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說回前一天晚上。

關勝拿回缽缽雞後就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食盒裏,想了想不放心還特地貼上了一張紙條,上書幾個大字:

關肅不許吃!

于是,等他去學堂處辦完殿下交代的任務回來時,就對上了關肅幽幽的視線。

那張紙片在他手裏抖啊抖,抖啊抖。

關勝一把把他推開,然後抱着食盒殷勤地湊到秦川跟前,喜滋滋道:“殿下,我今日得了一道美食,您嘗嘗?”

秦川剛進來就聞到了這股霸道的辣香味,心裏雖然有些好奇但到底見慣了珍馐美馔,并沒太在意。

“先放着吧。”

關肅勾着脖子看了一眼,嘴硬道:“來路不明的吃食可不能叫殿下吃。”

關勝抱緊他的食盒,“哪裏來路不明了,我從景哥兒手裏買的。”

“哪個景哥兒,路景?”

“當然是他。”

關肅:“……”

他飛快地往後退了一步,面無表情道:“殿下,有刺客。”

關勝:“?”

刺客在哪兒?!

頓了一拍後他才猛然意識到這個刺客就是他自己。

準确來說,是他懷中的吃食。

他氣地一跺腳,憤憤道:“你懂什麽,平日裏吃什麽都一個樣,你懂啥叫美食嗎?”

關肅冷笑一聲,“我吃什麽都一個樣,你難道不是?”

平日裏用飯兩人簡直是兩個極端,關肅吃什麽都沒表情,而關勝則情緒要外露的多,美味的他一邊誇一邊吃,難吃的他一邊嫌棄一邊吃。

但結局都是吃的幹幹淨淨。

關勝:“……”

秦川剛好換衣出來,兩人立刻停止争吵,恭敬地侍立在兩側。

“打開瞧瞧吧。”

食盒蓋子一開,那股霸道的辣香味便直沖鼻尖,關肅下意識吸了兩口,好奇道:“這吃食叫什麽,怎麽以前從未見過?”

關勝得意道:“這叫缽缽雞,聽說是景哥兒從書中學來的。”

關肅一介武人,根本沒讀過幾本書,聞言便不明覺厲地點了點頭。

秦川手中的折扇微微一頓,若有所思道:“這名字聽着倒有些古怪,不像大梁的吃食。”

“興許是景哥兒自己取的也未可知。”

秦川不置可否。

關勝跑去廚房裏取了碗碟過來,在飯桌上一絲不茍地擺放好,然後自己先吃了一串。

“殿下請用。”

關肅把自己的碗往他眼皮子底下遞了遞,關勝本來想裝作沒看見的,但想了想突然轉頭往裏面放了一串雞腳。

關肅:“……”

雞腳是他唯一不吃的東西!

關勝幸災樂禍,“愛吃不吃。”

關肅皺着眉捏着那串雞腳,正掙紮的時候秦川突然看了他一眼,關肅二話不說立刻塞進嘴裏。

秦川嘴角勾出一抹笑意,顯然看熱鬧看的很有興致。

關肅緊皺的眉突然一松,“唔?”

關勝看似關切,實則眼底的幸災樂禍根本藏不住,“怎麽了怎麽了?”

關肅快速把雞腳吃進肚子裏,然後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道:“這雞腳竟是剔過骨的。”

吃起來和肉完全一樣,但口感和肉又不同,多了點特別的風味。

而且這缽缽雞的底湯十分濃郁,吃起來簡直回味無窮。

關肅不得不承認,他現在想多來幾串。

“殿下?”

秦川微微一擡下巴,關肅便立刻伸手,又取走了一串。

關勝有點傻眼。

這小子怎麽還來勁兒了?

他白日裏根本沒吃雞腳,這下可是失算了,平白多折損一串。

當着殿下的面,他也不好發作,只能忍着心痛給秦川倒了一杯茶,“殿下,缽缽雞搭配着竹瀝水熬煮的茶,滋味甚妙。”

“竹瀝水?”

“是,景哥兒說只要拿竹子放火上烤便能得到竹瀝水,拿來泡茶煮雞湯皆是一絕。”

秦川若有所思道:“我似乎記得他并非心靈手巧之人。”

“大抵是流言作祟吧,那個周媒婆和闫家婆娘今日還在說他四體不勤,将來定不旺家呢。”

秦川視線微偏,落在那枚蝴蝶結上,停留了一瞬。

*

路家這頭。

小院子的門關得嚴嚴實實,但若是有心人刻意聽,還是能聽見裏頭那一聲聲的:

“多少?”

