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難言(四)
第32章 情難言(四)
此後的一段時日,朝中仍是每天上奏幾道關于立太子的折子,然而,折子送到禦書房,段明燭一律當沒看見,也不做任何批示,只留中不發。
這一日下了早朝之後,段明燭乘禦辇前往養心殿,然而時辰尚早,內閣還沒有将今日的奏折送過來,段明燭便看起了這幾天的公文。
韓卓從袖中取出一道奏疏,雙手呈給他:“主子。”
段明燭側眸一瞧:“誰的?”
韓卓如實回答道:“是都察院監察禦史孔茂川孔大人的折子。”
“為何在你這裏?”段明燭心下起疑。
韓卓:“是昨日孔大人交給奴才,讓奴才務必親自轉交給主子。”
段明燭将那折子接了過去,展開一瞧。沒有票拟,說明這折子沒有經過內閣之手。他一目十行地迅速将這封奏折看完之後,神色微凝,繼而又從頭到尾看了第二遍,過了許久,才輕笑一聲:“這個孔茂川倒是機靈得緊,知道這折子會被內閣扣下,索性直接讓你轉交給朕。”
韓卓低垂着眉眼,道:“近來朝中冊立太子的呼聲如此之高,陛下需要的不正是一位會彈劾這些上奏之人的官員嗎?奴才一看,這位孔大人竟敢以一己之身彈劾以趙長德為首的十幾名曾經上奏冊立太子的官員,此事事關重大,奴才不敢耽擱,便将這道折子拿來給主子了。”
“不錯。這道奏疏彰明較著,引經據典,恰好切中時弊。一篇彈劾的文章能寫成這般實屬不易。朕以前還未曾發現,這個孔茂川竟然還有如此文采。”
晟朝歷來重文輕武,但凡出現一篇好的文章,定然能夠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
韓卓:“若是讓朝中其他官員看後,想必定會有人跟着彈劾栾黨。”
段明燭執筆在折子上寫了兩句批示,遞給韓卓:“送去內閣。”
“是。”韓卓應了下來,正想将那折子接過去,卻又被段明燭收了回去。
段明燭斂目看着這道折子,過了許久,他開口問道:“朕記得,這個孔茂川是延熹十二年的三甲進士,排名還比較靠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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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卓:“正是。他曾經出任過鳳京府青河縣主簿,後來調任崇禮縣縣丞。此人學識一般,考了三次才中了舉人,但做事倒是認真。在地方待了七年,這才被吏部調入京中,在都察院任監察禦史。”
段明燭聽了這番話,斟酌片刻:“學識一般,參加了三次會試,那還能寫出這種水平的奏疏。”
他又看向折子上的字,若有所思:“都察院原來這般卧虎藏龍啊。”
***
不出所料,孔茂川的這道奏疏果然一石激起千層浪,緊接着,朝中各個部門都有人上疏表示附議。從冊立太子談到大晟祖制,從彈劾趙長德到彈劾栾鴻,許是被孔茂川的奏疏所感染,那些上疏的人各個都将文章寫的入木三分、見微知著。
但是,栾黨的官員也毫不畏懼,繼續上疏。就這樣,朝中仿佛形成了兩個派別,一邊是極力要求冊立太子的栾黨,一邊彈劾栾黨的清流。雙方寸步不讓。
段明燭也樂見其成,這樣的局面雖然雜亂,也好過前些時日栾黨一家獨大。
這一日,段明燭看完今天的奏疏已經是酉時了。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夕陽還未曾落下,卻将屋外的樹影拉的很長。
這個時辰,沈扶應該也散值了。
他突然想起,今天是初十,離上一次他去沈扶家,已經過了一旬了。于是,他便換了一身常服,前往翰林院。
夕陽西下,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時值夏日,越到晚上,鳳京府城中主幹道卻越發熱鬧。尤其是這個時段,小攤小販都出來擺夜攤做生意。
段明燭和沈扶走在街上,沒有乘轎。韓卓和近衛們都跟得遠遠的,免得打攪主子雅興。
段明燭心情确實不錯。他走在沈扶旁邊,看他一身深紅色文官官服還沒有換下來,而他卻穿着一身劍袖常服,不由笑道:“先生,你看我像不像你的貼身侍衛?”
沈扶側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臣可雇不起陛下當侍衛。”
“現在就給你當着呢。”段明燭輕笑。“先生想吃什麽,我去買。”
過了一會兒,兩人去了神武大街上的一個馄饨攤。雖只是個小攤,但是味道十分不錯。之前段明燭與這個小攤的老板閑聊過,原來他祖上就是做馄饨的,之所以好吃,是因為祖傳秘方不斷加以改進,所以味道也越來越好。段明燭有心将其召入禦膳房,可是又一想,這個小攤離沈扶住的地方這麽近,若是平日裏他和沈扶多來這裏用幾次晚膳,倒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兩人挑了一處清淨的地方落座,段明燭将四處打量一番,沒發現什麽可疑之人,便放心下來。
等馄饨的時間裏,段明燭狀似無意間提起:“先生,前些日子,孔茂川的那道奏疏,你看過沒有?”
沈扶道:“看過了。”
“先生覺得寫得怎麽樣?”
沈扶斂目思索片刻:“大家不是一致對其評價甚高麽?”
段明燭追問道:“我想聽先生是如何評價的。”
沈扶想了想,說:“提綱挈領,言之有物,上乘之作。”
段明燭露出一個不出所料的笑意,又說:“但是這篇文章中,有一句用典,朕沒有看明白。昨日在禦書房召見了孔茂川,親自問了問他。”
沈扶臉色稍變:“如何?”
“他沒答上來。”段明燭笑了笑,說,“自己寫的文章,竟然回答不上來。朕生氣了,罰了他兩個月俸祿。”
沈扶微蹙眉:“他不過一個小小的監察禦史,都察院本就沒什麽俸祿,陛下難道要他一家老小這兩個月喝西北風?”
沈扶段明燭眉梢一挑:“禦前奏對,答不上來,難道不該罰嗎?”
沈扶想再辯解兩句,卻不知該說什麽,只得道:“陛下想問什麽,臣若是能答得上來,還請陛下免了他的罰俸。”
段明燭:“奏疏是他寫的,你能回答?”
沈扶:“臣盡力一試。”
段明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間一聲輕笑:“其實昨天朕根本就沒有召見他。”
沈扶:“……”
他皺眉道:“陛下又在開臣的玩笑?”
段明燭笑着說:“明明是先生太好騙了。”
沈扶臉色白了白,也幸好夜幕降臨,沒讓旁邊的人看到。
“朕找了找以往孔茂川的奏疏,向來是淺顯易懂,從不會咬文嚼字,恨不得用大白話來寫。能有這般文采,卓爾不群,定然是旁人代筆。”段明燭道。
沈扶唇角抽了抽,假意拿起杯子,飲了口茶。
“先生你說,他是找誰代的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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