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等謝時深來到梧桐院後,入眼便看到了這一幕。
楊承希失魂落魄坐在一側,面前蹲着鹿厭,正苦口婆心勸他莫要胡思亂想,柳六則陪着謝允漫談笑風生,短短幾個時辰,楊承希雖打入了內部,卻帶着滿腔的不甘心。
直到謝時深出現,偌大的院子頓時鴉雀無聲,紛紛看向月洞門站着之人。
之後楊承希被請去書房,另外三人被丢去了思省堂。
思省堂的大門敞開着,侍從在門口來回踱步,鹿厭和柳六倚在門邊,謝允漫大搖大擺坐在圈椅中,捧着小說看得入迷,三人沒有任何反省的意思。
鹿厭看着高挂的月亮,用玄尾扇支着下颚說:“你們覺得世子會把承哥留下嗎?”
柳六道:“不好說,現在東宮盯着咱們呢,若是發現世子和王爺走得近,只怕會互相連累。”
鹿厭疑惑看去,“東宮會以為承哥拉攏謝家。”
柳六點頭道:“何況那日你們去了京郊後,錦衣衛開始徹查走私案,還查到王爺的擂場裏,轉眼王爺就來了世子府避難,誰看了不覺得古怪。”
鹿厭垂眸思忖,“世子神機妙算,當真有風險的話估計不會留他,我們且等消息吧。”
說話間,鹿厭倏地擡眼,朝屋裏兩人催促道:“有腳步來了!”
話落,三人迅速歸位,同時朝着蒲團跪下,面朝牆上挂着的經書虔誠叩拜。
謝時深從書房而來,身後還跟着楊承希,不過楊承希在門前停下腳步,并未随着進去,只能遠遠看着屋內的動靜。
只見謝時深走到圈椅坐下,掃了眼面前反思的三人,率先朝柳六下令道:“去把你們梧桐院的空廂房收拾出來。”
柳六立即站起來,躬身行禮退下。
謝時深又道:“今後離王在梧桐院住下,省得再找侍從護着了。”
聞言,鹿厭倏地擡頭往門外看去,未料楊承希真能留下。
但楊承希畢竟是王爺,要和他們擠在院子裏,不知是否會受委屈。
鹿厭問道:“世子,承哥是王爺,和我們住一個院子,會不會難為他了?”
謝時深轉眼看他,見他一雙美眸盛滿謹慎。
他聽着鹿厭對楊承希的稱呼,冷哼了聲:“都叫承哥了,不住在一塊兒,豈非毀了你們的心意。”
鹿厭抿唇不語,乖乖低頭反思去了,他總覺得,謝時深最近着實有些陰晴不定。
柳六退下時把楊承希一并帶走安頓,謝允漫聽着他們的交談,悄無聲息做了個鬼臉,以表對謝時深責罰的不滿,未料眨眼便被逮住。
謝時深偏頭看她,冷冷斥道:“成何體統。”
謝允漫嬉皮笑臉說:“大哥,你別這麽兇,我看承哥也是一番好意結交,他與我們幾人親近,不似其他皇親那般冷漠,你何必這般動怒。”
謝時深道:“既然如此,那你認他作大哥。”
謝允漫選擇閉嘴,垂頭看向地面,很快門口候着的劉管家趁機進來,請示後将謝允漫先帶走。
無奈之下,謝允漫只能給鹿厭投去同情的目光,跟着劉管家的腳步離開,轉眼間思省堂便只剩兩人。
直到四周夜深人靜時,鹿厭沒有聽見任何動靜,偷偷擡頭朝謝時深的方向看去,驀然對視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他立刻收回視線,卻聽見謝時深開口打破沉默。
謝時深問道:“可知離王所為何事前來?”
