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行路難(六)

第6章 行路難(六)

即便現在再有興致,段明燭都不得不按捺下去。他顧不得整理自己的衣裳,趕緊手忙腳亂地給沈扶解開禁锢,又替他穿好衣裳。他沒做過伺候人更衣的活兒,衣裳穿得頗不得要領,好在沈扶沒有再反抗他,很快将衣帶系好。

段明燭抽下了沈扶的發帶,伸手攏起一把青絲,重新将其綁好,做完這一切,沈扶總算平靜下來,恢複了一貫清冷自持的模樣。而段明燭卻沒時間穿衣裳了,太後直接帶着幾個宮女太監進殿,門口雖然有韓卓守着,但是栾太後如今在後宮一手遮天,韓卓定然攔不住她,等她走進廂房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一面:沈扶一襲白衣齊齊整整,除了神色蒼白,看不出什麽異樣。而段明燭赤裸上身背對着門口,正在手忙腳亂地穿衣裳。

幾個宮女太監見狀,均把頭低了下去,沒有一人敢擡頭看。栾太後看到這副情景,卻是怒意滔天,怪不得缇行廠一直交代沒有從沈扶身上查到景王下落,原來,沈扶根本沒在缇行廠,而是被段明燭藏在了養心殿,不僅如此,堂堂皇帝,竟然還能做出這腌臜之事。

段明燭理好了衣裳,起身走到栾太後面前,作了一揖,低聲道:“兒臣給母後請安。”

栾太後怒極,卻不好在下人面前發作,沉着聲音吩咐:“你們都下去。”

幾個宮女太監趕忙退下,關上了門。栾太後上前,直接揮起一巴掌落在了段明燭臉上。

“放肆!哀家看你簡直無法無天!”

段明燭硬生生受了這一巴掌,心裏輕嘆口氣,低了低頭說道:“兒臣知錯。”

自從段明燭幼時被栾太後收養過去,她就沒怎麽管他。栾太後生皇長子段明熙,對于段明燭向來都是放養。只要不做什麽過分的事,她也不會理會。直到延熹十八年,段明熙因病去世,栾太後開始變得喜怒無常。好在那個時候段明燭在北境,不用日日對着她。但是每次回京,都能明顯感覺到,栾太後對對他根本沒什麽好臉色。

此時,栾太後臉上寫滿了憤怒:“你好大的膽子,窩藏罪犯在養心殿,還……”她擡了擡手,尖銳的護甲指着沈扶,“還把他當成……”

栾太後在後宮待了三十多年,實在說不出“男寵”兩個字,只氣得渾身顫抖。“你想當個昏君嗎?!”

“兒臣沒有。”段明燭臉色并不好看,聲音放低,“這些日子以來,朝政之事,兒臣一件都沒有落下。”

“這也不是你幹這傷風敗俗之事的理由!”栾太後怒斥,“既然玄羽司和缇行廠都查不出景王的下落,那沈扶此人也沒有留着的必要,把他關回诏獄,秋後問斬!”

角落裏的沈扶無動于衷,段明燭卻眉峰一凜:“不行!”

“怎麽,皇上還要留着他穢亂後宮?”栾太後氣憤至極,也不知是氣這個廢太子黨死不了,還是氣段明燭敢忤逆她。

段明燭看了一眼沈扶,低聲說:“他是延熹九年的兩榜進士,位列二甲傳胪,他不過就是忠于先帝,不肯歸順朕,若是殺他,豈非讓天下士子寒心?”

栾太後冷笑一聲:“那你把他藏在養心殿,還幹出這種事情,若是此事傳揚出去,那些書生還道是中了進士就會被送到皇帝的龍榻上來呢!”

段明燭臉色不是很好看,低了低頭,說道:“兒臣日後不會再做這種事了,還請母後原諒。”

栾太後見他主動退讓,臉上的疾言厲色褪去了些許:“不殺他,哀家也斷然不能留他穢亂宮闱。來人!”

門外走進來兩名侍衛。

栾太後:“把此人趕出宮去,扔遠點!”

那兩個侍衛應聲而去,架起沈扶便往外走。沈扶微蹙眉,一言不發,也不反抗,任由他們帶走了。

段明燭張了張口,眼睜睜地看着沈扶被拉走。縱然有萬分不舍,他此時也不能表露半分,否則只能加重太後對其的猜疑。

片刻過後,屋子裏重新歸于寧靜。栾太後坐在主位上,段明燭吩咐下人上了茶。栾太後喝了茶,怒意壓下去些許,随後不鹹不淡問了幾句朝堂上的事情,段明燭滴水不漏地回答了。

按大晟祖制,後宮不得幹政,可是栾黨現在權傾朝野,栾太後的親生兄長在朝中任內閣首輔,皇帝又是自己的養子,她自然要把手往前朝伸一伸。

兩人又說了些不痛不癢的事情,栾太後便起身回宮了,段明燭遣人将其送了出去,回頭看了看空蕩蕩的房間,無奈嘆口氣,在一旁的圈椅上落座。

他心下有些疑惑,栾氏怎麽會突然來養心殿,還這麽碰巧地抓到他強迫沈扶。她事先并不知道沈扶被他藏在養心殿,可是來這一趟,無非就是問了些朝堂上無關要緊的事情。段明燭想不明白,她到底為何突然會出現在這裏。

除非,她就是為了來抓沈扶的。

段明燭心下有個猜測,栾太後早就知道了沈扶被他藏在養心殿。可惜的是,并無證據。他以手支頤,疲憊地閉了閉眸。一想到沈扶不在宮裏了,心裏又不禁一陣難受。

***

兩名禁軍将沈扶押送出宮便離開了,沈扶立于宮門口,回頭看了眼巍峨宮門,碧瓦朱甍,瓊樓金闕,這十餘年發生的一切,在他腦海中走馬觀花一般迅速閃過。

延熹九年,他獨自一人赴京趕考,在那一年的春闱中拿下會試第六名,同年,又奪得殿試第四名,位列二甲傳胪。多少年以來,臨安沈氏連一個舉人都沒出過,如今一個沈氏的庶子居然成了進士。

這件事,當年在臨安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然而,彼時的沈扶已經被趕出沈家了。在沈扶考中進士之後,沈氏族長有意将其重新在族譜上添上他的名字,可那時候沈扶已經定居鳳京府,與沈家再無往來。

考中進士,入了翰林。從庶吉士到侍讀學士,到翰林學士,再到東宮輔臣,一直以來,沈扶似乎也未曾遭遇過什麽不順。轉眼間,皇位更疊,太子被廢,十二年的塵與土,如今終于結束了。

沈扶回首望着那巍峨宮牆,眼底看不出是悲是喜。片刻過後,他轉身離去。

今後,他再無官職在身,無論大晟朝堂上發生何事,都與他沈青硯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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