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崔毅走得晚,顧淨言直接吩咐了管家在小院擺膳,一塊兒吃過再回去休息。

趙破奴沒有意見,其餘兩人自然也不會有。

正等着擺膳時,顧淨言随口問了句:“你與崔大人有舊怨?”

蘇念奴輕抿了一下唇,回道:“兩年前,曾與他有過争吵。”

“看他那跳腳的模樣,似乎是你讓他吃了大虧。”顧淨言來了些興致。

“那事,當年洛京街知巷聞呢。”元叔見蘇念奴猶豫着,只好主動為她回話。

趙破奴難得擡頭,看了元叔一眼,明白了為何元叔在得知是崔毅前來搜查時,建議自己親自到這兒看着。

元叔為蘇念奴,也是為自己把這段往事娓娓道來:“崔大人曾當街淩辱家女子,夫人路過時為家女子出頭,甚至與崔大人打了賭,當時洛京人十之八九湊過熱鬧,因此街知巷聞。”

“打了什麽賭?”阿炎也被勾起了好奇,連忙追問。

蘇念奴潤了口茶,不驕不躁地答:“國子監的教琴先生有一曲從不授人。我與崔大人打賭,百日為期,可請他授那家女子習得此曲。”

這賭約十分有意思,讓衆人不自覺地把目光落在了蘇念奴身上,感嘆她膽大妄為。

家女子是官家下仆的家生女兒,若是面容體态姣好的會調教做家妓。家妓善琴舞曲不足為奇,可國子監的教琴先生身份顯貴,若願為家女子教琴,實在有失身份。

“你最後真勸服了教琴先生?如何做到的?”

元叔對此事也很是好奇,當年人人直道不可能之事,可她竟真在百日之期讓教琴先生在人聲鼎沸的廣仙樓親自收了那家女子為徒。

蘇念奴朝顧淨言眨眨眼,頗有幾分靈動:“那教琴先生,是引之的好友。我請引之為我薦信,百般哀求,最後又答應了他一個條件,才勸服了先生。”

“什麽條件?”趙破奴總算開了口,眸色依舊靜默,似乎只是單純在好奇。

說起此事,蘇念奴并不忌諱:“先生的妻子綠腰夫人,有一舞天下無雙。她見過我後,盼我能入她門下,習得此舞,日後再傳後人。”

顧淨言目瞪口呆,忍不住道:“你可是郡主,怎可學此等......”

大魏女子可撫琴,可讀詩書,卻決不可習舞唱曲。此舉若被洛京人得知,長平郡主的名聲只怕是毀了。

蘇念奴卻不為意:“若不學此舞,那家女子便要回崔府去了。兩者取其輕,算不得什麽大事。”

她停頓了一下,又想起了當日第一次見綠腰夫人起舞時的光景,補充感嘆道:“綠腰夫人所創舞姿卓絕。此舞若失傳,實為一大憾事。”

“那崔毅呢?”阿炎問,“他輸了賭約,應當做了什麽吧?”

說起此事,管家卻笑出了聲兒,惹來大家的目光後只得答:“崔大人需應當初賭約,給家女子的琴曲起舞。”

衆人靜默。

此種情況,算是雙方都下的狠約。哪方輸了,都将在洛京名譽掃地。

“但崔大人本不打算應約。”元叔留了一手,又把話頭轉了個彎,笑吟吟地續道,“可夫人在廣仙樓親眼看着教琴先生飲下家女子的拜師茶後,對崔大人說了句話。”

于是三人有扭頭看蘇念奴。

這一唱一和地,道是有幾分說書人的味道。

蘇念奴無奈,只得把腰慢慢往後靠椅,神色添了幾分傲慢,卻不失風儀。

她勾唇一笑,譏諷道:“崔大人習舞艱難,恐失此曲高雅之風,貿然許約實是我思慮不周。此約,還是算了吧。”

四下一靜,顧淨言與阿炎争相大笑。

元叔等他們笑夠了,把此事最終的結尾道了出來:“崔大人自認是高雅之人,又不願遭人诟病失君子之約,那日當真在臺上胡亂舞了一曲。卻因步伐慌亂,一時不察,裂了□□,淪為洛京人盡皆知的笑柄。”

此時本已收斂了笑意的兩人更是捧腹,笑得拍桌。

蘇念奴看了趙破奴一眼,竟發現一直面無表情的人正垂眸,唇角微微彎了一下。

此等胡作非為之事,他竟也喜歡聽麽?

“我說怎麽你看一眼他□□,他就急忙收起腿,一副扭捏地樣子呢!”阿炎笑着,覺得這事當真有意思。

一番調笑後,晚膳已經擺好。顧淨言用了兩口,又問道:“若是此賭輸了,你可曾想過應約?”

趙破奴動作微頓,扭頭看向她。

被問及的蘇念奴卻搖了搖頭,烏黑的長發順着動作晃動,拂過衣襟:“自然不會去。”

“君子之約,如此可要被诟病的。”

“君子之約,應與君子守。崔毅算不得君子,我與他何來君子之約?”蘇念奴不以為意。

三人一愣,齊齊失笑。

趙破奴是覺着,自己不在洛京的日子,似乎錯過了許多關于她的趣事。而阿炎和顧淨言卻覺着,這郡主其實也挺有意思,實在不似外人所傳如高嶺之花般生人勿近。

用過晚膳,阿炎留在了蘇念奴院裏守值,趙破奴兄妹一同出了小院,在寧靜卻敞亮的後亭門廊中走過。

“我見你臉色不好,身體有礙?”趙破奴方才在席間發現自家小妹神色憔悴,頗有些擔憂。

顧淨言搖頭:“我這幾日睡不安寧,回頭睡一覺就好了。”

“發生了何事?”

