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真相對路二來說實在過于殘忍,他信任崇拜了大半輩子的大哥,居然背地裏做出如此喪良心的事。
這些年他們一家日子過成這樣他竟也瞧的下去。
一夜之間,路二的精氣神好似塌了一半。
姜氏一邊切筍一邊道:“我早叫他離老大一家子遠些,他非不聽,一空下來就跑去給老大幫忙,累個半死也落不着一句好,現在好了,我看他難受不?”
嘴上這麽說,其實姜氏心裏也是不忍心的,她嘆了口氣,掀開鍋蓋盛了滿滿一碗雜糧飯,吩咐道:“元元,給你爹送過去。”
路元踮起腳接着,然後認真道:“娘,要是爹不吃咋辦?”
這幾日路二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晚飯也不肯吃。
“還是我去吧。”路景接過那碗飯。
從穿過來到現在,這還是路景第一次踏進主屋,這間的面積也沒比他和路元那間大多少,而且因為放的東西多,顯得更加擁擠。
聽見開門聲,路二下意識轉過臉來。
才短短幾日,他頭上的白發就多出了好些,整張臉幹瘦憔悴的可怕,眼神裏滿是灰心和無助,叫人不忍多看。
路景默默嘆了口氣。
“爹,吃飯了。”
路二定了定神,“拿走吧,爹不想吃。”
路景直接走過去,把碗放在了床板上,輕聲開口:“爹,我想把元元送去讀書。”
路二愣了一下,“什麽?”
路景重複了一遍。
“哦,讀書。”路二下意識道:“可是讀書很費銀子,咱家供不起。”
“爹,你知道嗎,光宗一直和元元說他是個笨孩子。”
路二茫然地看了眼路景,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換了個話題。
“爹,你小時候是不是也被人這樣說,說你笨,說你哪哪兒都不如大哥,說你将來定沒出息。”
路二瞳孔急劇收縮,胸腔的起伏也瞬間變快,兩只手下意識攥的緊緊的。
顯然被路景戳中了痛處。
“都,都是一些玩笑話,做不得真的。”
“真的是這樣嗎?”路景無奈道:“爹,你覺得咱家元元笨嗎?”
“當然不,元元機靈得很。”路二急道。
“是啊,我也覺得他很機靈,可是如果大家都告訴他,他很笨,他不如光宗,一年兩年十年,日日都這麽說,你覺得他還會機靈下去嗎?”
路景緊接着又道:“爹,你自己不就是這麽過來的嗎?”
路二雙眼圓睜,如遭雷劈一般。
他突然想起自他小時候起,就有無數的人叫他對他哥恭順些,因為将來分家以後他肯定需要他哥的幫襯。
所謂的幫襯還是沒影兒的事,但他已莫名其妙地欠了他哥一大筆。
不光家裏的活都是他幹,還要出去做工供他大哥讀書。
後來大了以後這些習慣也沒改過,他大哥有什麽事喊一聲,他哪怕丢下自己家裏的活兒都會去幫忙。
可如今仔細想想,他大哥幫襯了他什麽呢?
把光宗穿破的衣裳給元元穿嗎?還是在娘去了以後自己昧下四十兩銀子?
路二捂住臉,瘦削的肩背深深地彎下去。
路景見狀便默默地出去了。
*
丐幫的效率還是很高的,才幾日過去,路景這兒便多了好些因好奇而來的客人,這些客人在嘗過路景的缽缽雞和酸辣雞爪後,基本都成了回頭客。
路景每日的工作量急劇攀升,連路元都開始學着給雞腳剔骨了。
姜氏和路二商量過後,決定不再去茶園裏做工,而是留在家裏給路景幫忙。
姜氏手腳麻利,有她在路景就輕松多了。
這日午間,路景三人照舊守在自家攤位前。
自從客流量大了以後,路景怕吵到屠戶一家,便在旁邊另支了一個攤位,自己置辦了涼棚。
幾個小孩追逐打鬧着跑過攤位,笑嘻嘻地喊着路景家的口號。
姜氏樂不可支,“虧得你能想出這麽個玩意兒。”
可實在太洗腦了,連路二都聽說了,昨兒還問她。
現在做事情的時候嘴巴裏時不時就冒出一句,都不用過腦子。
路景也笑,他上輩子的經歷可算是讓這裏的人也體驗過一回了。
“缽~缽~雞,一文兩串的缽~缽~雞。”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路景露出個笑來,“來買缽缽雞嗎?”
關勝點點頭,“要一份酸辣雞腳,我自己吃,再來兩串筍片。”
這幾日他來過好幾回,每回都是自己買一份吃食,再加兩串筍片。
路景好奇道:“筍片是給你家夫子嗎?”
“不是。”關勝搖頭,“我家夫子平日裏吃食講究,極少吃外頭的東西。”
“哦。”
“景哥兒別多想,我不是說你做的東西不好。”
路景笑着搖頭,“無妨,讀書人一般都口味清淡嘛。”
“确實如此。”
簡單的閑聊結束,路景手裏的吃食也打包好了。
關勝低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怎麽了?”
