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一只耳”飛馳在通往霁寧的高速上。
林守歲叼着煙,邊窗只開了一個縫,但是風還是一股股地往裏吹,他那頭蓬亂的頭發又被吹成了水母。
“咕咕咕,咕咕咕……”
貓頭鷹踏踏實實窩着睡覺,那莫名其妙的“咕咕”聲是萬曈曈發出來的,他正把貓頭鷹跟抱母雞似的抱在懷裏,一臉寵溺地逗着它。
“你別咕嚕了,”林守歲煩躁得厲害,“我可說前頭,你把這只雞,不是,鳥,抱回去養,我不要。”
“冷漠!無情!”萬曈曈一下一下撸着貓頭鷹,口水差點流下來,“哎喲,我們春枭最帥氣了,睡覺都這麽英俊……我住的地方是我們博物館提供的職工宿舍,你上次不是去過嘛,就在老館旁邊,我們館裏明文規定了,職工宿舍屬于集體資産,不允許養寵物的。”
林守歲犬牙咬着煙屁股,不耐煩道:“我記得你們那樓門口有棵樹,你把這貨養你窗口那樹上就行。”
“它是瘸了一只眼,你當它瘸腿呢,它不會飛走嗎!”
“那你給他栓根繩兒!”
“多新鮮,你遛狗還是養鳥呢!” 萬曈曈嚷道,“你家不是有個很大的小院兒嘛,你給他搭個窩養外頭,也不影響你生活,這多好。”
林守歲頓了頓,問:“你怎麽知道我住什麽樣的地方?”
萬曈曈摸鳥毛的手停了下來,車廂裏一片沉默,顯得那窗縫裏冒出來的風頂頂劇烈,把安靜的車廂攪混了一般。
“我……咳咳……”萬曈曈說,“我那天在你們處裏聽那個美女警花提起的,反正腦子裏有這麽一個印象。”
林守歲狐疑看着他。
“你好好看路開車。”萬曈曈捏着林守歲的下巴轉過去。
“你別用摸鳥的手摸我!”林守歲撥開他的手,怒不可遏道,“我再說一遍!鳥養你那兒!!!”
清晨,平安裏——
冬日朝陽下的柔光細細穿堂過院,烏啼月的慘叫聲卻響徹整條弄堂。
她剛從竹竿形态醒來就發現一只貓頭鷹正落在她腦袋上,吓得她旋轉跳躍閉上眼,怎麽折騰也沒能把那大鳥抖落下來,春枭穩穩抓着烏啼月腦袋上的毛,阖眼睡得十分舒暢。
回霁寧後,林守歲就把萬曈曈送回了家,可惜這位乘客十分沒素質,将“行李”強行留在了車上,自己一溜煙大吉。司機先生只能把僅剩不多的全部耐性用來和這只貓頭鷹談條件上,反正只要不進屋,怎麽都行,
于是春枭就被放養在後院的小竹林裏。
“老大!這鳥哪來的!”少女頭頂一只大鳥,叉腰站在院子裏跟潑婦似的朝樓上吼。
林守歲趴在窗臺上看了一眼頂着一只鳥還一臉起床氣的烏啼月,心裏隐隐想笑,手裏從煙殼裏抖出一根煙來,臉上卻正色道:“萬館長送你的禮物。”
“什麽?那個小帥哥?”烏啼月立馬不叫喚了,手指舉過頭頂戳了戳鳥毛,春枭睡得死死的,爪子緊緊扒拉着烏啼月的頭發,怎麽戳都不動彈。
“我三天沒洗頭了,”烏啼月小心翼翼問:“它是不是熏死了。”
林守歲擡眼看了看院外,小巷的晨光裏萬物舒靜,檐下有閃着光的薄薄冰層,車轍染雪水,在并不寬敞的小街巷裏蜿蜒而過,行人拎着早餐側身讓行緩緩穿梭,對面樓前,大寶正在裴玉家的院牆上和一只白色的小野貓互相舔毛,家門口是秦天明和裴玉的鞋交疊擺放。
林守歲在小洋樓前的晨曦裏緩緩嘆了口氣,心裏總覺得這樣舒适安寧的早晨随着噬焰蝶和金鴉的出現,将會一去不複返。
一天後。
舊博物館的老樓裏已經拉起了一道又一道刺眼的警戒線,像是給這座岌岌可危的舊樓纏上最後一層于事無補的繃帶,遮不住呼之欲出的淬毒傷疤。
林守歲站在頂樓那間金林和莊鳳至那晚待過的辦公室裏,氣定神閑盯着那幅油畫看。作為藝術品,畫意常常抽象難辨,不是專業人士似乎很難精準評判,但這幅畫似乎帶着一些直抒胸臆的情感。
因為在層層疊疊的色彩覆蓋下,那鳳凰尾翼爆裂的姿态與三十年那張溯水河畔的晚霞照片竟有一絲首尾呼應,相得益彰的匹配感,這幅畫更像是那天傍晚晚霞的後續,是那樣美妙絕倫的傍晚奇景的下一秒,是深藏于璀璨華彩之後的深深絕望與憤怒。
林守歲查勘挂這幅畫的牆壁,似乎沒有什麽滲漏,他掌心掃出碧婆蘿,黑色藤蔓狀黑霧沿着牆壁一路攀爬擴散,直至整個天花板,但碧婆蘿沒有異樣,也敲不出什麽空心響聲,似乎房頂上沒有什麽隐秘的隔間。
“頭兒,”烏啼月在門口叫他,“金林來了。”
林守歲收回碧婆蘿,回身與金林點頭打招呼:“恩,進來坐。”
金林搓着手進門,帶着一絲唯唯諾諾:“林……林處,這事兒,我已經把知道的都交代了,你們……你們還想知道什麽?”
