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09
第9章 Chapter09
路燈下,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
朱緒很難形容自己當下的感受,當蘇懷晏想發怒,她深知這五年她沒放下他也沒有放下。
朱緒的人生觀一直很簡單:及時行樂。她沒有走出大山的時候,每天都很簡單就是活下去。在她走出大山後,她發現外面的世界實在太豐富了,豐富到讓人難以選擇,在這麽豐盛的世界裏,人沒有道理不好好過日子。所以那時候即便寄人籬下,她也每天過得很開心,擁抱對她好的每個身邊人。
只是朱緒沒有想到的是豐富會使人改變,然後難以維持簡單。因為她逐漸在複雜的關系裏了解到什麽是“自我的需求”,第一次真正關注到自己情感和價值感上的需求。她開始看到“我”和世界的關系,開始懂得“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的意思。她從前簡單的快樂是一種随波逐流的無知,她要成為一個獨立的人就絕不能放棄掙紮和複雜。
朱緒的第一個改變是在她上高中第一年。有一天早上,她如常起床準備去上學,按照她的習慣,出門前都要和自己的貓狗們道別,可她走到客廳隔着玻璃窗看到院子裏有個人,背影高大有些像蘇懷晏。即便她感到驚訝,疑惑本應該在大學裏的蘇懷晏怎麽會忽然出現在家裏,人還是下意識想躲開。她轉過身就想跑上樓,結果胡金毓看到她喊住了她。她不得不轉回身,也在這時看到院子裏的人轉過身來,原來他根本不是蘇懷晏,是某個早起來拜訪蘇勁松的客人而已。
朱緒松了口氣。
胡金毓問她:“怎麽了,漾漾,一大早慌慌張張的?”
“啊,有嗎?沒有啊。”朱緒掩飾。
胡金毓笑着不拆穿她,說:“沒有沒有,外婆眼神不好。”
朱緒抿嘴悄悄離開,都忘了和她的貓貓狗狗道別。那天一路上,她就一直在想自己為什麽那麽“怕”蘇懷晏?他明明對她很友善,真的像哥哥一樣,比蘇銳文好多了,可她卻不怕蘇銳文怕他。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而最後點醒她的是一個同學無意的話。
十六七歲的年紀情窦初開,學業繁重也不妨礙少男少女愛慕之心的萌芽。朱緒在學校也時常聽到別人說誰喜歡誰,但從來沒有人問過她:你喜歡誰?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當她一個女同學笑和她換秘密,悄悄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的時候,朱緒腦海裏第一個蹦出的人是蘇懷晏。那一刻,她如遭雷擊一下明白了自己在想什麽。一時間她有些羞澀也很尴尬,她知道自己不是蘇懷晏的真妹妹,但她卻只能把他當哥哥。人生的抉擇就這麽不經意輕巧地開始出現在朱緒面前。
在明白這件事之後,朱緒的心躁動不安也很甜蜜,她有了暗戀的苦澀和快樂。每次假期,她都豎起耳朵聽家裏的情況,聽大人們說兩個在上學的哥哥會不會回家。聽到蘇懷晏要回家,她就很高興,但到了放假那天她又很緊張;等真的見到蘇懷晏,她又不自覺開始躲;躲開後,她又開始偷看。
那年寒假,朱緒第一次有了自卑感。她很聰明但對學習沒什麽天賦,上課就想睡覺,書本知識對她來說很枯燥。她可以畫簡單的圖紙,在腦子裏成型一個狗窩要怎麽做就能動手,但課本上的東西她怎麽啃也學不進去。她一度懷疑自己有閱讀障礙,但是她感興趣的書能一目十行看得很開心一下就明白。所以她想自己就是沒有學習天賦。
可她這個年紀不上學還能做什麽?沒有成績要怎麽證明自己?當她拿着墊底的成績單回到家,就不得不面對舅舅蘇翰濟的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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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緒這幾年的家長會多半都是蘇翰濟去開的,每次他開會回來整個人都很抑郁。想他縱橫商場多年,無往不利不說,兩個兒子也都聰明優秀,他從來不去他們的家長會也能感受到被人羨慕的榮耀。沒想到現在的他落到去朱緒的家長會,被老師抓着教育讓他要多關心朱緒的學習。
這次,他更是被老師請上去反思下朱緒成績不好的原因。他還要借着老道圓滑的商場談判能力才圓了場下了臺。所以,他回到家就臉色陰沉問:“漾漾呢?”
