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卓東

卓東

這個時代嫡庶之分不該存在,但也不是沒有。

卓夢小時候一度以為這是正常的,因為不止他們家這樣,爸爸身邊的那些個老板們,基本上也都在外面包了人。

他們有錢的程度剛剛好,沒有富到能讓家事成為社會新聞,但又足夠讓他們的太太願意睜只眼閉只眼——畢竟她們要是真離婚,那就是給小三小四挪地兒,想開點各玩各的才是最優解。

大概就是網上常問的那種“一個月給你幾十萬,但老公在外面花天酒地你同不同意”,很多人其實都會同意。

大姐卓億的媽是第一任卓太,屬于卓、鄭兩家的商業聯姻。據說當時爸還正跟卓萬的媽談戀愛呢,結果談着談着突然結了個婚,生了個孩子。

但是他跟卓萬媽反正也沒斷,一年後卓萬呱呱墜地。

而第一任卓太、鄭氏的小小姐性子頗烈,又不差錢,還真就一怒之下把婚給離了。于是現狀就是卓萬媽小三扶正,成了正頭卓太太,本是私生女的卓萬也有了正大光明的卓氏二小姐身份。

可衆所周知,出軌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何況是家裏有“皇位”要繼承的男人。

于是又過了一年,卓夢出生。

很尴尬又是個女兒。同時在孕檢時卓夢媽暴露了自己有家族遺傳病,勾搭富商是想在病發前找個靠山——這個計劃其實還挺成功的,因為生下卓夢的緣故,她在病發後得到了良好的照料,直到四十多歲走到生命盡頭。

所以卓夢從小就不受爸爸重視。她既不是聯姻對象生下的長女,也不是真愛戀人生下的千金,她媽媽生下她的過程,更像是一場詐騙。

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好事的是,整個孕程中媽媽都有按時做孕檢,所以病症倒是沒有遺傳給卓夢。

她原本是和媽媽同住的,但六歲那年,那個如今在圈內被稱作“卓四太”的女人生下了弟弟卓想,也就是姐姐們口中的“太子爺”。

于是這個事兒就變得很耐人尋味——他們的爸爸重男輕女,但又不希望人說他重男輕女,他希望人家認為他只是“人之常情想要個兒子”,同時他又“對女兒們也很寶貝”。

也就是說,如果要把這個私生子接回家的話,那私生女就也得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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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六歲那年,卓夢來到了富麗堂皇的卓氏府邸,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被媽媽奉若神明的父親。

*

六歲了,卓夢才知道居然有人的家和公園一樣大。有大片的草坪,有人工湖,最中心的別墅有六層,別墅裏還有電梯。

這灰姑娘進城堡般的經歷,聽起來似乎挺慘的。但同樣也是從六歲上學開始,卓夢才知道居然有人家裏是沒有司機和保姆的。

*

沾了私生子的光,本就過着富裕生活的私生女卓夢,突然富裕得有些離譜了。

因為怕別人說閑話的緣故,爸爸在教育上倒是沒有厚此薄彼,卓夢小學讀的國際學校,中學就去英國了。随着某種意識覺醒,卓夢在一次家庭聚餐時謊稱自己對清酒感興趣,大學想去日本讀。

作為最不受寵的孩子,卓夢有着高度的行為自由,爸爸沒多想就同意了。

但真實的理由是,卓夢發現自己對白男是真沒興趣——她确實喜歡長得白的,可前提是得是亞洲面孔,不然總覺得不對味兒。

于是到了日本的卓夢錢花得更兇了,因為成了牛郎店的常客。

在又一次醉生夢死之後,卓夢醒來看着沙發上抱着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牛郎,尋思這也不是個辦法。

再一看桌上昨晚喝的這瓶酒其實風味不錯,于是直接打着爸爸的旗號、學着爸爸的樣子,跑去廠家跟人談了商業代理。

*

事兒是喝多了幹的,信用卡是當天停的,棍子是第二天上午自己回家挨的。

其實事後想想卓夢也不知道自己抽的哪門子的瘋,明明就算這事兒談下來了,錢也到不了她賬上,但是她當時就覺得這是她唯一可以稱得上是賺錢、而不是賺仨瓜倆棗的本事。

那天卓夢以為自己會被斷絕父女關系,卓太卻一個勁兒地護着她:“卓東你自己看看,全虹都稍微有頭有臉的人家哪有一個是這麽打孩子的?夢夢還是個女孩子,你給打壞了怎麽辦!”

“全虹都哪家的孩子敢頂着爸爸的名頭在外面談個單子下來?我今天不打死她,明天她就能把家産全敗光!”

“你打吧!你把她打死了,剩下幾個這輩子也不敢去跟人談生意了!”卓太一把把卓夢拉到身後,“昨兒你還說這幾個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成氣候,說一個個做事t都放不開手腳,這下好了,有個能放開手腳的你還攔着,我看你卓東就是一輩子的勞碌命!”

