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又逢君(一)
第14章 又逢君(一)
這幾日的朝堂并不安寧。
先是內閣次輔袁宜哲過壽,滿朝大小官員皆前去袁府過壽。先帝在時,袁宜哲此人并非前太子黨,也并非栾黨,哪邊都不願親近,也哪邊都不願得罪。如今新帝即位,內閣大部分官員下馬,段明燭看他并非栾黨,于是将他這個東閣大學士被提到了內閣次輔的位置上,多多少少,與栾鴻有抗衡之力。
這次宴席上,袁宜哲無意間提起,前太子一案中,牽扯到了太多的朝廷官員,空出了許多的職位。雖然首輔大人有推舉新人,但還有有許多空缺的。尤其是翰林院掌院學士之職,一直找不到能勝任之職位。
這個時候,在場有人提起了前翰林院掌院學士沈扶。稱他乃延熹九年的進士且名列前茅,學識又高,若他願意歸順,那簡直是翰林學士的不二人選。
話剛說出口,便有許多人随聲附和。
此時又有人稱,沈扶還曾經是今上的老師,翰林院的職責本就是為天子講經史,起草诰谕,備天子顧問。所以翰林學士由天子的老師擔任,那簡直再合适不過了。
恰逢近些時日國史重新修訂,由于翰林院無人主持大局,便有不少翰林院的官員上疏,請求恢複沈扶翰林學士之職。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內閣首輔栾鴻也一同上疏了。
衆人只道栾黨視前太子黨為眼中釘,而沈扶也是前太子黨,首輔大人為何願意讓他複位?
這話傳到栾鴻的耳中,栾鴻只是淡淡回應說,都是為今上效力,只要沈扶願意效力,他這個做首輔的,自然願意讓一個最合适的人來任翰林學士之職。
請求讓沈扶官複原職的奏折如雪花,堆積在乾清宮的禦案上。段明燭卻一直不予回應,将那些折子留中不發,表面上毫不在意此事。
畢竟,沈扶曾是東宮輔臣,衆人只道陛下跟他的這位老師仍有嫌隙,所以紛紛上疏規勸。
直到三日之後,段明燭終于收到了游逸卿的密信,稱沈扶願意回來,段明燭一顆懸了多日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密信上只有短短幾個字:臣已勸說成功,沈大人不日回京。
雖只有這麽幾個字,段明燭卻終于發自內心地笑了。近一個月未曾見到沈扶,思念之情早已溢滿心頭。前些日子聽聞他遭遇刺殺又遭遇下毒,段明燭日夜擔憂,只恨不得能立刻插翅飛到他身邊。
韓卓見他彎着的鳳眸中是掩不住的笑,不由也跟着笑了笑:“恭喜主子了。”
段明燭坐在案前,翻開一本跟沈扶有關的奏折,面露喜悅:“還是弦歌有本事。”
韓卓笑道:“袁次輔是個做實事的人,向來不參與黨派之争,這次能主動站出來說話,也是多虧了楚大人。”
段明燭:“弦歌身上畢竟有個三元魁首的頭銜,袁閣老無論再怎麽遺世獨立,也不可能不賣他這個面子。更何況,朝中栾黨林立,朕提拔他做次輔,就是為了讓他跟栾鴻抗衡,他應該明白朕的用意。”
***
與此同時。栾府。
“嘩啦”一聲,栾太後突然間将桌上所有東西全都拂到了地上,瓷器與地板相撞,碎裂的聲音把年過花甲的栾鴻都吓了一跳。
“豈有此理!這個廢太子黨都被趕出宮去了,居然還有本事再回來!”栾太後怒得渾身顫抖,就連頭上的金釵都在晃動。
栾鴻看了眼一地狼藉,皺眉道:“你這是作甚?冷靜些!”
“你還讓哀家冷靜?”栾太後站起身來,“這個沈扶若是回來,那是百害而無一利!皇帝現在尚算聽話,但是他已經靠着袁宜哲和那兵部侍郎楚酌,讓沈扶官複原職,将來有朝一日,他羽翼豐滿,到了那個時候,難道還能指望他乖乖聽話,立肅王為太子?!”
肅王段承煦,正是栾太後的親孫。是延熹帝長子段明熙的兒子。延熹十八年,段承煦出生,同年段明熙去世,段承煦在襁褓中的時候便繼承了肅王之位。
栾鴻嘆了口氣:“這件事情不得操之過急。陛下才二十歲,現在讓他立儲,他會作何想?文武百官作何想?”
“你的意思是,等陛下冊封了皇後,有了子嗣,再冊封肅王為太子?”栾太後冷笑。“到時候就晚了!”
