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又逢君(三)

第16章 又逢君(三)

段明燭聞言一驚,他以往駐守北境的時候,見過邊境流民得瘟疫。這病情傳染迅速,卻也不會自生,楚王府的瘟疫又是從何處傳來的?

他思索片刻,将手裏拎着的食物交到韓卓手中:“你把東西送到先生那裏,告訴他朕公務纏身,今晚無暇去他那裏。”随後,他吩咐身後兩名近衛,“回宮。”

韓卓躬身應下,剛一轉身,卻見身後不遠處立着一人,但見那人一身官袍還未換下,手裏同樣提着些許食物。

“沈……沈大人。”韓卓怔怔道。

段明燭聞言,下意識順着韓卓的視線看去。看到沈扶的時候,他臉色一變。

沈扶方才隔得遠,沒有聽清楚,只零星捕捉到了幾個詞,于是他快步走上前,草草行了個禮,繼而低聲問道:“太子……”話說出口,他又覺不妥,改口道,“景王殿下怎麽了?”

段明燭不想讓他擔心,于是隐瞞了實情:“沒什麽,明煜生病了,朕馬上派禦醫去診治,你別擔心。”

沈扶盯着他:“……是瘟疫?”

段明燭一怔:“你……你聽到了。”

沈扶的臉色頓時難看下來,段明燭趕忙安撫道:“那診治明煜的大夫是宮外的,有可能是誤診。等禦醫有了消息,朕馬上派人告訴你。”

沈扶艱難擡頭看着他:“陛下可否讓臣進宮等消息?”

段明燭聽他如此關懷段明煜,心裏不由一陣失落,卻還是說:“上車吧。”

在路上,段明燭吩咐韓卓先行快馬回宮,避開栾黨視線暗中将禦醫送去楚王府,又寫了一封密信封好,交給近衛送去給賀浔,讓他暗中查探瘟疫源頭。

然而此時,沈扶仍是懸着一顆心。

段明燭看着他神色不佳,知道他心裏在擔心段明煜,只得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卻也不知究竟能起到幾分效果。

段明燭心裏輕嘆一聲,撩開馬車的簾子看了眼窗外。此時已經是二更天了,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只剩一彎弦月懸于高空,散發出幽幽的光。

回宮後,段明燭得知禦醫已經在去了楚王府,他馬上下令封鎖了消息,剩下的只能等着那名禦醫回來。

三更天,段明燭本想讓沈扶先去歇下,沈扶卻不肯。等到韓卓暗中将那禦醫帶到養心殿時,已經近子時了。

“微臣趙德林,叩請陛下聖安。”來者放下藥箱,跪地行禮。

趙德林身為禦醫,已經在太醫院任職十多年了,一直兢兢業業,小心行事,不曾出過什麽差錯。然而今日,陛下身邊的韓掌印突然要将他帶出宮診病,稱這是陛下的意思。但病人究竟是誰,韓掌印沒有說。直到他在楚王府下了馬車,進去一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竟然是曾經的太子殿下,趙德林頓時吓壞了。如今診治完畢,他又被送回宮向陛下禀報。

“起來回話。”段明燭急促道,“人怎麽樣了?”

趙德林到現在仍然沒有從驚吓中回過神來,聽到陛下問話,他趕忙道:“回禀陛下,景王殿下所患确實是瘟疫。而且病情來勢洶洶,情況不佳。臣已經開了藥,至于效果如何,要到明早才能見分曉。”

段明燭聽到那句“情況不佳”之時,下意識看了一眼沈扶,果然看到沈扶神色更加難看。

他又看向趙德林:“你有幾分把握能治好?”