“就是你頭一回打的那個結,能不能再給我打一回。”
他家殿下好像挺喜歡那個結的樣子。
路景二話不說,拆開重新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多謝。”關勝愉悅離去。
走到街市末尾,他便熟門熟路地尋了個無人的巷子,然後施展輕功消失在了房頂。
“缽~缽~雞,一文兩串的缽~缽~雞。”
一聽這聲兒,關肅就知道某人又去買了,他雙手抱胸,對着虛空沒好氣道:“你再多說一句,小心我把你嘴巴封了。”
話音剛落,一道靈巧的身影便無聲無息地落在了他的面前,緊接着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就迎面砸了過來,那力道大的簡直像在攻擊敵人。
關肅輕松接過,低頭往裏看了一眼,震驚道:“又是兩串筍?”
關勝一邊美滋滋地吃着自己的酸辣雞腳,一邊道:“有本事你自己去買呀。”
關肅:“……”
他要是真去買了,這人還不得笑話死他。
鼻尖聞着酸辣雞腳的香味,腦子裏回味着上回的銷魂滋味兒,關肅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給我吃一只。”
關勝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麽?”
關肅板着臉,“我可以花銀子買。”
關勝大笑,“忍不住了吧哈哈哈。”
關肅:“……”
要是前幾日,他早就轉頭走了,可忍了幾回下來,他已經到極限了。
不誇張地說,昨夜他夢裏都是雞腳的味道。
于是他忍辱負重道:“你開個價,爽快些。”
關勝比了一根手指。
抱着對他的最後一絲希望,關肅試探道:“一文?”
“一兩。”
關肅:“……”
果然。
關勝得意道:“缽~缽~雞,一文兩串的缽~缽~雞。”
關肅:“閉嘴。”
關勝:“一文兩串的缽~缽~雞。”
關肅:“……”
他扭頭就走。
結果邁進書房的門檻後,他一張嘴就來了一句,“缽~缽~雞……”
秦川朝他投來疑惑的視線。
關肅:“……”
他默默罵了一句髒話。
秦川淡聲道:“信呢?”
關肅定了定神才肅着臉走過去。
秦川一目十行地看完信,沉思片刻,道:“傳信給蔡樂賢,叫他三日後去永極門敲登聞鼓。”
關肅瞬間明白了信的內容,想必高祁這幾日思來想去還是不想割舍羅承平這個心腹,殿下幹脆推他一把。
可以想見,這登聞鼓一敲,京城得熱鬧成什麽樣子。
“國庫空虛至此,蔡樂賢這個戶部尚書手裏不知壓着多少急需解決的賬目,我聽說他帖子早就寫好了,每日裏貼身放着,就等着殿下的指令呢。”
秦川這個太子一向以不争不搶出名,可事實上,如今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有好些都是他的人。
之所以故意被“放逐”離京城破遠的雙集鎮來,也是為了方便行事。
“宋高朗那頭如何了?”
“回殿下,宋先生已經成功入了安王府,一切順利。”
秦川嗯了一聲,“這回同高祁的第一仗,就讓秦榮去打吧。”
關肅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既然秦榮忙起來了,秦茂也別閑着,滄霞河那邊工程都停一個月了,給工部遞個信,叫他去解決。”
滄霞河工程之所以停工,也是因為工程款遲遲不到賬,秦川簡單的兩句話,就把秦榮秦茂這兩個鬥的烏雞眼似的兄弟擰成了一股繩,叫他們齊心協力對付高祁這個首輔。
其實秦茂和高祁關系一向不錯,私下裏高祁似乎還暗示過支持他,但滄霞河工程畢竟不同于別的,當初發起就是因着秦茂生母賢妃娘娘挂念家鄉父老窮困,想把家鄉的特産運送到京城來販售。
而且當初滄霞河工程還是秦茂和父皇請的旨,那會兒大家可都誇他孝順呢。
可以說,秦茂根本沒得選,不去也得去。
關肅眼底的笑意更深,他家殿下最喜歡的就是讓敵人左右為難。
若是敵人按照殿下的安排乖乖上鈎還好,若是不,那後頭還有的是計策在等着他。
有的時候關肅都想跑去和那些人說,別掙紮了,掙紮只會更慘。
說完公事,秦川拿起桌上精巧的竹扇随意扇了幾下,“招學生的事可都安排好了?”
關肅迅速回神,“都妥了,就在明日辰時初。”
他一邊說一邊把懷裏拟好的章程呈上去。
秦川接過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今年再找幾個武學上有天賦的吧,也不能一味地只看文。”
“是。”
見秦川沒有別的吩咐了,關肅便請示道:“殿下,上月府試落榜的幾個孩子今日又來了,說還想跟着殿下讀書,他們的爹娘在學堂外頭跪了許久。”
秦川皺眉,“明日要是還來,好生把他們勸走就是。”
他辦學的目的是為了給自己吸納人才,若是連一個簡單的府試都考不過,那後頭自然也很難走到廟堂之上去。
雖說這裏頭肯定也有例外,但秦川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精力去調.教。
大梁國不缺有天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