鹿厭回想今夜在院子的閑談,“似乎真的只為避險。”
謝時深望着空無一人的門外,沉聲道:“無論如何,你和柳六需留心注意,如若發現他行跡可疑便立即告知。”
鹿厭聞言連連點頭,想到柳六此前所言楊家對兵權虎視眈眈之事,不由擔心楊承希的出現別有所圖。
他的雙膝挪着蒲團朝謝時深靠近,貼在腿邊揚着臉蛋,神情凝重問:“世子,難道你真的打算和離王結交嗎?”
謝時深緩緩搭下眼簾看去,鹿厭臉上帶着擔憂,似乎将此事擺在十分重要的位置上看待。
兩人相視片刻,謝時深突然問道:“結交一事,于你而言很重要嗎?”
鹿厭連連點頭說:“當然。”
謝時深眸色一沉,又問:“為何?”
鹿厭脫口而出回道:“事關世子安危,自然是最重要。”
思省堂內安靜須臾,謝時深眼底眸光蹙閃,抿了抿唇,慢慢支起額角聽着他分析。
鹿厭塌下腰,姿勢随意坐在蒲團上,手裏把玩着玄尾扇,靠着在錦衣衛裏耳濡目染的經驗說:“我雖不知走私案一事受益者何人,但倘若真和離王有關,他又何須躲躲藏藏,這樣顯得他的嫌疑更大,我倒覺得,他借世子向吳師兄舉報之由,前來謝家尋求庇護罷了。”
謝時深按了按額角,語調微揚,“哦?”
鹿厭朝他坐近些,将聲音壓低,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自世子提醒離王後,他第一時間找上門來,想必是猜到有人想對他下手,他避開侍從爬牆而入,無非是要避人耳目,可我覺得,既然有人盯上他,必然會跟蹤他前來,恐怕背後之人早已知曉他和世子有牽扯。”
謝時深輕輕颔首,在他身上看到幾分前世的影子,誇道:“分析得不錯。”
鹿厭揚起笑問道:“所以世子想将計就計,除掉背後之人嗎?”
兩人貼得近,鹿厭蹲在他的腳邊,眼神清澈明亮,等着他給自己下達命令。
謝時深靜靜端詳他半晌,覺得他的表情過分乖巧,莫名松開支着額角的手,指尖不自覺落在他的鼻尖上。
指尖觸及細膩的肌膚,稍作停頓,謝時深竟捏了下鹿厭的臉頰,欲回答之際,神情驀然頓住,似是意識到有所不妥,随後快速将手收回藏于袖中,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鹿厭不解地揉了下臉頰,以為這是他表揚的方式,便不甚在意,靜待他的回話。
謝時深掃他一眼,見他并未多想,掩飾般輕咳兩聲道:“說對了一半,但這背後之人,并不知他在謝家。”
先不論前世對楊承希的了解,即使今生而言,楊承希能暗中經營擂場不被發現,若區區翻牆都能露陷,傳開豈非讓人笑掉大牙。
鹿厭挪着腳步靠去,着急想要證實自己的猜想,順手便攀上謝時深的腿,認真等着他解答。
但謝時深卻因他的動作繃緊身子,尤其被觸碰的腿部,不禁有些發麻,如何都挪不開上方趴着的雙手。
他的視線從腿上移至鹿厭臉頰,對視上一雙專心致志的明眸,眼瞳在屋內燭火的照耀下閃爍,裹着期盼在其中,藏着求知的欲望,叫人難以抗拒。
謝時深不知為何暗滑喉頭,伸手取走他握着的玄尾扇,轉而往他的腦袋上輕敲,面色冷漠瞧不出絲毫端倪。
“問這麽多做什麽?”他的語氣不禁變軟,深邃的眼眸掠過一絲笑意。
鹿厭奪回玄尾扇,小聲反駁道:“我未雨綢缪還不行。”
謝時深眼眸的笑加深,語調卻依舊冷淡問:“為何未雨綢缪?”
鹿厭誠實說:“因為我在乎你啊。”
聞言剎那間,謝時深忽地感覺四周凝固,唯有鹿厭存在這片刻的時間裏。
謝時深啓唇,欲言又止,“你......”