趙德林今夜本就受了驚吓,被這麽一質問,連忙顫聲回道:“臣行醫十幾年,确實未曾治過瘟疫,如今只能按照醫書上所言開方。”

意思就是,他也沒什麽把握能治好。

段明燭斟酌片刻,又問:“他現在是什麽病症,你與朕細細說來。”

“是,是。”

随後,趙德林依言将他所知道的一一道來,段明燭時而會打斷他,問得更細致一些。兩人的對話夾雜着不少醫學術語,沈扶聽不懂,卻是能看得出來,段明燭對段明煜的病情十分上心。

段明燭:“若他明早仍然高燒未退,方子裏再加兩味淩行草和苦荽。”

趙德林一聽,心下斟酌須臾,似乎覺得可行,急忙道:“陛下高明。”

今上乃杏林聖手,這在太醫院是人人皆知的。

“韓卓。”段明燭喚道。

“奴才在。”

“你再去太醫院一趟,将今日當值的幾位禦醫都送去楚王府。”

“是。”

段明燭看向趙德林:“這幾日辛苦你們,姑且住在王府。待景王康複,朕定有重賞。”

趙德林再次跪拜下去:“臣定當竭盡所能,不負陛下所托。”

趙德林下去之後,韓卓也去了太醫院傳口谕,殿內只剩下段明燭和沈扶兩個人。

段明燭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輕輕握起他的手,安慰道:“別擔心,會沒事的。”

沈扶神色間的擔憂仍未消減,低聲道:“多謝陛下。”

段明燭知道,這是謝他方才派人前去給段明煜治病,并非是謝他出言安慰。他很想說,段明煜是他的弟弟,這麽做都是應該的,無需他感謝。但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說道:“都快子時了,明日還有早朝,你就別回家了,先去東偏閣歇息,如何?”

之前段明燭将沈扶暗中藏在養心殿,是住在北面的一處廂房,他考慮到再讓沈扶住在那裏,難免會讓他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給他換了個地方。

沈扶自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只想着等明日看看段明煜的病情是否有起色,便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沈扶在翰林院一整日都有些心事重重,同僚問他發生了何事,他也只能搪塞過去。

酉時,還未等翰林院散值,沈扶便先去了養心殿,韓卓将他領進正殿,恰見趙德林跪在禦案前禀報。

“臣給景王殿下換了藥,燒退了些,但是午後又燒了起來,而且,身上的紅疹似乎更嚴重了……”趙德林小心翼翼地道。

段明燭聽了,臉色一變。

但聞趙德林繼續說:“依臣看,殿下他在病前,始終心緒不振,似乎……”他擡眸看了看段明燭的臉色,謹慎道,“殿下似乎沒有什麽求生的意志……”

段明燭倏然間握緊了拳頭,沈扶也臉色微變。段明煜為何心緒不振,他二人自是知曉。

若是病人存了死志,無論用什麽藥,醫術有多麽高超,都難以令其康複。

沈扶轉身望向段明燭,行了個揖禮,迅速道:“陛下請容臣前往楚王府,臣會好好規勸景王殿下,解開他心結。”

“不行。”段明燭皺眉,不假思索地拒絕了他,“先生難道不知瘟疫是什麽?那病傳染迅速,萬一傳給你怎麽辦?”

“臣定然會小心行事。”沈扶快速道,“臣死不足惜,殿下乃天潢貴胄,不容有失。”

“死不足惜?”段明燭咬了咬牙,“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沈扶撩袍跪地,極力保持冷靜:“請陛下允臣前往楚王府。”

“夠了!”自沈扶回京,段明燭已經許久沒動怒了,如今看他這般舉動,他怒意噌的一下就上來了。“先生別白費力氣了,朕絕不允準。”

沈扶緊緊盯着段明燭。

段明燭走到趙德林面前,冷聲問道:“你們可還有別的法子?”

趙德林磕下頭去,顫聲道:“臣再盡力一試。”

“快去。若是治不好他,你們……”段明燭一咬牙,轉念一想,又不好讓他們有太大的壓力,于是擺擺手示意他退下,“罷了,快去吧。”

“是,是……”趙德林站起身來,拎起藥箱,退出了養心殿。

段明燭轉身看向沈扶,無奈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扶他:“先生請起。”

沈扶緩緩站起身來,神情依舊十分難看。

“朕是為了先生的安危着想。”段明燭抿了抿唇。“先生有多麽擔心明煜,朕就有多麽擔心先生。”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先生能明白朕的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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