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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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才傍晚六點出頭,外邊天已經黑透了。
昨晚沒睡好,下午秦知遇拆包裹拆着拆着腦袋一歪,靠着牆睡着了。
他幾乎是被凍醒的,後背涼飕飕的。迷迷糊糊看了時間才六點十五分,秦知遇揉了揉輕微刺痛的眼睛,埋頭繼續與包裹做鬥争。
靠牆的貨架整整齊齊,又添了不少好東西。
汽車應急啓動電源、保暖衣、純牛奶、餅幹、薯片、裝飾畫……用得上的用不上的什麽玩意兒都有,唯獨沒有秦知遇目前最想要的——純淨水。
倉庫裏沒有水源,飲用水暫且可以用飲料與咖啡來替代,頂多不太健康,不至于渴死。
但洗頭洗澡是真不行,刺鼻的血腥味與腐臭味已經伴随他一天了,今時不同往日,洗個像模像樣的熱水澡秦知遇不敢奢求,來點冷水稍微擦一擦也好啊!
網上一箱水好歹比實體店便宜好幾塊,難道就真沒人網購純淨水?
秦知遇偏不信邪,迅速拆完地上的包裹,他再次将目光放到貨架上。這一次,拿包裹之前他先篩選了一下,專挑個頭大、分量足的箱子拿。
功夫不負有心人,又忙活了将近一個小時,還真讓他拆到一箱純淨水。純淨水是市面上常見品牌,普通瓶裝,一瓶550ml,一箱整整24瓶。
秦知遇高興壞了,地上還有幾個箱子都顧不上拆,趕忙摸了一瓶水出來,而後他連箱子帶水塞到貨架最底層,還特意拿了一個用不上的枕套蓋在上面。
條件有限,洗頭是個麻煩事兒,哪怕只是簡單清洗一下。洗發水和沐浴露倒是有,但一瓶水洗個頭再擦身體,還真是個不小的挑戰。
秦知遇想了想,從貨架上拿了個小盆墊在地上,随後擰開瓶蓋直接把水往頭上倒。勉強把頭發打濕,再擠上一泵洗發水揉搓,很快就起了泡沫。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幹洗?
秦知遇沒體驗過,有些好奇。
如此反複了兩遍,最後用少量清水沖洗,秦知遇以一種極其敷衍的方式洗完了頭發。盆裏的泡沫和污水幾乎呈棕紅色,水中還漂浮着些許形似肉餡的異物。
那些是什麽東西秦知遇心知肚明,他被惡心得夠嗆,默默把盆踢遠了點,拿出另一個枕套來擦頭發。
洗頭只用了大半瓶水,發縫裏還殘留着泡沫,秦知遇一點兒也不介意,畢竟比起那些黏糊糊的血液與人體組織,散發着淡淡茉莉香的泡沫清新多了。
頭發擦到半幹,他開始琢磨洗澡。
衣服上都是血,不能再穿了,也好在是新年,網購衣服的人多,秦知遇不愁穿的。
髒和冷之間,秦知遇選擇了後者。他大大方方脫掉衣物,用枕套代替毛巾,沾水簡單擦了一下身體。
渾身上下擦幹淨,裏裏外外換上幹淨衣服,秦知遇長舒一口氣,終于重新活了過來。加上下午睡了一覺,他這會兒神清氣爽,心情也愉悅不少。
時間來到七點半,秦知遇把髒衣服收進紙箱放好,又拿來一個完好的紙箱,開始準備食物。
雖然很不想參與晚上的“年夜飯”,但等不到救援的情況下,往後的日子只會一天比一天糟。适當社交有助于緩解壓力、減輕孤獨感。
未來已經夠迷茫了,如果只剩下絕望,他們将很難活下去。
本以為這頓“年夜飯”只有他們三個人,不料秦知遇抱着紙箱走出來時,除他以外,倉庫裏僅有的四個人早已在外面通道中圍成了一圈。
秦知遇很有時間觀念,不早不晚,掐着點出來的,可他們幾個明顯更早一點。
貨架前面的過道很寬敞,四人圍成一圈,中間空出來的地方鋪着一層厚紙板。紙板上堆放着各種各樣的食物,牛肉幹、面包餅幹、砂糖橘、蘋果,各種辣條小零食,甚至還有五個自嗨鍋。
飲料種類也很多,鄧成仁面前還放着一打罐裝啤酒。
“年夜飯”出奇的豐盛,但人沒到齊,衆人還沒有開動。他們各自坐在厚紙板上閑聊,而謝明赫旁邊還空出一張紙板,顯然是留給他的。
秦知遇略微遲疑了一下,走到謝明赫身旁坐下。
他剛把懷裏的紙箱放下,謝明赫立刻湊到耳邊,輕聲解釋:“不是我們叫來的,是他們看見我和吳叔鋪紙板,非要問着來的。秦知遇,你不介意吧?”