“什麽?”

“全賣光了?”

路景取出一個錢袋子放在桌上,落下時在桌面上磕出一聲沉重的“哐當”。

路二和姜氏面面相觑,竟問了一個傻問題,“哪來的?”

路景笑了一聲,耐心解釋道:“今日做買賣掙的。”

“這,這麽多?”

姜氏上手把錢袋子扒開,兩只手都在顫抖,等她發現一堆銅板裏居然還攙着一顆碎銀子外,那眼珠都快瞪出眼眶了。

“景兒,你和娘說實話,這些,這些真是你掙的?”

姜氏的語氣小心翼翼,聲音也壓得極低,好像聲大了就會驚動官府似的。

路景無奈道:“不是掙的,難不成還是偷來搶來的嗎?”

路二驚恐地拍了他一掌,“胡說什麽,小心官差把你抓了去。”

路景:“……”

路元認真道:“爹娘,真是哥哥掙的,我親眼瞧見哦。”

姜氏一屁股坐回去,激動道:“天爺啊,我頭一回見這麽多錢。”

路二忙不疊點頭,“可不是,我做一月工也沒這一袋子。”

路元笑嘻嘻,“哥哥還會掙更多銀子的。”

“對,”姜氏擦了擦眼尾滲出的淚水,壓抑着情緒道:“先前你說咱們關起門來過日子,如今我是真有底氣了,好,聽你的。”

路二的表情看上去明顯有些不贊同。

姜氏這會兒對上自己男人,好像平白就多了幾分勇氣,“你又想說啥,都是親哥倆?你大哥平日裏十分關照你?”

路二眼眉一瞪,“你這婆娘怎麽當着孩子的面說這些?”

姜氏無奈地嘆了口氣,還用避着孩子?這些年景兒都讓他們說成啥樣了,還有前頭分家的時候,路大一家是何等跋扈啊。

想到這裏,姜氏看了眼邊上傻樂的小兒子,和光宗比起來,元元真和小乞丐沒兩樣。

“娘,”路景突然開口,“現在咱們手頭寬裕些了,明兒我帶元元去買兩身衣裳吧。”

一聽這話,剛才還在感慨元元像小乞丐的姜氏又猶豫上了,“不然還是再等等?他這個年紀長得快,保不準明年就穿不上了。”

“那就先買一身。”

姜氏看了眼路元手肘處灰撲撲的補丁,一咬牙道:“成,給他買大些。”

“知道了。”

路元不好意思道:“給哥哥買吧,我穿光宗哥哥不要的。”

路景捏了捏他瘦巴巴的小臉,“還記得哥哥和你說以後不要再吃別人剩下的食物嗎?”

路元點頭。

“以後也不要再穿別人不要的衣裳了。”

路元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其實他也不喜歡光宗哥哥給他的舊衣裳,每次娘都要補好久,但爹娘說家裏窮,有的穿就不錯了。

路景說完以後就發現路二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很是複雜,他便順手給他倒了杯茶。

“爹,喝茶。”

路二下意識雙手接過。

因着性子懦弱的關系,他骨子裏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征,那就是慕強,先前之所以對他哥唯命是從也是源于此。

可現在,他卻下意識對他的孩子生出了敬意。

還是個哥兒。

路二有些恍惚,再看路景時竟像是有些不認識他了。

不過這點歪念頭很快就被姜氏的話拉了回去,姜氏捧着一杯竹瀝水姜茶,驚嘆道:“這東西竟真有用,才喝了兩日我便不咳了。”

“這書真讀對了。”

既然說到這裏,路景便趁機道:“爹娘,大伯和大伯娘好像準備把光宗送去顏夫子那兒,不然咱們也把元元送去?”

路元眼睛噌地亮了。

姜氏為難道:“送元元去讀書當然好,只是顏夫子那兒不見得收啊。”

路元眼裏的光暗了下去。

“我覺得元元挺有天分的,咱們試試呗。”

姜氏看了眼路二,路二點了下頭,“元元和光宗一塊兒去,說不準顏夫子瞧在你們是堂兄弟的份兒上一并收了。”

路元小聲道:“那要是光宗也沒收呢?”

