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顧淨言這日回府複命時,手裏還帶着一盒子外傷藥。

謝珩钰顧慮着自己此前與蘇念奴的關系,還特地囑咐她先把藥送到趙破奴處。

顧淨言聽後莫名地沉默了一陣,開口時語氣頗有些模棱兩可:“大人對她,情誼頗深。”

謝珩钰未來得及答話,就見她腳尖一點,人便迅速消失在夜空中。

他站在屋檐下,久久沒有回屋。見夜色依舊萬裏無雲,一片繁星,輕輕哈了一口氣,問身後的懷谷:“她說的是情義,還是情誼?”

懷谷想了一陣,問道:“屬下愚鈍,這兩者似乎并無區別。”

謝珩钰轉身瞥他:“上回讓你讀書,你是又偷懶了。”

平日裏懷谷最是懼此事,趕忙繃直了身子,朝他禀告道:“別院裏托人傳了消息來,說宋姑娘似乎打算在開春後離開洛京。”

“既是要走,那就多備些盤纏送去。”謝珩钰并沒有介意此事,溫聲道,“看看她有什麽需要的,都一并備下。”

懷谷見他神色并無不虞,不由問道:“主子就任她走不成?”

謝珩钰朝他勾唇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舒眉挑眼,反問道:“我為何不能任她走?”

“您當初為了宋姑娘涉事官奴所,又把人帶到別院安頓,隔三差五去探望......”懷谷把他吩咐的事一件件掰扯出來,總結道,“難道不是看上了宋姑娘?”

或許是他的神情太過真摯,謝珩钰難得對他這榆木腦袋解釋了兩句:“她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在力所能及之處幫上一幫,便是看上她了?若是如此,我方才就不該問你。”

懷谷無辜地眨眨眼,更是一頭霧水:“主子問屬下什麽了?”

謝珩钰微怔,終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不願再繼續此話題,大步入屋,并順手帶上了門,把人攔在了屋外。

将軍府,趙破奴的小院。

顧淨言先是把白日到刑部調查之事彙報了一通,才把手中的小木盒放在了趙破奴面前,把謝珩钰交代之事辦好。

“我看謝少卿,似乎還對她舊情不忘。”顧淨言撇撇嘴,把自己的觀察總結給趙破奴,爾後問道,“可要我送過去?還是丢了比較好?”

趙破奴垂眸打開了木盒,裏面整齊地放着好些傷藥,外頭甚至貼着一張紙,字跡酣暢俊逸的寫着敷貼用法,細致用心至極。

伏在桌案下的食指又微微蜷着,任由拇指指尖無聲地磨。沉默了一陣,他低聲道:“送過去,如實告訴她。”

顧淨言點頭,雖見他神色并無不妥,還是下意識安慰道:“謝少卿與她都是坦蕩之人,就算再有情愫如今她也是你的妾室,更不會瞞着兄長有尾首。你也不必擔心這麽多。”

趙破奴卻霍然擡眸,惹她猛然一驚。可他并沒有開口說話,更像在猶豫些什麽。

桌案的燭臺爆起小花火,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不會永遠是我妾室。”他緩緩地答道,“為蘇鼎翻案後,她會重新做回郡主。”

顧淨言微怔,聽明白他的意思後不禁皺眉:“她都已經是你的妾室了,哪怕做回郡主,你朝陛下請旨擡做正妻,不就正好?你昨夜與陛下說的,不也是有此意麽?”

見他沉默,顧淨言有些急了,追問道:“難道你就真的不曾想過娶她為妻?”

“不曾。”他極快地否認道。語氣極其堅定,不似在否定顧淨言,更像是在否定自己所生的妄念。“她只是,如今需要我幫扶一把。救命之恩,我本就該湧泉相報。日後她做回郡主,各自嫁娶,兩不相幹,才是最好的。”

雙眸凝在他被咬得滿是傷痕的虎口上,顧淨言聽着他滿嘴違心話,被氣笑了。

索性合上了木盒,目光落在了他桌案近來總是緊閉的木匣子上,擡手一把撥開。

裏面大大小小存放着的東西或陋或殘,紋路拙劣不堪,卻不知疲倦地一試再試。

“兄長若能少做些讓人看着放不下的事來,許是會更有說服力些。”她冷笑一聲,無視被揭穿的趙破奴,怒其不争地轉身而去。

趙破奴看着她離去,磨起了食指指腹處的皮肉。斂眉靜坐了一陣後,他伸手取過木匣子中的工具與銀塊,企圖借此忘卻顧淨言的奚落。

只要她做回郡主,他自然是需要放妾的。

屆時她與自己再無關系。甚至還極有可能會因厭惡如今這段經歷,與他終生不再相見。

他又怎能如顧淨言所說那般貪心,為了一己私欲而把她鎖在這段關系之中?

