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招魂
深夜。
市醫院。
住院部的大樓被黑暗的夜色籠罩着,從樓下往上看,一格一格的窗戶裏或明或暗。大多數病房裏的燈都熄滅了,只留下少數幾道窗裏散發出昏暗又慘白的光線。走廊上的燈也不大明亮,偶爾能看見守夜的護士拎着藥水瓶來來往往,間或有一兩個步伐緩慢的病人吃力地挪向走廊盡頭的公共洗手間,他們晚間都睡在在走廊上安置的臨時病床上。
喬俏在辦公室坐到了半夜,将近淩晨一點的時候才拖着疲憊的身軀推門出來透透氣。
“喬醫生,您今天又值班啊?”恰好有小護士路過,遇見她還客氣地打了聲招呼。
“是啊。”喬俏也挂上一個淺淺的笑。
小護士還要去給病人換藥水:“那喬醫生,我先過去了。”
“行,去吧。”喬俏此刻也無心應付這些寒暄。
假若是平時還好,她也不會連和人家多說兩句的耐心都沒有,可現在她的頭都快疼得炸了,自顧不暇,哪有心思顧得上其他事。
自從上回接手加護病房的那一位“病人”之後,喬俏的精神狀态就每況愈下。雖然只要負責這一間病房,醫院其他任何病人的事都不要她插手,可是喬俏卻後悔不疊。她倒是寧願還像以前一樣忙得腳打後腦勺,甚至天天晚上在醫院值夜班她都願意。可惜的是,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注定是不可能停下來的。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的背景和地位注定他們能随心所欲掌控其他人的前途,甚至人生。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可悲。
喬俏臉上挂上一絲微弱的苦笑。
自從上次在加護病房發現了那個令她驚恐的事實之後,那位“病人”的家屬又要求她去過三次病房對“病人”進行“病情檢查”,而且都是在深夜。所以喬俏現在一般是值夜班,白天回去休息。
每一次喬俏去了,都是站在門口遠遠地朝病床上看一眼——她是醫生,當然不會懼怕死者,她害怕的是死者家屬這種病态、變态的行為。普遍來說,死者為大,應當立刻進行身後事的處理。但是那個男人……在知道病人死亡的前提下,還要喬俏配合演戲,仿佛人根本就沒死一樣,喬俏很難不去懷疑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麽陰謀。
打探情況當然是不敢的,單看病房的保镖配備,就知道那位死者家境不凡,還有醫院主動準備的保密協議……喬俏敢保證自己已經被他們随時監控起來,這樣的人,她惹不起,也不敢惹。
喬俏也不想知道他們究竟想做什麽,雖然已經被迫成了一枚棋子,但是她還是希望自己盡可能的不牽扯進去太深。可惜的人,人一旦害怕什麽,往往就會發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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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俏在走廊上透了會兒氣,正準備回辦公室待着,前面拐角處突然出現了一名黑衣人。他遠遠站在那裏,沖喬俏打了個手勢。
喬俏僵硬地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飛快地回辦公室取了聽診器,她心跳沉重地朝加護病房走去。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要是周末晚上也不讓她回家……喬俏皺了皺眉,那歡歡怎麽辦?晚上她可不放心讓女兒一個人在家待着。
喬俏加快了腳步,還是先過了今晚這一關再說吧。
來到加護病房區,喬俏發現門口的保镖至少比平時多了一倍。一群人滿滿當當地站在病房門口兩邊的走廊上,看起來聲勢頗為浩大,但是空氣卻又安靜得可怕,顯然他們是訓練有素的。此外她來幾次都沒見其他加護病房有什麽動靜,不僅是病人,甚至醫生都沒有一個,喬歡暗暗猜測過,可能這一層都被他們包了。由此看來,裏面的人身份背景更加深不可測。
盯着一衆保镖的視線壓迫,喬歡輕輕敲了敲門,下一秒門就從裏面打開了。她還沒看清情況,就被一只手用力扯了進去,門立刻被關上。喬歡踉跄了一下才站穩,暗惱一聲,發現扯她的正是那個目光如鷹隼般淩厲的男人。
而病房裏還有其他人,一個穿着長袍的長須白發老道士。病床上的姑娘臉色已經徹底青白,雙目緊閉,呼吸機也被取下來放在一邊。病床周圍擺了一圈擺蠟燭,地上還有一些紙錢焚燒過的痕跡。老道士正站在床前閉目念咒,一點沒受到喬俏到來的幹擾。
聽着老道士喉嚨裏發出的低沉咒聲,一股怪異的情緒在喬俏心裏油然而生,這些人大半夜的竟然在醫院弄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
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喬俏對這些一竅不通,她從來就不是一個迷信的人,鬼神之說純屬子虛烏有。可是這群人明目張膽地在醫院裏裝神弄鬼,還特意讓她過來打掩護,喬俏異常憤怒。
她扭頭盯向身旁男人:“你們——唔!”才說了兩個字就被對方猛然捂住嘴。那老道士的聲音忽然加大,病房裏陡然起了一陣邪風,地上的紙錢餘燼被吹得滿天飛揚。病房裏的燈光變得忽明忽暗,同時病床上的姑娘喉嚨裏突地發出“喝喝”的可怕響聲,咽喉處微微上擡,胸腔一起一伏的,好像随時要從病床上坐起來一樣。
喬俏被這變故吓得渾身直發抖,用力握住男人蓋在她嘴上的大手,試圖減輕心理的恐懼。
活見鬼了!
