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又逢君(四)

第17章 又逢君(四)

第三日,段明煜的病情依舊沒有任何好轉,反而愈發嚴重。而且他身邊的侍從也出現了瘟疫的症狀。段明燭下令楚王府所有人嚴禁出府,就連那四名禦醫也要一直留在府內,有任何事,讓守在那裏的缇行廠侍衛前來禀報。

此時,一名侍衛跪在殿前,一五一十地将禦醫的話傳給段明燭:“景王殿下始終昏迷不醒,難以用藥,而且高熱未退,随時都會病危。”

段明燭聞言,頓時一掌拍在禦案上,咬牙道:“四名禦醫都治不好他?朕要他們何用!”

天子動怒,伺候在屋內的下人全都跪了下去。

沈扶愣怔,仍有幾分不可置信:“太醫說的病危,是何意?”

侍衛一頓,說道:“太醫說,殿下的身體在病前已經受損,心氣虛且悲,短氣不樂,是心疾的症狀。再加上這次瘟疫侵襲入體,殿下他有可能會……”

侍衛沒有繼續說下去,沈扶轉身,行了個揖禮正要開口,段明燭猜到他想說什麽,先行打斷了他:“先生不必多言,朕是不會同意你見明煜的。”

沈扶盯着他,說:“陛下剛才都聽到了,景王殿下可能随時都會有危險。即便如此,陛下都不允臣前去看望一眼?”

段明燭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呢,你方才可曾聽到,王府裏的幾個侍從都出現了症狀,這病症傳得有多麽快你不是不知道!”

段明燭走上前去,咬牙切齒道:“你就這麽不把自己的命當成命?”

“殿下性命垂危,臣無法顧及這些。”越到此時,沈扶反而越冷靜,只是沒有人能注意到的是,他的聲音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朕說不行就是不行!先生不必再多言!”段明燭一字一句地道。他可以縱容沈扶一切,對于段明煜,他也可以讓步。唯獨這件事,他絕對不能讓步。

沈扶仍在竭力保持冷靜,事已至此,他知道他多說無益。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終于意識到了自己有多麽渺小。

燕梧鐵騎兵臨城下的時候,他無能為力,段明煜被囚禁于楚王府,他無能為力,如今他病入膏肓,他依舊無能為力。

沈扶沒有再說話,只是草草地向段明燭行了一禮,道了一聲“臣告退”。

段明燭卻突然叫住他:“先生!”

沈扶止住腳步。

段明燭張了張口,卻沒能說什麽。過了片刻方才低聲道:“你……是不是在恨朕?”

沈扶頓了頓,輕聲說:“陛下何必多此一問呢。”

段明燭站在原地,突然感覺心如刀絞。多此一問,便是自取其辱。

“朕替你去看看明煜,”段明燭看着他的背影,用商量的語氣說,“這樣,可以嗎?”

沈扶回頭,蹙眉看着他。

一旁的韓卓卻先行出言阻止:“主子,萬萬不可!”

段明燭沒理會他,只看着沈扶,咬了咬唇,說道:“朕無法保證一定能夠治好他,但會盡力一試。”

“主子不能冒險!”韓卓仰頭,懇切地道。

這個時候,段明燭哪裏還能保持在沈扶面前的冷靜,當即厲聲呵斥:“住口!”

韓卓張了張口,哪敢再勸。

“先生,朕替你去探望明煜,你好好留在養心殿,等朕的消息,”段明燭握住他的手,将其捧在懷裏,“你不要恨朕,好不好?”

“陛下……”沈扶望着他,眼睫忽閃兩下,頓時心亂如麻。

他雖然在意段明煜,可他仍存理智。段明燭雖篡位稱帝,可是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天下百姓和萬裏河山皆系于他一人,而沈扶又豈能以一己私利,讓當今聖上置身于險境?他自己的性命不值錢,可是段明燭呢,大晟的子民呢?更何況,段明燭還這麽年輕,連子嗣都沒有,更沒有立儲,若有萬一……

段明燭分析道:“先生想去楚王府,除了看一眼明煜,你也做不了什麽。他如今昏迷不醒,你去了并沒有什麽用。但是朕以往在北境見過流民得瘟疫,知曉該如何對症下藥。”

段明燭抿了抿發白的唇,仍看着沈扶,話卻是對韓卓說的:“擺駕,朕去一趟楚王府。”

韓卓一愣,知道自己勸不住了,只得默默磕了個頭:“……是。”

“先生也不必再勸朕。”段明燭道,“朕意已決。無論你說什麽,朕都不會聽的。”

沈扶看着他,良久未言。

段明燭自小就是這樣的一個性子,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判斷。別人的話,他若是願意,或許能聽得進去,他若是不願,便絕無商量的餘地。

他總是如此。

***

韓卓備好了馬車,段明燭換了一身樸素的淡藍色滾銀邊雲紋直裰,又從書櫃中翻出一本舊的醫書,那些書都是當年教他醫術的亭遙道人留給他的,他已經許久沒有翻看過了。放在書櫃裏多年,紙張也已經微微泛黃。

一切準備就緒,他正欲上馬車,卻突然被叫住了。

“……陛下。”

段明燭回頭,看到沈扶走上前來,神色間帶着幾分憂慮。

“先生可還有什麽吩咐?”段明燭問。

沈扶看着他,沒說話,只是從懷裏取出一塊帕子遞給他。

段明燭微怔片刻,接過那帕子一瞧,材質只是普通的素絹,什麽裝飾都沒有,也不是新的,但是洗的很幹淨。許是沈扶将其待在身上久了,帕子上也沾了些沉水香的味道。

“陛下要保護好自己。”沈扶道。

段明燭将帕子小心疊好,收入懷中,“先生放心。”

沈扶本來還想再多交代幾句,卻又踟蹰,段明燭釋懷一笑:“走了。”

說罷,他轉身上了馬車。伴随着車簾落下,沈扶終于看不到他了。

馬車離開了養心殿,向宮門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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