烏啼月:“別緊張,例行問話而已,希望你把那天知道的事再向我們說一遍。”
金林點點頭:“好……那你們想知道什麽?”
林守歲問金林:“你們那天一開始就在這裏喝酒聊天嗎?”
金林:“倒也不是,莊老來時我正在大門口值班室值班,雖然這裏快拆了,但是我的工作還沒結束,所以到十點鐘前還不能離開值班室。莊老帶了酒和下酒菜,我又正好沒吃晚飯,禁不住饞,我們就在值班室裏先喝了兩杯,後來我喝得有些醉意,他看我朦朦胧胧的,又差不多到點了,莊老就鎖了門,扶我回了樓裏,我們就到了這間辦公室了。”
林守歲:“你喝醉了?還能走上四樓?”
“我……”金林回憶了下,“那一段記憶有些模模糊糊了,我應該是坐電梯上來的,坐下後莊老扶着我喝了點解酒茶,我才清醒了些,但我知道時間,我下班是十點,清醒後又看了下時間,不過十點過幾分鐘,莊老應該就是靠樓梯上那個輪椅扶手上來,一般都這樣。”
林守歲打斷他:“你們舊館十多年前就裝了電梯,為什麽旋轉樓梯上還要裝輪椅運送扶手?你們老館長就坐電梯不行嗎,為什麽還有一層一層走樓梯上下。”
金林擺擺手:“這您有所不知,咱們那個電梯您是沒坐過,是個老電梯,轎廂特別特別窄,輪椅只能勉強進出,老館長進去就容不下第二個人站了,所以莊老讓人在樓梯上加裝了輪椅運送扶手,為了我們上下方便,他不太占用電梯資源的,這個習慣都好多年了。”
林守歲俯身繼續問道:“那麽你肯定,你們那天一直都是待在這個房間嗎?”
金林一怔,連烏啼月也愣了下,林守歲什麽意思?難道他懷疑那晚這二位爺不是在這一間?
“我們平時都在這兒喝酒聊天,也沒別的地兒……”金林抓耳撓腮又想了想,忽而轉頭看向門外,瞬間醍醐灌頂,“沒錯的林處,我沒記錯,就是這,你看門外——”
二人望向門口的走廊處,正對這間辦公室門口的,正是電梯。
金林說:“我那天坐在這裏一轉頭正好能看到那電梯,這裏是頂樓,所以電梯的按鍵只有一個,就是下行鍵,這準沒錯了吧!”
烏啼月出門查看,沖林守歲微微颔首,林守歲又問:“吃的好好的,怎麽忽然看門口?”
“哦,這個我記得,”金林道,“大概十二點不到吧,莊老到門口去打水,我就看他開着輪椅出門,所以對電梯有印象。”
“他出去過?”
金林篤定點點頭:“出過,對,但是很快,就兩三分鐘吧,這期間他在走廊一直跟我說話來着,就在門口幾步路的地方有個開水間,沒有多遠,他開着輪椅出去的,很快就回來了。”
“後來呢?”
金林:“後來我喝了點茶就清醒許多,我們就繼續整晚一起喝小酒聊大天,沒出過門,大概到淩晨四五點吧,我就在這沙發睡着了,莊老也一直在,醒過來六點多,他讓我陪他下樓取東西,我就陪他下樓了。下樓發現一樓那間檔案室的門鎖了,後來發生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林守歲:“還有什麽細節遺漏嗎?比如你們都聊了什麽?”
“聊了什麽?嗨呀,”金林一拍大腿,惆悵道,“林處這你可難為我了,我想想……咱們這把年紀還能聊什麽,就憶苦思甜呗,來來回回都是我們館裏這些破事。我比莊老小快二十歲了,但是三十年前我們倆是同一天踏進博物館的,他呢,從霁陳縣裏調來我們館當館長,我呢,應聘保安錄用了,真是,一晃三十年,咱倆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就是這麽多年這館裏頭的人來人往,誰來工作了,誰退休了,哪倆職工搞對象了,誰家孩子子承父業又來我們館裏工作了,在咱倆腦子裏都清清楚楚一本賬。”
“可是啊,三十年了,莊老要退了,我年紀大了,手腳不靈活,他們也不需要我去新館當保安,看門都被人嫌棄,新館不要我們了,我們倆開玩笑說,就準備一起在這舊館裏老死拉倒了,”金林手一指窗口,此刻卷簾窗外是幹淨凝重的冬日夕陽,“那窗簾上印着的都是咱們館裏的人事變更,林處看過了吧,不過真不是我吹,那上面記的真不如我這老腦子裏記得清楚。那天我就說,早該把小萬館長的名字添上了……咦,不對啊,這裏怎麽印着小萬館長的名字,那天晚上明明還沒有啊……我真是,喝糊塗了……”
“是誰惦記我呢?”
門口傳來活潑的一疊聲笑意,萬曈曈不知何時倚靠在門口,沖着屋裏的兩人笑得燦爛。
林守歲閉眼嘆了口氣,冤家又來了,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