他不能做這等無恥小人,更不該做。因為他知道,蘇念奴不喜歡。

雜亂的思緒擾亂了心神,雕刻刀猛然一歪,斜斜刮過手掌,亘在中央切斷了掌紋。

血蔓延開來,汩成一道赤色的河,落在雕壞的銀塊上,失了原本的顏色。

蘇念奴睡了很漫長的一覺。

夢裏不僅有牛鬼蛇神追逐着她,欲啖其肉,還有父母阿弟在前頭,不斷地喚。

她穿着繁雜厚重的衣袍,卻只能抱着裙擺倉惶出逃。眼見惡鬼愈發接近,幾乎要扯光她的衣衫時,她終于忍不住高喊了一聲:“将軍!”

頓時寒光大起,有人擁着她,把她的臉埋在寬厚的胸膛之上,遮住了她驚慌失措的眼。

“別怕。”他沉着聲線,在她的耳邊簡略又溫柔地安撫道。

恍惚之際,她聞得了熟悉的木蘭香,沉穩且淡漠,卻偏偏引她心神安定下來,似乎被籠罩在他的羽翼之下,再無事情需要煩憂。

再次睜眼,迎面對上的便是搖雨欲哭不哭的小臉。

“夫人,您可算醒了!”她話音剛落,窗外便傳來匆忙地落地聲。

“您都睡了近一天了,身體可有不适,要不要奴婢請大夫?”搖雨并沒有在意屋外的聲音,取過濕帕子為她淨面。

蘇念奴現下只覺得渾身酸痛,唇口和頸脖處更是疼得難以啓唇。但她還是借着搖雨的手緩緩坐起,用極低地聲音答道:“沐浴......”

過去清冽悅耳的聲線全失,空剩艱難微弱的氣音,讓搖雨又紅了眼。

蘇念奴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才松開了她。

搖雨用袖子抹了抹眼,起身為她備水。此時轉身,才見阿炎不知何時入了內屋之中。

“大人,你怎能到此處來?”搖雨有些憤怒面前這個不懂規矩的少年,一雙手攔在蘇念奴面前,不讓他靠近。

面前少年琥珀色的眼眸卻只盯着蘇念奴看,并不答話。

蘇念奴無奈,扯了扯搖雨的衣袖,搖頭表示無礙。

搖雨一貫知道自家夫人特別縱容這個少年,心中雖有不滿,但還是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此時已近黃昏,屋外夕陽西落,透過雕窗灑下一地金黃,應當是個天晴清朗的日子。

蘇念奴看着被金光包裹着的少年,發現他身上穿的竟還是昨日宮宴的衣袍,眼眉不禁又彎了彎。

“你笑甚?”阿炎有些煩躁地開口,“你現在這模樣,竟還笑?”

九死一生亦能如願獲救,怎能不笑?

可惜蘇念奴現下無法開口,只能忽視他這句話,朝他微微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

阿炎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拖着步子走上前去,跪坐在床榻旁,嫌棄地道:“開不了口說話便不說,你示意一下,我還是能懂的。”

蘇念奴卻微微搖頭,抿着唇對他低聲道:“回去、休息。”

阿炎一愣,擡眸迎上她尚有幾分疲憊羸弱的眸。她此刻正淺淺笑着,不似往日疏離客套,更添了幾分溫柔,如一掬盈盈秋水,看得阿炎心頭一落。

他猛地紅了臉,起身退開幾步遠,淺色的眼瞳生了怒氣與驚慌。

“我要你管?”他低聲罵道,“你就是進個宮都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何來的閑心操心我休息不休息!”

蘇念奴一愣,似乎也被他說得有些心虛,不禁垂下了眼。

倒也是實話。

于是她張了張唇,想問問那個禁衛現下如何。

“別開口了,我也不願聽。”阿炎卻及時打斷了她。想了一會兒,他伸出掌心遞到蘇念奴面前:“寫吧。”

蘇念奴看着他幹淨的掌心,并未多想,在上面仔細地比劃。

她的手指很纖細,也很素淨。洛京的姑娘總愛塗弄蔻丹,她似乎與顧淨言一樣,并不愛這些。

修整圓潤的指尖劃過阿炎的掌心,如同羽毛一般掃過他的心髒,泛起陣陣的癢。夕陽燦光打在她冷清的側臉,難得柔和。纖長的睫低垂掩目,像極了畫堂懸挂的仕女圖。

阿炎情難自禁地蜷了蜷手指,抿唇道:“寫慢些。”

蘇念奴本在極其認真地寫“禁衛”與“審訊”二詞,聽他開口手微微一頓,誤以為他沒看清,只好輕輕握住他的指尖,垂首重新寫了一遍。

“淨言說是在謝少卿處審訊,目前沒有消息。”阿炎此回看清了她寫的字。

——貴妃如何

“無事。昨夜與陛下一同去了邀星臺,後來還陪陛下回的內宮。”

蘇念奴得知高令茹無礙,方松了一口氣。

阿炎見她松了手,随手為她倒了杯水:“你先好好養傷,別操心。”

他語氣很輕,透着幾分沉穩與成熟,可說罷又自覺別扭,站起身道:“我走了,外頭會有人守着你。”

蘇念奴一愣,來不及開口,便見他銀色的衣袂掠過雕窗,人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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