“嗯?”鹿厭歪了下腦袋,并未覺得适才所言有何不妥,只是想表達自己對主子的關心罷了。
謝時深望着鹿厭的眼神,卻見其中不摻一絲雜質,逐漸明白自己險些因一句無心之言失了分寸。
他暗自嘆了聲,将玄尾扇把玩在手,“錦衣衛能搜查天堂訓練營,說明有了一定的線索,那日我将楊承希出賣,目的是為了讓他浮面,提醒他有人要他做替死鬼,必然也有人懷疑天堂訓練營與他有關。”
鹿厭一驚,“世子,那你豈非自投羅網,讓賊人抓住把柄?”
謝時深輕笑道:“倘若如此,我今夜又怎能活着出宮。”
多虧那日随錦衣衛去了京郊,否則他還需安排人證,如今有了錦衣衛出面解釋,倒是讓皇帝消疑。
他借前世經歷布局此舉,目的是為了抓住楊承希的把柄,以便日後為己所用,但前世楊承希死得早,他對此人了解不多,此招有幾分铤而走險,他要賭楊承希是否有野心,是否會借此争奪兵權。
可如今看來,楊承希送上門的行為或有野心,但并不像是沖着兵權,反倒又添一樁無法理解之事。
鹿厭思考少頃說:“既然賊人不知他在府上,世子何不将離王送走?”
謝時深道:“讓人知道也無妨”
鹿厭道:“為何?”
謝時深看向屋外覆滿月色的院落,平靜道:“離王無心争權,但他需要一個靠山,我們正好缺一塊擋箭牌。”
說罷,謝時深不欲和他多言,便從圈椅起身,順手把人拎起。
鹿厭踉跄站起,雙手從他的大腿離開,為穩住身形轉而抱上他的手臂,貼着他問道:“世子去哪?”
謝時深瞥了眼他的手,一動不動道:“帶你回明華居值夜。”
鹿厭一聽,費力掙紮着拒絕說:“世子,今晚不是我值夜,你不能這麽壓榨我,我還在長身體。”
謝時深聽聞後認可颔首,拖着他往外走,雲淡風輕道:“原來如此,恰好劉管家備了膳食,你若不來......”
“我最愛給世子值夜了!”鹿厭猛地抱緊他,揚着臉頰朝他賣乖,“世子貼貼。”
謝時深冷冷哼了聲,由着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往廂房而去。
吃飽喝足後,鹿厭便在院子中閑逛,彼時謝時深在浴室裏,鹿厭看着院子裏換值的侍從,心想晚點等謝時深放自己回梧桐院。
奈何他飽腹一頓竟打起呵欠,坐在廊下靠着柱子小憩,結果倒頭便睡了過去。
等謝時深從浴室出來後,路過門前瞧見廊下一抹搖搖欲墜的身影,正是鹿厭抱着柱子在打瞌睡。
院子看似空無一人,其實卻暗藏着侍從在周圍,若無命令或意外,閑雜人等不得随意入內,自然也無人留意鹿厭睡着了。
謝時深放輕腳步走出廂房,行至他跟前也未見鹿厭驚醒,這才讓他想起近段時日鹿厭值夜次數頗多,恐怕是累過頭了。
他輕嘆一聲,緩緩蹲下身來,欲将人喚醒時,卻聽見了鹿厭的夢呓聲。
“師哥......”
謝時深仔細辨別,眉梢微蹙,記起鹿厭曾提及此人,似乎此人在他心裏的地位舉足輕重。
夏夜微風輕拂,卷起額角青絲。
謝時深沉默良久,莫名張口悄聲問道:“師哥何許人?”
可話音剛落,他立即緊抿着唇,後知後覺發現今夜自己總被擾亂思緒,不由懷疑自己是否操勞過度所致。
他搖了搖頭,打算将人喊醒,擡眸時卻撞進了鹿厭的雙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