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聲聲慢(二)

第23章 聲聲慢(二)

寧康宮正殿,栾太後躺在貴妃榻上,閉目養神。

段明燭走上前去,行了個揖禮:“兒臣給母後請安。”

栾太後連眼睛都沒睜,只道:“陛下給林嫔請完安,終于輪到哀家了?”

段明燭神色稍暗,跪下地,低聲道:“私下會見林娘娘是兒臣的錯,請母後責罰。”

栾太後睜眸,緩緩坐起身來:“陛下忘了你與哀家的約定?連通傳一聲都沒有直接闖進寧康宮,還打傷玄羽衛,成何體統!”說到最後,栾太後一掌拍在貴妃椅的扶手上,聲音也夾雜着怒意。

段明燭垂眸,道:“下人傳錯了話,稱绮蘭殿有瘟疫,兒臣也是怕母後鳳體受損,所以過來一看。”

栾太後一皺眉:“瘟疫?荒唐!”

段明燭沒說話。

“陛下是擔心哀家鳳體受損,還是擔心林嫔啊?”

段明燭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面不改色:“擔心母後。”

栾太後冷笑一聲:“即便是下人傳錯了話,這也不是陛下私自會見林嫔的理由!還有韓卓,他身為陛下的近侍,也不知攔着些,自當重罰!”

段明燭長身而跪,目視前方,不卑不亢地道:“養心殿的人,朕自行處置,不勞母後費心。還有,闖宮的人是朕,跟林嫔也沒有任何幹系,母後要怪罪,處置兒臣一人便是。”

栾太後一聲,怒意更甚,這是擺明了不讓她動他的人,她不無諷刺地道:“既然如此,還望陛下好生管教你的人。”

“這是自然。”

栾太後輕哼一聲:“陛下也不必跪着了。回去管教下人吧。”

Advertisement

段明燭微怔,看向她:“母後不治罪兒臣了?”

栾太後瞥他一眼,道:“皇帝身為九五之尊,哪裏是哀家說罰就罰的,回去吧。”

段明燭斂目,卻又覺栾太後不會這般輕易讓步。他聽得出她口中惱怒,若他就這般走了,指不定她事後會如何為難林靖瑤。還不如他主動讓步,左右栾太後要的不過就是他的服從,他給她便是。

想到這裏,段明燭吐出一口氣,緩緩叩下頭去,低聲說:“今日之事,到底是兒臣的錯。母後若不治罪,兒臣便在此長跪不起。”

栾太後側目看着他冷笑一聲,面上的惱怒神色卻是淡了些許:“陛下如今已經是皇帝了,哀家也沒資格罰你。”

段明燭:“母後是兒臣是母後,将兒臣撫養成人,自然有資格。”

“你心裏當真是這麽想的?”

“是。”

栾太後重新躺回貴妃榻,閉上了眼睛:“罷了,陛下既然主動認錯,那便出去跪着,一個時辰之後自行起身便是。”

段明燭聞言,知道自己的服軟起作用了,他微微颔首,只道:“兒臣遵命。”

只要把栾太後哄開心了,不讓她遷怒林靖瑤,至于他自己,倒是怎樣都可以。

随後,段明燭走出正殿,月上枝梢,月光傾瀉在鋪了整個院子的鵝卵石上。段明燭輕輕吐出一口氣,利落地往鵝卵石地上一跪。

寧康宮裏沒有哪個下人敢看皇帝罰跪,所有人都去了別的院子伺候,就連栾太後也待在殿內不出來了。

此時此刻,寧康宮正殿院中只有段明燭一人。

百無聊賴之下,段明燭擡起頭,瞧着空中一輪圓月。還好今夜天氣好,月色這般明亮,自然不會突然下個雨;這暮春時節,也不至于突然下個雪。如此一來,不過跪個把時辰也就無所謂了。

不過這麽好的月色,浪費在罰跪上實在有些可惜。段明燭心裏有些怏怏不樂,這個時候,他又思念起沈扶來,這幽幽月光,像極了他。

想完了沈扶,膝蓋已經開始泛涼。暮春雖然不冷,但是晚上還是有些許涼意。再加上他以往在北境習慣穿得單薄,穿厚了再穿铠甲總是施展不開。可今日在院中跪久了,他多少感覺有些涼飕飕的。