幸好這變故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不過三五分鐘一切就又恢複如常,床上的人再度陷入死寂,電燈也恢複了正常。
那男人動了動自己的手,可還被受驚過度的喬俏使勁扣在嘴上,他皺眉,只好先看向老道士,低聲詢問:“大師……”
老道從懷中取出手帕擦了擦額上豆大的汗珠,搖了搖頭:“招魂失敗了。”
已經回神的喬俏聽到這話,身體又開始止不住的顫抖,男人發現自己的手沒再被死抓着不放了,将手抽了回來。
“能不能再試試?”
老道士将手帕疊好,放回懷裏:“賀四爺,不是貧道不願意,而是你們賀家這位大小姐不答應回來啊。”
男人神色一喜:“你能和小甄溝通上?”
老道士滿是皺紋的臉上浮起虛弱一笑:“天機不可洩露。”
賀敵面上的笑挂不住了:“那到底該怎麽辦?”
”這個……貧道也說不好,不過,”老道士又看了看喬俏:“最好還是先把賀小姐的身體用冰封凍起來,免得想回來了又用不了了。”
賀敵聞言,也看向喬俏,不怒自威的臉上再度:“喬醫生,一事不煩二主,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應該明白自己要怎麽做。”
喬俏早就驚恐不已,聽了這話更是本能地抗拒:“為什麽你們不把她帶回家?到時你們想怎樣都是你們的自由,可這裏是醫院!”
一具明明死了好久的屍體,偏偏要像對活人一樣對待她。喬俏光是想想就覺得受不了,天知道她這些日子是怎麽熬過來的。現在她還撞破了更大的秘密,這條船肯定是下不得了。
賀敵嗤笑一聲:“喬醫生,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想事情還這麽天真?我們賀家你不會沒聽說過吧?賀家的大小姐賀甄,也就是我大侄女兒她——”賀敵側身用手指了指床上的那位,“上個禮拜出車禍,這事新聞早就滿天飛了。我也不瞞你說,我大侄女兒就是被自家人給害的,反正那個家是回不了的,還不如醫院安全。”
喬俏聽得心驚,難怪病歷本上寫的名字叫王紫,也難怪他們非要自己将這個病人當活人對待,這明顯就是防着被人知道真相。
不過她還是不能在這趟渾水裏趟得更深:“賀先生,麻煩您另外找人幫忙吧,我只是個小小的醫生,真的有心無力。不過您放心,我對醫院發生的一切絕對會守口如瓶,半個字都不會說出去的。”
賀敵倏然笑了:“我當然相信喬醫生的人品,何況您的女兒還是我大侄女的校友,這樣親近的關系,我喬某人不信你還能信誰?”
喬俏瞬間握緊了拳頭,這個混蛋,竟然拿喬歡來威脅她!
她咬牙道:“我們只是醫生和病患家屬的關系,喬先生卻在背地裏偷偷調查我的家庭情況,實在不是君子所為。”真小人。
賀敵一臉無所謂,笑意更深:“喬醫生,我是個商人,所謂無奸不商無商不奸,你跟我談君子之道,可不是對牛彈琴麽?”
喬俏恨得牙根癢癢,不僅小人,還是個無賴。任她平日裏聽聞了多少廣告媒體是怎麽吹噓賀家老四的光風霁月的,喬俏只相信現在眼前所見。
她深呼吸:“行,我答應。”
賀敵臉上露出得逞的笑,卻聽這女人又補充道:“但是你得把這些保镖都撤走。”這麽多保镖,傻子都能猜到有異,她可不想真的摻和進別人的家族內鬥。
“這不可能。”他一口否決:“就憑你一個人還保不了賀甄,我只需要你将她的身體送進太平間,其餘的事都與你無關,我自有安排。”口吻堅決,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喬俏見說不通,只能放棄。
她神情冷漠道:“我去推擔架車來。”
賀敵沒動:“現在太早了,等淩晨三點。待會兒我會再安排一個人住進來,以後你‘檢查病情’的工作還照舊,但是要換到白天。”
老道士見一切都安排妥當,也起身告辭:“等到合适的時機,貧道會再與賀先生聯系的。”
“道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