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038章
武斌的成團夜還有将近一周的時間,林懷星告訴袁亮後就把事情抛在腦後,專心研究起自己的戲份。
雖然拍外景能顯得畫面真實度高,但有些情節最後還是要回到棚內拍,林懷星所扮演的姜行的高光戲份就是棚內戲。
按照真實事件的發生地,那是一座破廟,這年頭,為了美麗城鎮、美麗鄉村,違規建築,沒有香火供奉的老廟早早都被拆個幹淨,想拍實景拍不到,只能在棚內找專門的工人,給搭一個破廟。
這牆皮、磚頭、還有蜘蛛網,都是工人們做出新的來之後往上撒塵土,刨表皮刻意弄舊的。
金特看見這座搭好的破廟後就說了一句:“這搭新的要錢,弄舊要錢,到最後拆了也要錢,怪不得大家都說娛樂圈不把錢當錢。”
人怎麽能這麽沒腦子,這種話每個觀衆都可以說,制片人、導演也可以說,唯獨他們這些演員說不得,有鏡頭在,韓明傑不能靠過來,金特自己說完在尴尬的空氣中才後知後覺地捂了自己的嘴。
林懷星早早地站到遠處,遠離金特。
周保國導演到現場比演員們早,他不用裝點自己,但需要裝點現場,模拟日光可不簡單,在搭出來的破廟裏要演員們呈現出什麽樣的光影效果,總得多調試幾次才能出成效。
“好,來走戲啊。”因為有走位,場務在拍攝開始前就拿着大喇叭招呼演員們。
在一起磨煉了一個星期,演員們的默契也出來了,不再像第一天要磨一天,走了兩遍就确定下來可以開始拍攝。
劇情的前情提要是,姜行連同同事們負責文物南遷,每個人所選取的都是自己認為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的文物。
姜行背的便是古籍,行至一半時,同事生病無法再走下去,當地有間破廟供他們栖身,但不能久留,思考之下,姜行将同事負責的文物背起,把書留給對方。
負責帶他們一起南遷的領導,也就是主角詢問姜行為什麽要這樣做,姜行回答:“書,我都背下了。”
主角思考再三,決定接受姜行的說辭,由他帶同事的文物上路,而書,則和無法前行的同事一起留在當地,大家夥一起掏口袋把剩下的錢都留給破廟裏的同事看醫生。
高光臺詞,就這一句,他該怎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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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盤電影,每個有原型的角色都不能缺少自己的劇情。
中間商讨、争執類的劇情都被一筆删除,林懷星看過文物南遷的文字記錄,姜先生是個很文雅的人。
再三思考後,林懷星在最初第一遍拍攝時語氣柔和着,用說服的語氣跟主角說:“書,我都背下了。”
“停!”周保國導演喊了停。
“小林吶,語氣不對。”
周保國導演推推自己臉上只有在拍攝時會戴的那副眼鏡,跟林懷星講:“姜行不會這樣說話,這跟你對戲的是老劉,他是你的前輩演員,你可以尊敬他,但姜行當時是為了保護文物才加進這個隊伍裏面的,他和這些人都不熟,彼此不信任,沒有尊敬的基礎。”
“書,我都背下了。”林懷星斬釘截鐵一般說這句臺詞。
“也不太對,不是說你臺詞不好,是感覺力度不夠。”
“面試當時給你預定的角色是林楷,你和老先生都姓林,還長得帥,五官靠得上邊,但最後沒讓你演林楷,你知道為什麽嗎?”周保國導演問林懷星。
林懷星不知道,只能搖搖頭。
周保國指指林懷星的眼睛,“你試裝的時候,眼睛太亮了,瞬間讓我想起姜行先生,你聽過那種骷髅眼裏發光的鬼故事嗎?你就有點那種感覺,又瘦削眼又亮。”
林懷星不知道這是在誇他還是在貶他。
“你要狠毒一點的去說這句臺詞,姜行燃燒着生命力去背誦去牢記這些古文,不是為了現在換別人的文物,而是萬一丢了某一本,他想通過背寫這個最原始的方式,去留存古籍裏的文化。”
“眼裏亮的不是淚,而是火,執着的火,明白嗎。”
林懷星收到的劇本裏,姜行在各個角落裏都在看書,只要天上不下雨,腳底不踩水,姜行就會看書。
為了讓劇本內容不穿幫,場務組給了三十個古籍外包裝替換,确保每天的路上,姜行都在看不同的書。
林懷星自己也按照通告進度,有時候翻開薄薄的一層或厚厚的一堆攤在左手上,好彰顯背書進度的不同。
狠毒,卻又不是怨毒,這是很難把控的情緒表達,林懷星長出一口氣,将大腦放空,重新思考該用什麽樣的神态和語氣表達這句臺詞。