朱緒聽到風聲就開始躲了,她藏到小客廳躲到胡金毓懷裏問:“外公什麽時候回來啊?”
胡金毓趕緊給蘇勁松打電話,生氣罵他為什麽今天跑出去釣魚,要他盡快回家,不然朱緒就要被蘇翰濟揍了。
一家人就這樣為了朱緒的成績開始雞飛狗跳。蘇勁松趕回來攔着兒子罵朱緒。蘇翰濟氣不過說:“你們兩個再這麽寵着她,遲早寵壞她廢了她!”
胡金毓很委屈說:“我們怎麽寵壞她了?她已經這麽乖這麽能幹了,你還要她多完美?成績不好也沒有辦法,她又不是逃學逃課沒在學習?”
“你問問她上課有沒有認真聽,老師說她很多時候都在走神,人在心不在!”蘇翰濟說。
“人已經在了,心管不住有什麽辦法?你小時候讓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你也心不在焉!”蘇勁松趕緊罵回兒子。
蘇翰濟氣到要昏厥,瞪着開始眼淚汪汪像裝可憐的朱緒,說:“你給我好好反思,這個寒假哪也別想去,我給你找個老師好好補課!你給我學到會為止!別以為你外公外婆還能護着你!給我有點覺悟長進點!以後少給我弄貓逗狗,收收心!”
對此,胡金毓趕緊摟住朱緒捂住她的耳朵安慰她,好像蘇翰濟在說什麽肮髒話。
蘇翰濟氣得拂袖而去,他拉開門要出去,發現門外站着剛從學校回來的兩兄弟。他不由把怒氣也分給兒子們去承擔點,對着兩人也是一聲冷哼離去。
蘇懷晏一言不發有些同情朱緒。蘇銳文則不滿道:“漾漾沒考好,爸對我們哼什麽?我們又沒考成這樣,三四十分的成績見啊沒見過……”
“別說了。”蘇懷晏打斷他。
蘇銳文更不滿了,嘀咕說:“不是吧,哥,你不覺得三四十分很丢臉嗎?”
蘇懷晏聞言沒答話,看了眼屋內的情況轉身走了。
蘇銳文見狀也明智沒進去摻和,因為他看他爺爺奶奶高低得抱着朱緒心疼安慰一通,而他聽到那些安慰忍不住又要怼,肯定會破壞氣氛。所以,他也轉身走了。
朱緒看到蘇懷晏轉身就走的樣子感覺自己很丢臉,她也開始怨自己不争氣,不由更傷心産生自卑感。她忍不住真哭了,這讓蘇勁松氣得直罵兒子,那兩天逮到機會就給蘇翰濟臉色看。
那年寒假,蘇翰濟真給朱緒找了個家庭教師,是個男青年名叫徐執,曾是市裏高考狀元,讀書時還拿過省裏奧數獎。據說雖然年輕剛大學畢業,但他給很多孩子輔導過成績,一個個都進步了。蘇翰濟把人請回來那天很高興,讓朱緒出來拜師。
蘇懷晏和蘇銳文也去湊熱鬧,尤其蘇銳文看得津津有味。他看到徐執翻看朱緒的成績單時,不經意皺了皺眉面露難色,忍不住笑出聲對蘇懷晏說:“高考狀元在我們家大寶貝這估計要滑鐵盧了。”
朱緒氣得滿臉通紅,蘇翰濟也很尴尬咳嗽了聲嚴厲說:“你們兩個都出去。”
蘇銳文憋着笑依依不舍離開,蘇懷晏則再次打量面相嚴厲的徐執,神色凝重也出去了。
徐執和蘇翰濟談好了,一周來給朱緒上五天課,每天下午一點開始。他說她的基礎太差了,有些課程要從初中補起。蘇翰濟頻頻點頭表示同意。
朱緒這個當事人沒有一點發言權,但初次見面,她看到徐執老用嫌棄的眼神打量她,心裏已經開始不爽。
上課兩節課後,她就和徐執鬧掰了。原因是有天徐執看朱緒又做錯了講過的類似題型,糾正她後忍不住說她笨死了。
朱緒聽到“笨”字很不舒服,她說:“你怎麽罵我?”