路二:“顏夫子是鎮上最有威信的夫子,他要是不收你,你這輩子估摸着也沒有讀書的命了。”

路元低垂着小腦袋,看起來十分沮喪。

路景:“……”

“元元才這麽點大,有沒有天分的哪能看得出來,那顏夫子八成就是瞎說罷了,咱們到時候再給元元找別的夫子就是了。”

路二當然不同意,其他夫子要起束脩來可不是他們這種人家承受得了的,還有紙筆墨硯,哪一樣不要錢?

但一和路景的眼神對視上,這話竟然就咽了回去,只悶悶地哼了一聲。

晚上入睡的時候,路元小聲問路景,“哥哥,你說顏夫子會收我嗎?”

路景搖頭,“我也不知道。”

路元失望地吸了吸鼻子。

“不過……”路景故意拉長了語調,“你比其他小孩多了一次機會。”

路元表情茫然,“啊?”

“你忘了嗎,你還要給顏夫子當面吹奏竹笛呢。”

路元眼睛一亮,“對哦。”

“說不準顏夫子一下子就覺得我們元元真是一個優秀的小孩,然後敲鑼打鼓地把你迎進學堂呢。”

路元被他誇張的說辭逗笑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路景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聽見一道細細弱弱的自言自語,“可是光宗哥哥說我可笨了。”

“誰說的?”

路元吓了一跳,“哥,哥哥,你沒睡呀?”

“下回誰說你笨你就罵回去,知道嗎?”

路元一翻身趴在路景身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兩只圓眼睛閃爍着期待的光芒,“哥哥,你覺得元元笨嗎?”

“哪裏笨了,說你笨的人都是亂說,整個雙集鎮都找不着我家元元這樣的聰明小孩了好嗎?”

元元哈哈笑,“哥哥,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笑了一會兒,元元又不好意思了,“其實我覺得哥哥才是最聰明的。”

路景摸了摸他的後腦勺,“睡吧。”

“嗯。”

夜色深沉,連嘶叫了一天的蟬都累了,四下一片寂靜。

*

第二天路景準備了比昨日更多的串串,并且提早了一些到屠戶家的涼棚下。

屠戶家不收他銀子,他便特地做了一份酸辣雞爪送老板娘。

婦人高興壞了,“這玩意兒處理起來可不容易,廢了不少功夫吧。”

“還好,做順手了就要快一些。”

婦人湊上來小聲道:“今兒個缽缽雞多不多,給我留些?”

路景自然點頭,“這有什麽問題,嫂子喜歡什麽告訴我就是,我替你留着。”

婦人喜滋滋地捏了下他的臉,“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屠戶一出來就瞧見這和美的一幕,氣得他險些一個倒仰,他婆娘又偷摸弄些好東西不告訴他。

于是他氣哼哼地走過來,挺着個魁梧的身軀堵在婦人跟前,雙眼直勾勾地看着那碟子色香味俱全的酸辣雞爪。

婦人:“……”

她把碟子往另一邊藏了藏,好笑道:“這是雞腳,你不是不吃這玩意兒嗎?”

屠戶冷笑,“我都聽見你倆說小話了,這玩意兒骨頭都剔了還不跟肉一樣,我當成肉吃。”

婦人:“……”

開什麽玩笑,就她男人這胃口,這碟子遞過去怕是連湯都沒了。

“哎呀你先嘗嘗缽缽雞嘛,昨兒念叨了一夜呢,雞腳等下回的。”

屠戶大蒲掌一揮,“不耽誤,我兩個都吃。”

婦人:“……”

瞧這死德行,今日不割點血怕是混不過去了。

想明白以後,婦人無奈道:“成,那你回屋拿點碎銀子來,我在景哥兒這兒挑點串。”

屠戶警惕道:“媳婦兒,你該不會趁機一人全吃了吧?”

婦人:“……”

“滾進去。”

屠戶只能不甘不願地走了。

等他身影一消失,婦人立刻壓低了聲音道:“景哥兒,多給我包些串,一會兒非把他灌撐了不可。”

小夥計湊過來,暗戳戳道:“嫂子,我這就去蒸一大鍋雜糧米。”

婦人朝他遞了一個贊賞的眼神,“就這麽辦。”

轉頭對上路景驚奇的眼神,婦人不好意思道:“就是鬧鬧他,你大哥自己也曉得的。”

路景笑了一聲,屠戶兩口子感情還真是好。

這一下就去了三分之一。

路元怕影響哥哥做買賣,所以今日抱着小竹笛坐在了稍遠的位置上專注地吹着。

經過三日堅持不懈的練習,路元的進步非常驚人,現在已經可以完整地吹完整首曲子了。

路景一邊看攤子一邊拿餘光去留意他。

這年頭拍花子多得很,得小心着些。

一曲吹完,路元面前突然多了幾個衣衫破舊的小孩,年紀有大有小。

“你是新來的嗎,叫什麽名字?”

