面的退休。林守歲拾階而上,留意到舊扶梯上安裝了一圈新型扶手和卡扣裝置,推測是運送輪椅上下的殘疾人專用扶手,應該是為了莊館長上下樓方便而加裝的。
踏上頂樓,一股森然的氣息撲面而來,這層樓屬于南北不通透的格局,兩側都有辦公室和展廳,樓道裏不開燈就是一片漆黑,林守歲按筆錄裏兩人的描述來到東北角那間正對電梯的辦公室。
辦公室是最普通的那種布局,所有擺設和家具都是舊館裏統一采買的,都是過時的舊款,茶幾和沙發上留着昨晚莊鳳至和金林留下來的酒杯和零食,現場略顯淩亂,但是沒有什麽異樣。
林守歲擡頭環顧四周,辦公室的牆上挂着一幅油畫,畫上遠山含黛,清河如緞,一束金光照射着整幅畫面,這幅畫看上去已經有不少年頭了,那束光中像是被什麽液體從畫的頂端劃過一道似的截斷,留下一道不顯眼的污跡。
林守歲走到那幅畫前靜靜端詳,他擡手想摸一摸留在那束光上的污跡之處,離紙面只差毫厘之間,忽而從身後傳來了一個的聲音:“畫是莊老親筆畫的。”
林守歲收回伸出去的手,回過頭,只見萬曈曈站在畫前像怔住了一般望向那束光,目光虔誠專注。
林守歲:“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萬曈曈說:“是三十年前的畫了,具體什麽意義我不知道,他只提過,那天的夕陽很美,他在郊外的山前畫了這幅畫,那束光,像是鳳凰尾翼爆裂時的奪目金輝。”
“三十年前?郊外?”林守歲蹙了蹙眉心,“什麽地方?”
“不知道,”萬曈曈吐了口氣,“找到什麽線索了嗎?”
林守歲踱步到窗邊,将遮光卷簾拉下來看了看,上面竟然還印刷了圖案,是霁寧博物館近幾年的宣傳照,還有一些歷史沿革圖和歷任館長的照片。
萬曈曈走了過來:“宣傳照每年都更新,所以印在卷簾窗上一舉多得,方便替換,也比上牆的那種便宜些。”
林守歲指着遮陽簾上一張黑白合影問:“站在莊鳳至身邊的這位是誰?”
萬曈曈:“是我們館上一任館長,顧行舟,是莊老的師哥,已經過世了。”
林守歲看着這人的身形感到了一絲熟悉,他摸出浮瞳戴上,将這人的肩寬和身高比掃了一遍,浮瞳裏浮現出曾經看過的一個身影。
竟然是程峰案檔案中那張集體照裏的其中一人!
下午,枝南巷——
林守歲帶人回來時雪已經停了,老萬在院子裏曬太陽,被林守歲一手抄進了衣服口袋。
“欸你等等,”老萬嗅了嗅他的指尖,“你手上什麽味兒?”
林守歲:“屍體味兒!”
“不不不,”老萬閉上了眼,“是……是防腐劑!成分和那天淩芸屍體裏的差不多。”
“什麽?”林守歲聞了聞手指,“可能是我差點摸了一副油畫。”
“是被污染了的油畫?”
林守歲瞳孔一震:“……那道痕跡不是哪裏的污水,竟然是防腐劑……”
烏啼月探頭到院子裏:“老大,秦隊派來支援的技術隊到了。”
林守歲大步一躍返回樓裏。
技術員正在幾臺電腦前模拟三十年前那張照片裏那個模糊黑白人像的衰老效果和骨骼還原,逐一與顧行舟生前留在舊博物館裏的一些影像資料作對比,已經确認了身份。
烏啼月:“程峰和顧行舟難道認識?當時顧行舟是舊博物館的館長,程峰和這博物館又有什麽關系?和淩芸的案子又有什麽關系,真是千頭萬緒,老大,我們到底先查哪個?”
林守歲抱臂立在電腦前翻看顧行舟的檔案,沒指望這位咋咋呼呼的混血聖誕娃給出什麽有意思的意見:“讓你去查的事呢?”
“哦對!”烏啼月返回自己的電腦前調出幾屏幕資料,“你看這個,我們去那家修車行問過了,淩芸那天的确去過那裏,但是除了補漆之外還做了一件事,你猜?”
林守歲抄起案卷,烏啼月跟被訓熟了的狗似的立馬抱住頭:“別打別打,是貼膜。”
“這是單據,她特地換了個賊貴的單向透視膜。”烏啼月點開位置信息,“還有就是,這間車行就在霁寧大學後門,停着的車都正對着霁大,車行的老板說淩芸那輛車因為做了補漆和貼膜,那晚上是停在那裏的,中控臺晚上在更新車載軟件,行車記錄儀就一直開着,你說會不會是攝像頭拍到了什麽,所以她換了整個片段?”
“龔叔,把霁寧大學門口那晚的視頻再仔細過一遍。”
龔叔點頭,又道:“還有這些,已經篩過一遍了,和霁寧大學還有博物館有關的幾個人都在這裏,你看一下。”
林守歲一目十行掃了一遍,忽而盯住一個名字久久不動。
烏啼月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溫鹂……這是誰啊?”
林守歲看了一眼手上的資料:“顧行舟遺孀。”
“啊?這麽巧!”
于芝芝這時咋咋呼呼跑進了小樓:“林處!”
烏啼月扔了塊濕巾給他擦汗,于芝芝上氣不接下氣往臉上一抹,發現竟然是片卸妝巾,把他剛擦好的粉底和眉粉都卸沒了,烏啼月捧着肚子在一邊笑岔了氣。于芝芝掏出手機照了照只剩半邊的眉毛,卡在喉嚨口的要緊事和“火燒眉毛”的恥辱撞在一起炸開了花,氣得他一個箭步沖到烏啼月身邊把她一頓暴揍。
林守歲被吵得腦仁疼,卷起資料敲了敲桌子,吼道:“有完沒完!”
于芝芝這才松開被鎖喉的烏啼月,回過神來:“林處,有個人過來自首,帶去審訊室了。”
林守歲眉峰一挑:“自首?什麽人?”
“女的,四十多歲的樣子,說自己叫溫鹂。”
“什麽?!”
審訊室裏,溫鹂一身素衣,簡單卻得體。她身份證上的年紀已經60了,但是她的臉看上去也就四十來歲,無視年齡的白淨優雅大大方方寫在眉眼鬓梢,皺紋連着臉龐的棱角都是幹脆利落的,絲毫不帶沉溺歲月中的拖沓。她坐在冷冰冰的一處審訊室裏,從容平緩地拿起面前紙杯呷了一口咖啡,她擡起頭,目光沉沉望向面前的監控攝像頭。
審訊室裝了不下四個攝像頭,但她卻像是知道林守歲正盯着哪一個似的,就那樣直直地篤定地沖着其中一個,溫柔一笑。
穿越空間的兩雙眼睛平靜對視,在監控室裏攝像頭這端的林守歲,幾乎是剎那間便接收到了她這股犀利的暗示——她從越枝山而來,在那條逆流于世的洪流中被匆忙遺落,飄蕩人間已過百世。
溫鹂沉沉開口道:“是我,殺了淩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