這時候介意有用嗎?人都來了,擡頭不見低頭見,難不成還能把人攆走?秦知遇盯着紙板上的食物,不答反問:“自嗨鍋誰帶來的?”
“喏。”謝明赫下巴微揚,看向那位大姐。
秦知遇:“哦,不介意。”
謝明赫默默豎起大拇指:“真實。”
人到齊了,氣氛卻變得有些微妙。顯眼包鄧成仁沒有像往常一樣站出來講兩句,反倒低頭沉默不語。
算起來也算是吳師傅攢的局,但吳師傅又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實在憋得沒辦法,他尴尬地笑了兩聲,“都來了,那我們……開動?”
“來來來,吃吃吃。今晚大家就別多想了,不管當下什麽處境,要飯的也有個大年三十。”謝明赫十分捧場,說完拿起兩個砂糖橘,樂呵呵地剝起來。
帶動氣氛這塊還得看謝明赫,話落,大姐溫和地笑了笑,拿起自嗨鍋一人分了一個。悶悶不樂的鄧成仁也擡起頭,拆開他的啤酒,一人遞了一罐。
秦知遇幾乎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食物,大多都是些零食、飲料,他也懶得一個個分,直接打開紙箱把東西倒在厚紙板上,誰喜歡吃誰拿。
大姐的自嗨鍋他眼饞很久了,到手就開始搗鼓,不過他不喝酒,鄧成仁的精釀啤酒轉手給了吳師傅。
平時總是客客氣氣的吳師傅這回居然沒拒絕,目光還牢牢鎖定在謝明赫手中。
在他灼熱的視線中,謝明赫拿起啤酒,提着拉環輕輕一拽,“不好意思吳叔,我也喝。”
“這話說得,俺又沒問你要!”
“哈哈哈哈……年輕人喝點好,喝點好。”
大概是節日的加持,吃着東西聊着天,氣氛逐漸活躍起來。
大家一同被困于倉庫,也算是出生入死,但聊着聊着才發現,除了有些人原本就認識,其他人甚至連名字叫不出。
幾口酒下肚,鄧成仁打了個頭,讓大家各自介紹了一下。
其他兩人秦知遇早就知道,而那位大姐名叫甘蓉,很罕見的姓氏,一直被叫作吳師傅的吳師傅,全名叫吳晉。
吳晉吳映,秦知遇低聲默念了兩遍,總感覺怪怪的。
純淨水解了當下的燃眉之急,不至于讓衆人用飲料煮自嗨鍋、自熱米飯。但純淨水來之不易,為了節約用水,自嗨鍋都是一個一個煮。
秦知遇動作最快,他先煮,煮完把激發加熱包剩下的水倒給謝明赫,再依次傳下去。反正浸泡加熱包的水又不能喝,能節約一點是一點,不過這樣做的壞處也很明顯。
當秦知遇端起自嗨鍋大快朵頤,其他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土豆、蓮藕、木耳、寬粉與零零散散幾片牛肉浸泡在紅彤彤的湯汁裏,香味随熱騰騰的蒸氣飄散至半空中。滾燙鮮香,麻辣醇厚,讓人忍不住猛吸鼻子,捕捉空氣中濃郁的香味。
味道怎麽樣暫且不論,寒冬臘月天,誰不想吃上一口熱乎的。好在自嗨鍋加熱快,不一會兒,大夥兒都吃上了熱氣騰騰的自熱火鍋。
一口肉一口酒,鄧成仁喝得滿臉通紅,嘴上又沒了把門。他仿佛突然失憶,忘了早上的事情,一口一個小王。
“小王這孩子可憐。”
“小王沒享福的命啊。”
……
小王早在衆人心中與死亡聯系在一起。他害死了那麽多人,一提到他便不禁讓人聯想到早上那宛如地獄般的慘況,本來還算輕松愉悅的氣氛頓時烏煙瘴氣,攪得一塌糊塗。
自己作死還拉別人下水的人能叫可憐?