路元茫然地眨着眼,“什麽新來的?”

問話的是最大的小孩,瞧着十二三歲的模樣,他随手指了一下路元打着補丁的衣袖,不耐煩道:“你第一天要飯?”

路元:“……”

啊?

“來雙集鎮要飯都不和我們說一聲?你膽子挺大啊。”

這邊路景忙拜托小六子幫忙看一下攤子,然後自己快速地走了過去,擋在路元面前。

男孩看了他一眼,茫然道:“怎麽又來一個?”

路景打量了一下他們的裝扮,試探道:“丐幫的?”

男孩立刻瞪大了眼睛,“你竟然知道我們的幫派?”

路景:“……”

這作者真會偷懶。

“偶然聽說過。”

男孩有些得意,“我就說我們丐幫才是第一大幫派,連個路人都曉得。”

路景一言難盡道:“既然是第一個幫派,怎麽還聚衆欺負小孩呢?”

男孩:“……”

“你別胡說,我沒欺負他。”

“那你剛才做什麽呢?”

男孩後知後覺,“他不是要飯的?”

“當然不是,他是我弟弟。”

男孩尴尬地咳了一聲,“不如你問問他,要不要加入我們丐幫,我們帶他吃香的喝辣的。”

路景:“……”

這小孩好中二啊。

“他笛子吹得不錯,我們不會委屈了他的。”

半大的孩子許起諾來竟然還挺像那麽回事。

路景笑了一聲,“要不這樣,你幫我一個忙,我讓他把這首曲子教給你們。”

“可以嗎元元?”

“可以的。”

男孩眯起眼,“你在玩什麽把戲?”

路景:“……”

不行了真的太中二了。

“我做了點小買賣,你帶着你的小弟們幫我傳播一下就行,動動嘴皮子。”

“就這?”

路景點頭。

男孩不耐煩道:“行,說吧。”

路景一本正經地開口:“缽~缽~雞,一文兩串的缽~缽~雞。”

上輩子他可是被這玩意兒洗了好幾天的腦子,連夢裏都是三百六十度環繞立體聲。

男孩一臉嫌棄,“這什麽東西,我不幹。”

“說好的天下第一幫派呢?”

男孩:“……”

“你拍馬屁也沒用,這玩意兒實在太難聽了,你換一個。”

路景兩手一攤,“這個簡單又好記啊。”

男孩故意道:“一點都不好記,缽~缽~雞,一文兩串的缽~缽~雞。”

說完他自己先傻了。

路景拍拍他的肩,“拜托了。”

男孩:“……”

男孩陰沉着臉走了。

路景給路元擦擦汗,領着他回了涼棚底下。

剛坐穩就有人湊過來,“景哥兒,顏夫子家的書童叫我把這個給你。”

路景接過信,道了謝。

路元興奮道:“哥哥,顏夫子說什麽呀?”

路景打開信封,本來以為裏面會寫着時間地點之類的,結果居然滿滿一頁。

等仔細看過後,路景才想起來,這好像是古代的曲譜。

至于具體的內容,他是看不懂的。

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眼下這張曲譜多半是剛才路元吹的曲子。

信紙翻轉後果然看見兩個潇灑飄逸的古體字:

多謝。

路景:“?”

所以就他和中二小孩說話的這點功夫,這位顏夫子居然就已經破解了他的曲譜?

還是一首現代歌?

先不說正确與否,這個速度就已經足夠驚人了。

“哥哥?”

路元急了。

路景神色複雜道:“你的偶像顏夫子好像确實有兩把刷子。”

路元:“?”

今天買賣依舊做的很順利,屠戶娘子和小六子買走了一大半,周圍幾家鋪子的掌櫃們分走了餘下的。

連幫忙送信的那位路人都順手買走了幾串。

路景從坐下到離開,整個過程也就一個時辰。

收攤以後,他遵照承諾帶着路元去成衣鋪子裏買了兩身小衣裳,樣式都是路元自己選的。

出來的時候,其中一套幹脆直接穿在了他身上。

路元因沒有得到顏夫子評價而難過的心情總算好了起來,小臉笑的紅撲撲的。

他高興,路景就也高興。

可惜,兄弟倆的好心情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家裏有不懷好意的人在等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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