徐執有點意外朱緒的頂撞,不耐說:“我就随口說說。而且這也不算罵,你要不笨就不要老做錯題。”
“你不能再罵我笨。”朱緒強調說。
徐執聽到這話,看了眼小客廳外間,坐沙發上看書陪伴外孫女的老太太胡金毓,認為朱緒就是個小姐脾氣被家裏寵壞了,心裏越發鄙夷,不由冷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徐老師?”朱緒見不得他這嘲諷的樣子。
“你還知道我是老師?教了兩次的題還做錯,說你一句就頂嘴。你要不是命好生在有錢人家,以你這樣的成績和學習能力,以後能做什麽?大學畢業就嫁人,庸庸碌碌一輩子。”徐執個性孤傲,忍愚蠢的人一次就是他最大的容忍度,再叫他忍是絕對忍不住了。
而朱緒被他說的話罵傻了,她握着筆瞪着徐執,想起自己的身世有千萬句話想反駁,她想說自己很小就能獨立生活,她什麽都能自己幹。可她逐漸發現這個社會對優秀和成功的标準很苛刻。
“看什麽看?還不快做題?”徐執不耐催促。
而朱緒放下了筆站起了身跑了出去。
胡金毓吓了一跳,想追朱緒,朱緒已經一溜煙跑不見了,便只能去問徐執。她走進了房間看到徐執沉着臉在收拾教案,忙問:“徐老師,這是發生了什麽事啊?”
“老太太不好意思,恕我沒有能力,你們家的小公主我教不了。”徐執冷聲說。
胡金毓聽到徐執這話見他這臭脾氣,一下臉色也不好了,她也冷聲說:“看來是我們漾漾得罪徐老師了,那我也不勉強挽留了。不過漾漾真有哪裏做不對,我替她向徐老師道歉。”
“大可不必了,老太太,我擔不起。不過俗話說得好,一個人真的想好好學習,就要先尊師重教。你們另請高明吧。”徐執收好東西就往外走。
胡金毓氣得胸口疼,叫來保姆送客,自己趕緊去看朱緒。
後來,整個蘇家為了朱緒和徐執誰對誰錯的事争了半天。朱緒方以胡金毓和蘇勁松為首,他們認為徐執存在罵朱緒的行為,不會因材施教枉為人師;徐執方代表則是蘇翰濟,認為朱緒心理脆弱接受不起批評。雙方争執不休,最後回到同一個核心問題上,那就是朱緒的課還補不補。
蘇翰濟見請徐執回來是不可能了,提出再找一個老師。老太太便提出要求老師一定要耐心不能罵人。蘇翰濟心想就朱緒這成績,哪個老師能不鬧心不罵人,他很清楚只要老兩口在,要請能教朱緒的老師可不容易。
蘇翰濟正鬧心心煩,蘇銳文卻還在一旁看戲煽風點火笑個不停。蘇翰濟更煩了,狠狠瞪了他們兩兄弟一眼說:“還在笑?!她是你們妹妹,後面她的功課交給你們兩個去盯去教!別告訴我,你們兩個大學生教不了你們妹妹!尤其是你,銳文,一天到晚不做正事出去玩,從今天開始給我留家裏好好教漾漾功課!”
蘇銳文晴天霹靂,忙喊道:“爸,我脾氣也不好,肯定會罵漾漾!”
蘇翰濟聞言卻覺得這樣更好,外人罵朱緒,老兩口要殺人,自家人罵則會好很多。而他認為朱緒該罵,所以他說:“你自己妹妹罵也是為她好。”說罷,他看向無辜被牽連的蘇懷晏征求意見。
蘇懷晏微微颔首,他對教朱緒沒有一點意見,甚至一開始他就想教,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先克制了自己這種行為。
當事人朱緒又一次沒有選擇權,她不想大家為了她的事又吵來吵去,她甚至想讓她去和徐執道歉也行。可眼下走到這個結果,她只能站起身對蘇銳文說:“二哥,我一定聽話好好學,不給你添堵。”
“聽到沒有?漾漾都表态了,你好好教。”蘇翰濟總算對朱緒的表現滿意了一次。
蘇銳文卻恨得牙癢癢,他無聲對朱緒說:“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你給我等着。”
朱緒則撇開了頭,不想看蘇銳文不敢看蘇懷晏。她看到蘇懷晏全程都沒有表态,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覺得她任性做錯了。
後來的朱緒心裏很清楚,她和蘇懷晏之間的事情不是五年就能忘記的,他在她整個成長裏都有不可磨滅的影響力。她曾被他熱切愛過保護過,她也曾在心裏做出了選擇對他飛蛾撲火。
蘇銳文以為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都是他推波助瀾策劃的。只有朱緒知道早在那之前,他們就已經越過道德那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