謝明赫聽不下去了,放下吃到一半的自熱火鍋,忽地一笑,陰陽怪氣道:“鄧哥,你這天天小王小王的,難不成小王真是你兒子?”
鄧成仁四十左右,和吳晉年紀相仿,結婚早的話,說不定還真能生出小王那麽大個兒子。
“哪能啊!我姓鄧他姓王,咋會是我兒子!”鄧成仁半點沒聽出他的嘲諷,急忙擺擺手,又長嘆一口氣,“小王是我鄰居家的孩子,我把他帶出來的,卻沒能全須全尾地把他帶回去。”
有的人喝點酒那話比雨點還密,鄧成仁顯然就是這種人。他的話匣子打開了完全關不上,也不管別人想不想聽,自顧自地說起了小王的遭遇。
小王生于臨市偏遠山村,家中一貧如洗,偏偏他父親還不是個東西,酗酒、賭錢,讓本就艱難度日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五年前,鄧成仁架不住他母親的央求,把小王帶出來打工。小王是個孝順孩子,沒有辜負母親與鄧成仁的一片苦心,來到北侖便努力工作賺錢,每個月還定時給家裏打錢。
這些年他省吃儉用也攢下一部分積蓄,本來計劃年後把母親接到北侖安定下來,卻不承想,突如其來的變異喪屍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秦知遇對別人的人生境遇毫無興趣,只好奇小王為什麽要作死跑出去,便随口問了一句。
不問還好,一問鄧成仁又是連連搖頭,唉聲嘆氣道:“山村人,想法和你們城裏人不一樣。錢存在銀行裏看不見摸不着,沒什麽實質感,所以小王每個月發工資都會把錢取出來。”
“我後來也勸過他,錢放在宿舍不安全,他也倒聽勸,後來就沒有再取,但之前那些錢他也沒存回去,一直放在身邊。”
“昨天夜裏他來找了我一次,心裏記挂着他的血汗錢。可現在的情況還什麽錢不錢的,當時我也受了驚吓,就随口敷衍了幾句,誰知道他……”
後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小王為了幾萬塊錢毅然決然地走出倉庫。他可能認為後門離宿舍樓近,也可能認為宿舍樓相對安全,心存僥幸最後玩火自焚,搭上自己和別人的性命。
窮怕了,秦知遇能理解,他的行為卻很難讓人同情。
沉重的話題讓倉庫氛圍更加凝重,仿佛一座大山壓在頭頂,衆人已然沒了心情吃喝,一個個垂頭喪氣。
看了眼時間,将近十點,秦知遇拍拍褲腿站起身,“不早了,你們慢慢吃,我先回去——”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
話還沒說完,一陣悠揚的歌聲驀地從吳晉懷中響起。歌聲嘹亮還伴随着些許雜音,像是誰無意間打開了音箱,安靜的倉庫秒變K歌房。
衆人如夢初醒,齊刷刷看向吳晉。
吳晉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掏出手機,抱歉地與衆人笑了笑,旋即按下接聽,“喂?”
鈴聲的威力不小,聽筒也亦然。電話接通的一瞬間,一聲铿锵有力的“爸”立刻從聽筒中傳來,尤為清晰地回蕩在倉裏。
剛準備離開的秦知遇猛地頓住,迅速回頭看去。
“吳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