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臨安引(一)

第8章 臨安引(一)

離開宮城,沈扶也不知該去往何處,他想,或許應該回臨安看看。十多年前,他父母雙亡,被潦草地下葬在了沈家祖墳。他雖然已經不在沈氏族譜上,但是他的父母卻還在。

可是鳳京府與臨安相去甚遠,走官道也要二百餘裏。如今他身無分文,這一路的花銷也是個很大的問題。

沈扶正想着該如何賺些盤纏,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一條僻靜的小巷。恰在此時,一個尖細的女子聲音打破了小巷的寧靜。

“來人啊——救命!”

沈扶蹙眉,望向那聲音的來源。但見小巷盡頭的牆根處,一名衣着樸素、頭上只簪了一根木釵的年輕姑娘被一名大漢圍在牆角,神情恐懼。

“長得這麽好看,跟了大爺又怎麽樣?”那大漢一臉絡腮胡子,輕佻地看着那姑娘。正值寒冬,那大漢卻只穿了件短打,袖子挽到臂彎,隐隐可見粗壯的小臂上紋滿了刺青。

“我根本不認識你!我要回家!”姑娘吓得花容失色。

“回哪個家啊?”那大漢索性伸手捏住了那姑娘的臉,湊上前去親了一下,舔了那姑娘一臉口水。“以後大爺這兒就是你的家了!”

姑娘吓得哭了起來,大漢卻準備直接動手動腳。

“住手。”

沈扶忍無可忍,走上前去沉聲道。

大漢偏頭看着他,一挑眉:“你誰啊?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別打擾大爺雅興!”

沈扶:“這裏可是鳳京府,天子腳下,安敢造次。”

那大漢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扶,見其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頗為不屑:“造次你老母!趕緊滾,就你這樣子的,老子能打十個!”

“家母已去世多年,你找她有事?”沈扶冷然看着他,“瞧你人模狗樣的,打十個我,可把你給光榮的。”

“诶——你是真想找打是不是?”大漢作勢撸了一把本就挽到臂彎的袖子,一幅要打人的模樣。

“你把她放開,我可以不報官。”沈扶依舊鎮定自若。

“報官?”那大漢哈哈大笑,“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誰?”

“倒是說來聽聽。”

“我家主人就是鳳京府尹!你要找誰報官啊?”

沈扶輕蔑地冷笑一聲:“鳳京府尹于淮,延熹九年三甲進士,先是被封為鳳京府懷柔縣知縣,延熹十三年,升為府尹,後來因辦案不公又被貶為知縣,再後來通過花錢打點重新當了府尹,你家主人的仕途可謂一波三折,要是讓他知道了他府上的下人還在外面為非作歹,你猜猜,他會如何處置你?”

那大漢一時啞然,正想着如何頂回去,沈扶又道:“你叫什麽名字?我這就去告訴你家大人,他的家奴在外面惹是生非。”

“你——!”聽他這麽說,那大漢哪兒敢真的報出名字,但又覺得十分沒有面子,“有本事你倒是先說說,你叫什麽名字!”

“沈扶沈青硯。我是你家大人的同年。”沈扶也沒藏着掖着,他料定就算報出名字此人也沒聽說過。

那大漢傻眼了,他哪裏知道沈扶已經被革職了,只道也是個有官位在身的。那麽多京官定居鳳京府,指不定就能遇到一個二品大員。

那大漢心道民不與官鬥,于是狠狠剜了他一眼,轉身溜了。

那年輕姑娘還縮在牆角一抽一抽地小聲哭泣,沈扶斂眸看了看她,卻并沒有走過去扶她起來的意思,只淡淡道:“已經沒事了,姑娘起來罷。”

年輕姑娘擡起梨花帶雨的臉,抽泣着說:“多謝沈大人救命之恩,小女沒齒難忘。此生無以為報,願給大人為妾為婢,以餘生報答沈大人恩情。”

“這就不必了。”沈扶向來清心寡欲,于情愛一事心如止水。“姑娘自行離去吧,日後小心行事便是。”

那姑娘仍是不死心:“大人可是看不上小女?”

沈扶想了想,為了讓她死心,點了點頭:“對,看不上。”

“……”

那姑娘也沒覺得丢面子,只是嘆了口氣:“罷了,像我這樣苦命的人,哪裏配得上大人。不過既然大人不要小女以身相許,小女自然要以別的方式報答大人。”

說着,她腰間解下一個荷包,遞給沈扶:“雖說錢乃身外之物,可是除此之外,小女再也想不到還能如何報答大人了。”

她擔心沈扶不收,又補了一句:“先生若是再不收,小女,小女……”她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樣,以帕掩面,哭道,“小女幹脆就投了河去!”

沈扶:……

沈扶接了那個荷包,試着重量,大概有兩吊錢的樣子。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布衣荊釵的姑娘哪來的兩吊錢,但是為了不讓她繼續哭下去,他也只能收下了。

“好了,錢我收了,恩情你也報答了。你可以回家了。”

那姑娘總算不哭了,向着沈扶福了福身子:“小女祝願大人早日覓得佳人,一世安樂。”

說罷,那姑娘轉身離去了。

沈扶看着她消失在小巷中,輕嘆口氣。他方才還在想着,回臨安的這一路,該如何弄些盤纏回,沒想到陰差陽錯,意外收獲了兩吊錢。

——或許并不止兩吊。

沈扶打開荷包一看,裏面确實有兩吊錢,但除此之外,還有五張面值一千兩的銀票。

沈扶再一擡頭,試圖去尋那姑娘,可是哪裏還能尋得到她的身影?