段明燭閉了閉眸,暗自調息,以內力禦寒。并逼迫自己想些別的事情。

于是他想起了今日在巷口遇到的那個慌裏慌張的小宮女,正是他告知段明燭绮蘭殿有瘟疫的。

從前,段明燭經常托绮蘭殿的宮女太監幫他送些東西,所以林靖瑤身邊的宮女他都是認認識的,可現在想起今日那個小宮女實在是過于面生,根本不是伺候在他母妃身邊的人。

是有人故意設套,一着不慎,他居然跳了進去。

想到這裏,段明燭鳳眸微眯,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栾太後。

可這件事情如果是她做的,除了讓他在院子裏跪一跪,她還能得到什麽好處?

如果不是栾太後,又會是誰?

段明燭腦中有些混亂,那個小宮女的面貌雖然他還記得些許,但是當時的情況過于緊急,他也記不得太多了。看來,若是想查出幕後指使,只能找到那個宮女,再好好審訊一番。

段明燭緩緩調息着內力。月亮高高懸挂在天上,四下寂靜,只有旁邊的灌木叢中偶爾傳來不知名的蟲鳴。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

冷意自膝蓋傳至四肢百骸,隐隐伴随着針紮一般的刺痛,每疼一下,都讓他擰緊眉頭。

“……”

段明燭心裏暗中嘀咕,不過跪個把時辰,怎麽又發作了……

他的腿疾是從前在北境的時候落下的,發作起來的時候,膝蓋痛如針刺。但是當年,教他醫術的亭遙道人已經把他的腿疾治好了,自從回到鳳京府,就再也沒有發作過,所以他這些年才能這麽活蹦亂跳,可是今天……

段明燭的手絞緊了衣擺,試圖轉移注意力,不去想膝蓋上的刺痛。可越是不想理會,那痛意卻愈發明顯,仿佛非要喚醒他當年在北境作戰,傷到腿時的情形。

當年,他率領二百名精兵深入敵後設埋伏,猶記那是一月初十,北境因地處內地高原,多山川,地勢險峻,所以氣候嚴寒,尤其是到了冬天,幾乎呵氣成冰。

就是在那樣的天氣之下,他和二百名精兵埋伏在雪山裏一天一夜,他的腿疾就是在那個時候落下的。

當時,他強撐着精神,終于等到了敵軍經過,将敵軍一網打盡,最終他當場暈了過去,被下屬帶回了大營。等他醒來,宣平侯狠狠罵了他一頓,幾個手下全都挨了罰。

明明是打了勝仗,卻無端挨罵,段明燭好生委屈。這還不算什麽,宣平侯要他接下來一段日子待在大營,不許他再跟随大軍出戰,段明燭哪能想到是這樣的結果,自然不服氣,而宣平侯治軍這麽多年,靠的就是一個軍令嚴明,說一不二,他說讓段明燭養傷,段明燭就哪兒都去不了。

看着大軍上前線,段明燭卻只能待在大帳中,他氣得砸東西,但沒過多久,他就砸不了了。

腿疾發作,膝蓋時而一陣針紮般的刺痛。每次發作,他都痛得在榻上打滾。怪不得宣平侯罵他罵得那麽厲害,行軍多年,自是知曉這腿疾有多麽難辦。

後來,大軍偶遇雲游四方的亭遙道人,他為段明燭診治,很長一段時間,段明燭不能上戰場,百無聊賴之下,只能跟着亭遙道人學醫,救治傷兵。等到段明燭腿疾好的差不多了,宣平侯大勝北涼軍,亭遙道人看他實有習醫的天分,就把自己多年行醫所撰寫的醫書都留給了段明燭,随後繼續雲游四方去了。

多虧亭遙道人醫術高超,也幸好段明燭年紀輕,好得快。腿疾被治好之後,很少再發作。可是今日,跪了一個多時辰的鵝卵石之後,膝蓋上針刺一般的疼痛再次将那熟悉的痛楚喚醒。

段明燭緊鎖着眉頭,額角浮起一層細密汗珠,手掌撐地,指尖微微蜷着,跪姿幾乎已經不穩,汗珠從鬓角躺落,牙根都在打顫,就連喘息也開始沉重起來。緊接着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心悸和反胃,還伴随着頭暈目眩。

最後,他終于再也支撐不住了,一頭栽倒了下去。

--------------------

上一章只改了标題名,內容沒有變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