“我要她這麽放得開幹什麽?!”

“怎麽,她不是你生的?她不姓卓了?你要實在不想做這單生意,那你就別簽不就行了嗎?”

這話一出,卓東那邊也不喊了,老腰一叉,棍子扔到一邊去。

他還是想簽的。

卓太見他偃旗息鼓,仰頭便喊:“卓萬!躲在屋裏幹嘛呢!趕緊把你妹妹帶上去,再讓吳醫生給她看看傷!”

*

所以說卓夢的日子不算難過。

卓太本身就是小三上位,有意無意地總拿自己和上任卓太比較。但是人家鄭氏千金有錢有勢,這是她怎麽都比不來的,所以她更喜歡标榜自己“識大體”,借以嘲諷原卓太毀掉商業聯姻給她讓位的行為。

她沒有苛待過卓夢卓想這倆私生孩子,但要說當親生的養,那也不可能。

比如在發現卓夢有點本事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以後可以成為親閨女卓萬的助力,要好好拉攏——嫡長女有鄭氏支持,太子爺是男兒身,卓萬除了愛什麽都沒有,而愛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那就得在家庭內部積極尋找同盟。

卓夢生來就是個僚機,她哪怕再優秀,卓家都輪不到她來挑大梁。甚至卓家上下心知肚明,有朝一日卓東死了,立的遺囑裏也不會把卓氏産業分她一塊兒,她頂天了就是在某個姐姐或弟弟的公司裏做個高管,然後唯董事長馬首是瞻。

所以在卓太的着意安排下,卓夢其實一直都是和二姐卓萬走得更近些,包括今天是她生日的事兒,大概率也是卓太提醒的。

寬敞的大平層裏,卓萬對着文件夾裏倪斌的照片啧啧感嘆:“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做賊’不至于,不就是廠子轉不起來,借的錢還不上了嗎。”卓夢把便當盒往水池裏一推,起身洗手,“這種最多也就判個三年,表現好點還能減刑,很快就出來了。”

“出來又能怎麽樣呢?我早聽說了,為了補這個虧空,他別墅豪車全賣了,存款也都砸進去了,就這還剩這麽大個窟窿呢,他這輩子都得用來還債了。”卓萬說着又翻過一頁,“得虧他老婆死得早,不然這會兒肯定比死還難受——聽說吸收人數在150人以上?天啊,被這麽多人催債,我想都不敢想。”

卓夢拿水流沖着手心,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再往後翻是倪家小少爺的資料了。卓萬顯然對這小屁孩不感興趣,只是有些驚訝:“這孩子大學在虹大讀的啊?獨生子怎麽沒給出國呢?21年入學……是因為疫情嗎?那會兒好像也沒那麽嚴重了吧?”

“是從21年起酒廠就快垮了,硬頂了兩年。”卓夢掐掐眉心,“當時我聽他說話就一個頭三個大,他可能以為我不懂這些,還把廠子誇得天花亂墜的……”

“啥?你還跟他聊過?”卓萬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哦我想起來了,你跟他相過親是吧?”

*

是的,卓夢的不受待見向來不表現在教育、房子、車子這些硬件上,畢竟她要是埋了巴汰的,丢的也是她爸的臉。

但是到找對象時,就知道這當爹的有多作賤人——有錢倒是都有錢,但是大她十來歲的、禿頭龅牙的、氣質猥瑣的、滿嘴爹味的,她都去見過。

她從一開始的怒火中燒,到後面漸漸麻了。

因為她發現爸也不是故意膈應她,他是打心底裏覺得卓夢只配得上這樣的。

但是當爸讓她去見個帶娃老鳏夫的時候,她還是破防了:“爸,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我也沒那麽次……”

“去見見——”爸跟她說話一向這樣,低沉着嗓音一副不耐煩的語氣,“我們卓氏就永遠只做酒商嗎?沒有自己的品牌,就永遠受制于人!現在人家既然有心示好,那就去看看他是真貨還是假貨,到底有本事還是沒本事。你以為什麽叫好,什麽叫次?能帶來收益的才是好,無利可圖的就是次!你以為你現在的生活是怎麽來的?既然是我的女兒,就永遠得用商業思維做事!”

其實這話本身卓夢還是比較認同的,要不是姐姐們嫁的都是年輕帥氣的富二代,她還就真信了。

但她倒也不至于自取其辱地把這話說出來,因為爸多半會回她一句“你覺得你跟你姐姐們一樣嗎”。

“知道了爸,我去跟他聊聊。”卓夢應完,不情不願地去了。

而在看到倪斌的那一刻,卓夢心裏只剩一個想法——哥們,你要是能再年輕個20歲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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