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又逢君(二)
第15章 又逢君(二)
沈扶微怔,只見段明燭一身白龍魚常服,銀線滾邊,腰系玉帶,腰間懸一枚白玉佩。許是因為良久未見,他那一雙鳳目中少了幾分平日乖戾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因為克制而僅流露出少許的欣喜之情。
段明燭走上前來,輕聲問,“先生對這裏還滿意嗎?”
沈扶避開他的目光,剛想開口,卻又遲疑。
“……陛下不必如此。臣未立寸功,不敢消受。”
段明燭唇角輕牽,眸中笑意一閃而過。若他沒有記錯,先生這是第一次稱他為“陛下”并以“臣”自稱,這許是代表他已經接受了他的帝位。
“之前你的宅邸離皇宮太遠,每日早朝光是路上就要耽擱不少時間。住在這裏,也方便些。”
段明燭眼見他還要出言,怕他拒絕,又補了一句:“若不住在此處,先生也無處可住,不是嗎?”
沈扶:“……”
“還是說,朕再把你接去養心殿?”段明燭輕輕牽起他的手,玩笑道,“這樣也好,離得近些,先生也能每日與朕一同去上早朝。”
提到養心殿,沈扶微蹙雙眉,将手抽離,低斥一句:“……胡鬧。”
“那就是願意住在這裏了?”段明燭試探問他。
沈扶思索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臣回京,是為公事。陛下若有公事之外的事,那還是免談了。住處的事,臣自行想主意。”
這是拒絕收下這座宅院了。
段明燭心裏低嘆一聲,又道:“你要想什麽主意?當日下旨查抄的是朕,如今你既然官複原職,朕賜你一座宅邸又怎麽了?”
沈扶:“于理不合,臣也當不得陛下賞賜。若被他人知曉,會說陛下有失偏頗。”
段明燭主動退讓一步:“那便這樣。宅院還是歸于朕名下,先生只消每日宿在此地,如此可好?”
沈扶垂眸,良久未言。
段明燭負在身後的手握了握拳,實在不行,他只能再把他的好弟弟搬出來用一用了:“明煜現在還在楚王府。先生若答應朕,等時機成熟,朕會選一處富庶之地,給他做封地,然後送他去那裏居住。”
沈扶聽到段明煜的名字神情一怔,眸中微動。
看着他神色,段明燭心下苦笑。他的弟弟真是先生的軟肋,輕易就能把他拿捏住。
沈扶低聲問道:“陛下此言當真?”
段明燭:“朕一言九鼎。”
“如此……臣多謝陛下。”
這是終于答應下來了,段明燭心裏放松些許,不由輕笑:“先生想如何感謝朕?”
沈扶擡眸看他,意思是問他想要什麽。
段明燭眸中露出試探:“抱朕一下可好?”
沈扶斂了神色,負手側過身去。
這是拒絕了。
段明燭本來也沒指望他能答應,倒也沒有過于失望,随後,卻又換了一個條件:“那……朕日後每隔一旬,來你這裏坐坐,可好?”
“……陛下要做什麽?”
段明燭沉吟片刻,說:“在你這裏用一次晚膳,如何?”
沈扶睨他一眼,剛拒絕了他,不好再拒絕第二次,于是他沒好氣道:“當皇帝的,還要來臣子這裏蹭飯,陛下真是好出息。”
段明燭但笑不語。沒有拒絕,那便是答應了。
沉默片刻,沈扶低聲道:“我還有一事想請教陛下。”
“何事?”
“那五千兩銀子,是怎麽回事?”沈扶終于問出了困擾他一個多月的問題。
“……”段明燭險些都快要把這件事情給忘了,聽他再次問起,只能如實回答。“确實是朕安排的。你離開皇宮,身無分文,朕只能出此下策。賀浔也是朕派去的,他武功高強,又是玄羽司的人,派他過去,也不會被栾黨發覺。”
沈扶微一蹙眉:“他不是燕梧軍的人麽?”