“夠了!”栾鴻打斷他。“無論如何,這件事情已成定局,你不要再出手幹預。”
栾太後仍是陰沉着一張臉,有氣沒處發。
“他們翰林院到底也在老夫管轄之下。他一個小小的五品翰林學士,能掀起什麽風浪?倒是你——”栾鴻轉頭看向她,私下無人,又是親兄妹,他也顧不得身份尊卑了,直接出言低斥道,“你私底下派人前去刺殺沈扶,還暗中與沈家人勾結,給他下毒。結果呢?沒傷到他半分!你做的這些事情,簡直愚蠢!除了加重陛下的猜忌,毫無用處!”
被他這麽一罵,栾太後的氣焰低了不少,但卻滿臉疑惑:“我确實派玄羽司暗中刺殺過他,但我什麽時候跟沈家勾結給他下毒了?你少把什麽屎盆子都往哀家頭上扣!”
“不是你?”栾鴻轉頭看向他,臉色微變。“那是誰做的?”
“哀家如何知道!”栾太後被他這麽一罵,心裏愈發不爽快。
栾鴻沒有再回應,頓時心事重重起來。他前段時間剛聽聞玄羽司的人刺殺沈扶,他回鄉之後還遭遇沈家人下毒,便立刻猜出這是栾太後動的手。若是讓陛下查出來,這案子跟栾家有關,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跟沈家人暗中勾結加害沈扶的人,居然不是栾太後?
栾鴻的心裏愈發雜亂無章。
***
從坪江府趕往鳳京府,需要五日車程。
缇行廠的侍衛随行護送,套好了馬車,靜立一旁,等待沈扶上車。而賀浔騎在一匹馬上,像是在等他,而且要跟着一起走的樣子。
沈扶轉頭看去,淡淡道:“我要回鳳京府了。怎麽,這次又順路?”
賀浔騎在馬上,撓了撓頭,笑得不是很自然:“是啊沈兄,你說怎麽會這麽巧啊是吧,哈哈。”
沈扶肅然而立,蹙眉道:“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一路跟随我?如不說來,我也不走了,你便一個人回京罷。”
賀浔輕嘶一聲,一旁的游逸卿走上前來,急忙制止:“诶,青硯,你都答應我了,可不興事後反悔啊。”
随後,他又看向一旁的賀浔,無奈道:“事情都已經解決了,賀兄,你就招了吧。”
賀浔悻悻,下了馬,走到沈扶面前拱手作揖禮:“下官賀浔,燕梧軍參将,奉陛下之命随行保護沈大人。”
沈扶蜷起的手指倏然間收緊。他早就猜到賀浔是段明燭派來的,卻不曾想段明燭為了避人耳目,竟從燕梧鐵騎中挑人來保護他。
見他不說話,賀浔湊到沈扶身邊,眨了眨眼睛瞧他:“沈兄,你是想讓我繼續稱呼你沈兄還是沈大人呢?”
沈扶自然不理會,徑直上了馬車,一拉簾子,準備來個眼不見為淨。
***
五日過後,一行人回到了鳳京府。沈扶官複原職,理應先去吏部報道,然而馬車卻駛向城中離皇宮不遠的神武大街,随後轉入一條相對靜谧的小巷,在小巷的盡頭停了下來。
沈扶下了車,瞧着這陌生的地方,問道:“帶我來這裏作甚?”
游逸卿走上前來,笑着說:“之前你的府邸不是被查抄了嘛,這套宅子,是陛下送給你的。”
沈扶轉頭看了那宅子的大門,雖算不上大,但是住他一個人足夠,而且這個地段的宅院寸土寸金,這宅子定然不便宜。
沈扶看向游逸卿,正欲開口,後者卻一展折扇,搶先說:“這是陛下的意思哦,你若不想要,那就親自去跟陛下說。”
沈扶欲言又止,再次轉頭看向那宅子。
游逸卿輕搖折扇,笑了笑:“要不然進去看看?”
沈扶眸色微沉,沉默片刻,走過去推開門,踏入宅內。他并沒有發現,游逸卿留在了門外,沒有跟上來。
院中打掃得十分幹淨,正值初春,雖仍有幾分春寒料峭,門口處的三棵柳樹卻已經抽出了嫩芽。穿過拱門,竟是別有一番風景。亭臺樓閣,假山水榭,倒影映在清澈池水中。粉牆前是一從茂盛竹子,石桌石凳擺在竹從前。若是夏日夜晚,清風徐來,置身其中,好酒一杯,定然讓人心曠神怡。
穿過游廊,終于走到正堂。沈扶擡手推門而入,邁過門檻,室內設有梅花式檀木小幾,一張桃木四扇圍屏,一張梨木镌花椅,布置簡潔大方,幾乎與沈扶之前宅邸的布置一模一樣。
沈扶神色未變,立于屋內,良久未動。
許久過後,但聞身後微有動靜,沈扶回頭,逆着光影,他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那個人。
“……先生。”
那人輕輕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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