見林懷星也被周保國導演的要求困住,金特找了個離自己最近的演員,“看來林懷星也難逃周導的挑剔。”
“周導是為了拍出好電影,再說周導面前咱們誰也算不上有演技呀。”
前幾天大家的主要鏡頭都是在周導手下磨出來,誰說誰都顯得氣虛,也就金特,總是嘴快腦子一步。
周保國導演,是國內最早的演而優則導的導演,人家演的那電影上座量,放現在這票價能突破三十億票房,在這樣的演員面前誰能說一句自己演的好,不被周保國挑出毛病來。
反正演員鑽研不對角色,試個一兩次不成,周保國導演就該一字一句的教了,既不耽誤進度,又給人進步的空間。
導演都不在意給演員留出試錯的時間,金特專門點出林懷星的名字,好像前兩天被周導一字一頓的教導的不是他一樣。
優等生在學霸面前也是不夠看的,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你考一百分,是因為你會一百分的題,人家考一百分,那是試卷上的分數加起來最高一百分。
金特考個及格分,倒開始嘲笑能考九十分的,這說出去多可笑。
怪不得一開始韓明傑和金特玩的好,現在卻兩個人不怎麽說話了呢。
金特接觸時間長了是容易溝通困難,太愛亂說話了,被金特找上的演員腦子裏一過這些念頭,趕緊往後退了一步,免得一會兒金特再口出狂言,還是他這個倒黴蛋來承受。
林懷星在一旁試了幾遍,像上學時跟老師彙報成果一樣向周保國導演對了一遍臺詞。
“哎,這回有那種感覺了,但你這重音得改,你是北方人,但姜行他偏南一點,講話落音不一樣的,我跟你講一下,不過不用着急,今天咱們把情景拍完就行,等制作的時候都會把你們這些小朋友撈回來配音棚裏錄的,咱們要質量也要考慮效率的,你聽我給你說一遍,你用心記。”
這就是再改一改可以過關開拍,林懷星前幾天見過不同的演員在周導手下都得走這個流程,自然對再改一改沒什麽心理負擔,側耳用心去記錄,口腔配合舌頭,把話音落實在正确的字根上。
“行,回你位置吧。”
這句話一出,那就是沒問題了,林懷星回到自己的位置,看一眼身後的演員。
嗯,就算剛才沒注意這邊但光看這還沒恢複的站位,就知道金特又管不住嘴吓到人了。
周保國導演放林懷星回到位置上,不管時間長短那必然沒問題可以開拍。
場務拿起板子動身,演員們各自歸位,打板一響,林懷星站在破瓯下,仿陽光的大燈穿插點射在他臉上,但陽光也無法壓抑他身上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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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姜行,你的箱子在這呢,那是放青銅器的。”年長的教授不解地旋着眉頭,風霜塵土染灰衰老的臉,病痛饑渴縮緊抓撓皮肉,他無能為力帶着同事和他所背負的文物一起走,他也知道,在這裏的所有人和他一樣,都沒辦法再帶上更多東西了。
“書,我都背下了。”
年輕的姜行自跨出博物院大門的那一刻,便少言寡語,一路上只知道看書、看書,還是看書,少有從書中擡頭的時候。
仿佛書中自有千鐘粟,光看着他便能吃飽止渴。
可今日,姜行站在教授的面前,年長者才發現,書奪去了姜行的健康。
他瘦削幹瘦、顴骨明顯突出,整個人似乎只靠着一顆跳動的心以及眼中躍動的兩團火支撐着活着。
他說,書,他都背下了。
教授明白姜行講的是什麽意思,書籍留在這裏,萬一被發現了,同事能狡辯成近代小說,不行一把火燒了也免得外國人搶走。
他都背下了,只要能到安全的地方,再默出來,古籍真正需要被保護的內容也不會受到傷害,他還能背走被發現就會被掠奪的青銅器,保護更多的文物。
可姜行,真的背下了嗎?教授不敢信,可他又不得不信。
萬一姜行死在半路上呢,因為水土不服,恐慌和戰争,他們已經有一些同事失散在路上,生死難料,姜行要是死了呢。
時間緊迫,容不得年長的教授再多思索,他看着姜行,姜行的手中緊緊握着兩個箱子的绶帶,在等他的決斷。
“好,你背這個。”教授一指青銅器,讓姜行把箱子背好。
原本裝着古籍的箱子安放在不能行走的同事背後當個倚靠,教授掏出來幾張票子要留給傷員,可票子在大城市洋行可以換錢,本地可不一定。
默默背上行囊和箱子的姜行翻開身上所有的兜,把僅剩的大洋和銅錢都放到了教授手裏,仍是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