“啊?他是這麽跟你說的嗎?”段明燭微有錯愕,随後一想,賀浔在玄羽司的身份無人知曉,就連韓卓都不知道,賀浔與段明燭傳遞消息,向來是通過楚酌。賀浔出于謹慎,自然不便跟沈扶明言,但是段明燭已經完全把沈扶當成自己人,便有什麽說什麽了。
“他最初是宣平侯府——也就是楚家的下人,後來入了燕梧軍。宣平侯去世之後,朕統領燕梧鐵騎,看他辦事機敏,就把他安插進了玄羽司,栾慶山一直不知道他是朕的人。”段明燭如實道。
沈扶聽完他這一番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不得不欽佩他的這一番安排。既能暗中掌握玄羽司一舉一動,危急時刻,又能将賀浔派上用場。
段明燭微微一笑:“先生是不是在想,玄羽司裏竟然也有朕的人,這番安排着實高明?”
被他一語中的,沈扶有些不自然地別開視線,淡道:“陛下要與栾黨抗衡,這些也沒什麽稀奇的。說不定,缇行廠也有栾黨的人。”
段明燭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先生說得對,回頭朕是該讓韓卓好好查一查。”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段明燭仍覺有許多話想跟他說,準确地說,是有許多思念之情想傾訴。
直到回宮之時,他坐在轎子中,微閉雙眸,腦子裏全是沈扶的身影。
若是可以,他仍想把沈扶藏在養心殿裏。不必任職,也不必上早朝,就讓他留在養心殿裏,做他段明燭的人。
不過段明燭也只能這麽想想。他與沈扶的關系好不容易有了些許緩和,他不想破壞這短暫的平靜。至于那思念之情……
段明燭長嘆一聲。
只能忍着了……
***
沈扶官複原職之後,日子有條不紊地繼續着。翰林院積壓了不少公事,沈扶每日回府之時,都已經很晚了。本來兩人約定,每隔十日,段明燭都會去他那裏蹭一頓晚膳。然而翰林院這些日子公務繁重,沈扶從前獨居慣了,晚上經常忘了用膳。
于是,段明燭為了防止他不吃晚飯,有時候會換身常服出宮,路上買些夜宵帶去他府裏。這每十日去一次也變成了隔兩三天就去一次。與其說是去蹭飯的,不如說是去查崗,查沈扶有沒有好好用晚膳。
坪江府知府傳來密信,沈榕夫婦依舊沒有交代出,給沈扶下毒的幕後指使究竟是何人。在密信中,坪江府知府稱,沈榕夫婦被連番審訊,早就已經神志不清,他猜測,或許那幕後指使本來也沒有暴露身份,他夫婦二人也不知指使他們的究竟是何人,就這麽糊裏糊塗地當了靶子。
段明燭猜測這幕後指使是栾太後,可是細想之下,栾太後又怎麽認識的沈家的人?而且也沒有實證指向她。
無奈之下,這樁案子仿佛成了懸案。段明燭只能派了些人手暗中保護沈扶的安危,以防有人再下手。
好在栾太後沒有再針對沈扶有任何舉動,轉眼間,便到了暮春時節。
這一日,段明燭看完折子已經是戌時一刻了,他讓韓卓去翰林院看一眼,沈扶散值了沒有,韓卓回禀說,沈扶已經回家了。段明燭換了一身便服出了宮,趁着夜色乘坐一輛馬車悄悄離了宮。
到了神武大街,段明燭讓馬車停了下來,自行下車走到一個小攤販前面,挑了些宮裏吃不到的糕點,又買了兩份熱氣騰騰的馄饨,準備帶去沈扶家裏。
他拎着東西,正欲回到馬車上,身後卻有一人急匆匆行來,段明燭偏頭望去,此人竟是缇行廠的人,先前曾被韓卓派去看守楚王府。
那人單膝跪地,低聲行禮:“屬下見過主子,見過掌印。”
段明燭只覺似乎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忙道:“起來說話。”
那人站起身來,迅速說道:“主子,楚王府那邊出事了。景王殿下發高燒,屬下尋了大夫,但是殿下病情來勢洶洶,連續三日未退燒,今日午後身上開始起了紅疹。大夫診治過後,說有可能是瘟疫。屬下不敢自作主張,特來向主子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