***

午後的太陽十分毒辣,照得人睜不開眼睛。沈扶繼續走在官道上,往城外行去。

不遠處一間房屋的屋頂上躲了兩個人,一男一女,暗中注視着沈扶的一舉一動。看着沈扶漸漸走遠,那男子得意洋洋地道:“方才你哥哥我的演技如何?是不是很不錯?”

“不錯你個頭,”那女子小聲嗔怒道,“你親就親,舔老娘一臉口水做什麽?下流!”

說着,那女子嫌棄地抹了一下早就已經被擦幹淨的臉頰。仔細看去,此女子赫然就是方才被那大漢調戲的布衣女子。而那男子竟然是方才的大漢,只是臉上的絡腮胡子不見了,露出一張年輕潇灑的臉。

“這是主子吩咐的啊,做戲要做全套。”男子攤手,十分無辜。

“別把主子搬出來,主子沒讓你舔我一臉口水。”女子瞥他一眼,十分嫌棄。“還有,誰讓你報我爹的名字的?說什麽你家主人是鳳京府尹,我爹認識你嗎?”

男子聞言一樂,不由打趣道:“喲,現在承認他是你爹了?前幾天不是還鬧離家出走,可是哥哥我好心把你收留在飛魚營,你不以身相許就算了,還罵我。”

“滾!老娘入飛魚營是主子同意了的,關你屁事!就你這歪瓜裂棗還想娶本姑娘?”說着,女子舉起拳頭猛捶。

男子一邊擋一邊道:“幹嘛,你都能以身相許沈大人,許我就怎麽了?要是讓主子知道了你想嫁沈大人,還不把你關到诏獄裏去。”

女子徹底怒了,開始對他拳打腳踢:“你才想嫁給沈大人,老娘這就殺了你!”

兩人打架間,女子一個不穩,眼看着她就要從屋頂上摔下去,縱然以她的武功摔下去也不會受傷,男子仍然一驚,縱身率先翻下屋頂,接住了女子。

“好了好了別鬧了,我不想嫁沈大人,想嫁你,這樣行嗎?”男子安撫道。

女子面上一熱,哼哼了兩聲沒說話。

男子見她不生氣了,又補了一句:“乖,想嫁給沈大人的那是咱主子。”

女子一聽,終于被逗笑了。

***

憑空多出來五千兩銀子,沈扶也不必再去想辦法弄銀子了。出城之後,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入了夜,天也冷了,于是,沈扶就想先找個地方歇下,明日再趕路。

如今他已經無官職在身,驿站是住不了,只得去住客棧。郊外的客棧沒什麽人,也簡陋了些,不過沈扶是不在意這些的。

入夜後,沈扶毫無睡意,便只身一人走到了客棧後方的山林裏。此處地處鳳京府城郊,背靠燕山,環境倒還算幽靜。沈扶擡了擡眸,恰見一輪圓月懸于天上,方才想起今日恰好是初一。

距離新帝踐祚,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個月了。這個時候,他不由想起了兩個月之前的事情。

當日,燕梧鐵騎的大軍踏入皇城,整個皇宮都亂了。延熹帝早已病入膏肓,太子軟弱,後宮嫔妃也吓得如同驚弓之鳥,宮裏連個能主持大局的都沒有。

東宮的幾個幕僚四散奔走,只有沈扶留在段明煜身邊。眼見玄羽司要來抓人了,沈扶無奈之下,想帶着段明煜離開東宮,可是卻在人群中走散了,最後,沈扶被玄羽司抓住了,段明煜不知所蹤。

沈扶眼底無悲無喜。仔細回想起來,這場宮變,其實是延熹帝一手促成的。若非他一紙聖旨叫宣平侯楚臨遙召回京城,楚臨遙怎會把兵權悉數交予段明燭?十二萬燕梧鐵騎駐守在北境,又怎會突然回京,踏入京城?

歸根究底,這一切都是延熹帝咎由自取,并不能完全算在段明燭頭上。君逼臣反,在那樣的情勢下,段明燭不得不反。

沈扶眼神暗了暗。他明明已經想過,既然已被革職,今後朝局如何,自然與他無關。可是不知不覺間,他怎的又想起了這些事情,想起了段明燭。

還有白日裏發生的那件事情,讓他憑空拿到了五千兩銀票,究竟是誰所為?若是京城裏其他故交想要幫他,斷然拿不出這麽多銀子。難道是……

沈扶心底隐隐約約有了一個答案,卻又不确定。

恰在此時,沈扶的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風聲。他倏然間回頭,只見白刃雪亮,已經近在眼前,他神色一變,電光火石之間倉皇躲閃,敵人的刀刃落了空。

沈扶一驚,如今他已無官職在身,一介白衣,究竟誰會想刺殺他?

不待他思考,那名想要刺殺的人一擊不中,再次向他舉刀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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