顧淨言揉了揉眉心,語氣有些許煩躁:“就是那日去見了那屍首後,夜裏做夢,總感覺是認識的。”

“可是想起了什麽?”趙破奴停下了腳步。

顧淨言是正兒八經上過戰場的人,絕不會因見個屍首就心緒不寧。

“并不清晰。”她語氣稀松,不甚在意地回道,“兄長無需擔憂,我能照顧自己。”

趙破奴卻皺眉,在暗燈之下面容頗有幾分嚴肅:“命人為你找個醫正,你乖乖聽診。”

顧淨言見他如此神色,便知此事不容拒絕。她悶了聲兒一陣,手下意識按了按胸口,才低聲道:“記起也是徒添煩擾,何必。”

當年她被趙破奴救下時,身上衣衫淩亂,頭上磕得滿是鮮血。是收留他們二人的主持為她買了塊參吊命才喘回了一口氣。

可人在昏迷前分明還好好的,再次醒來後竟把前事都忘了,甚至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

住持見她情況如此,心生憐憫,重新為她起了名字。又因她忘卻前事,故取姓做顧。

趙破奴總是擔心此事累她身體,先前困于貧窮,如今總想為她好好醫治。可她本人卻并不在意,甚至是抵觸。她被歹人所害,卻幸得遇見兄長。如今也過得很好,實在無需再去回顧過去。

趙破奴知道她此話的深意,最終輕嘆一聲,拍了拍她的肩膀,軟下了目光:“尋個大夫為你開些安神藥。此事不能再推搪。”

顧淨言明白他已松口,露出銀齒應下,笑得如蜜般甜。

又走了一段,顧淨言望着總比自己高大半個肩膀的兄長,心中有些感嘆。

“兄長,你眼裏的她,一直是如此嗎?”

趙破奴轉頭望她,心知她口中所說是誰,卻并未答話。

“唔......”顧淨言斟酌着用詞,“懲惡除奸?鋤強扶弱?”

方才聽了她與崔毅之間的舊怨,顧淨言便覺得難以形容。

以往京中對蘇念奴的傳聞偶爾流到平陵,無非是她的天人之姿與形容無狀。說是她雖貌如谪仙,卻總不知禮數,頂撞世家,多有交惡。

可今日始知,似乎不是這麽回事。

若說她心善,她偏偏要捉弄崔毅以至顏面掃地;若說她心惡,可她能為家女子仗義執言,甚至不惜拜舞娘為師,行有辱女子名聲之事。

因此她十分好奇,這個被兄長記挂了多年,不惜重金,甚至得罪陛下也要救下來的郡主,在兄長眼中是如何模樣呢?

趙破奴微愣,想起了多年前的少女,站在車駕之上冷臉呵責欺辱他之人的模樣。

于是他輕聲笑了。他的笑聲很沉,帶着點點粗粝的嘶啞,散在風中,幾乎瞬間便沒了聲響:“她又豈止如此?”

這個洛京是勳貴士族的都城,他自幼在此長大,不曾得過半點憐憫與溫柔。

過去的他,只是一只躲藏在繁華洛京之中的蛆蟲。人人嫌,萬人唾。唯獨她賜予過自己善意,給予過自己希望,更讓自己明白,人活一世不應如此。

他的手悄然摸到了腰間,感受着藏匿在封腰處的破舊錢袋,頓覺心中一片安寧。

顧淨言聽見他的回答,神色越發複雜起來。

她抿唇,有些為難:“那你認為,沐哥的推斷是真是假?”

白日在蘇念奴院門外,他們商讨的不是其他,而是李沐讓阿炎遞回來的消息:自蘇念奴衣箱取出的碎布是由宜州桑蠶絲制成。此絲柔韌,乃制衣上乘之品,為官家貴族專制。

由此推斷,當夜闖入小院之人,十之八九出身于官宦之家。可官家人為何要夜闖她的住所?更何況,這是禦賜的将軍府。

顧淨言見他不答,沉默了一陣,最終還是提醒了一句:“她可能在與西戎探子聯系,而這西戎探子極有可能潛伏于官宦之家。兄長,你認為呢?”

“若是與探子聯系,她為何要夜半冒險來尋我?”趙破奴反問。

顧淨言啞口無言,趙破奴回頭看向垂頭不語的顧淨言,神色平靜:“淨言,你們可以因她父親之事而猜忌她,但不能妄下定論。此罪會害了她的命。”

顧淨言明白是自己失察,不僅誤解了蘇念奴,更誤解了長兄,心中頓覺愧疚。

趙破奴見她如此,只安慰地揉了揉她發頂,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他知道顧淨言并非故意,李沐與阿炎更不是。他們只是心中有恨,所以一葉障目,容易往那個方向想罷了。

義父多年來與鎮國公并不親厚,最後卻落得慘死他刀下的結局。他們警惕與防範蘇念奴,并無不對。可他并不願這種防範過界,傷害了蘇念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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