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杭州記事(下)
第12章 杭州記事(下)
這一覺睡到半夜突然不知道被什麽驚醒了。我是個睡眠特別淺的人,一點細小的聲音就能把我吵起來。
仔細一聽,是水聲。我們這個小區當初造的時候就是豆腐渣工程,牆薄得和紙一樣。隔音效果不是不好,而是根本沒有。說句難聽的,你蹲在廁所放個聲音大點的屁,我在房間裏能聽得一清二楚。
我應着黑看了看左邊的床,悶油瓶不在。心說平時下鬥沒個地方洗澡,原來他還有這癖好,喜歡半夜起來洗。
我從床上爬起來,蹑手蹑腳地走到客廳裏。胖子倒是睡得很沉,鼾聲都快震翻我家房頂了。
我慢慢移近廁所,側着頭靠在門上聽。其實我打從心裏不明白我這到底是在幹什麽。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裏面的黑影從暈黃的燈光裏面一步就移動到了門口。他打開門的時候,我連脖子都沒來得及收回來。
他沒穿上衣,就随意地搭了塊毛巾在脖子上,頭發上的水順着發梢滴滴答答地掉下來。我一擡頭就看到了他身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麒麟。現在顏色很深,像随時都會從他皮膚上活過來一樣。想來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的紋身了,這麽突兀得看見,竟然把我吓了一跳。
這會兒他正端着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用完全沒有情緒波動的眼睛看我,我張了張嘴,本來這樣尴尬的場面我想扔點解釋詞上來意思意思,可又一想,有什麽好解釋的,反正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在幹嘛,是他半夜洗澡吵醒我,我起來轉一圈很正常。全當夢游好了。
這麽想着我就轉身打算回房間繼續睡。
沒想到悶油瓶一把抓住了我的右胳膊,把我扯了回去。我重心不穩,直接撞到了他胸口,他身上的水濕了我一臉。
真是夜半驚魂,我完全沒醒悟過來他這是要幹什麽,第一反應竟然是去看胖子有沒有突然醒過來看到我們這麽驚悚的場景。
胖子完全沒有動靜,果真他睡覺的時候是雷打不動。
我剛想小聲問悶油瓶想幹嘛,結果他居然開始扯我睡衣的扣子!——他這是在幹嘛!我被他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只有腦子在飛速運轉思考眼下這到底是在唱哪一出。一邊還狠狠捏了一把自己腿上的肉好确定這不是我在做夢,一邊懷疑是不是他在夢游還是全套的那種——洗澡加上後續服務!靠,哥們兒,這不是在三溫暖啊。
據說夢游的人不能被喊醒,喊醒的話會被自己吓死。那我是不是要喊他呢,要不直接給他一拳打暈他得了。不過我這個水平能打昏他這種等級的嗎要是他還沒思考就還手那我不是死定了!
想這些的時候,他已經解開我第四顆紐扣了。我剛開始在四下裏搜尋有沒有相關武器可以拿來敲昏他,他溫度适中的皮膚就觸到了我的胸口。
他來回摸着一塊地方,連頭也湊過來一道看。我瞬間感到又痛又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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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槍傷留下來的縫合處,疤還沒有徹底長好。其實我出院還是出得比較早,整天在醫院實在是呆不住了,就拜托小花讓醫生早點放我走。
他研究了一會兒,擡頭看了看我。又是那種眼神,這是第三次見到他這樣的眼神,雖然說第一次是在夢裏頭。說不清楚那裏面的東西能不能被稱作憂傷。可能這字眼用在他身上太矯情,但是我能想到來形容他的詞彙太貧乏,他就像一張極其幹淨的白紙,你無論寫什麽上去都只會顯得多餘。只不過與他平時的淡然神色相比,哪怕是一點點變化都顯得格外清晰可見。
他收回了那只手,順勢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頭上的水,一句話都沒有說就走進了房間。
原來他是在看我的傷口。我抓了抓頭發,覺得非常想笑。真不知道自己滿腦子的荒唐念頭都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回到房間悶油瓶沒有開燈,黑暗裏外面有一點點的月光從窗簾的細縫處漏進來。借着微弱模糊的光亮我看到他坐在床上,一點聲音都沒有。我連他的呼吸都幾乎捕捉不到。突然覺得,他非常像一只貓。有靈性有邪性,眼神尖銳,忽近忽遠,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麽,即将要做什麽。不過把他比作貓有點便宜他了,畢竟貓還是我最喜歡的動物,起碼毛茸茸的比他溫和多了。
我躺回自己的床上,摸了摸胸前的傷口,甩開一切的胡思亂想,打算繼續睡覺。
“吳邪,明天我們去買點裝備,要去一趟衢州。”
“衢州”我的語氣裏面充滿了驚訝。去那裏還要帶裝備,難道那邊有沒被國家考古隊發掘到的古墓
等了半天,他都沒再說話。就在我幾乎要見到周公的時候,背後傳來了模糊不清的他的聲音:“嗯。爛柯山。”
爛柯山…
信安郡石室山,晉時王質伐木至,見童子數人棋而歌,質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如棗核,質含之而不覺饑。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質起視,斧柯盡爛。既歸,無複時人。
———傳南朝梁任昉《述異記》
這一晚餘下的夢,盡然都是以我為版本的《爛柯人》的故事。
直到早上醒過來,腦中彌留的依舊是我看到斧頭和斧柄全都爛掉的場景。轉頭一看,悶油瓶的床幹幹淨淨是空的,就像他從來沒有在上面睡過一樣。
床頭櫃的煙灰缸下面壓了一張紙:中午十二點前我會到你鋪子。
他又不知道上哪裏去了。但是我絲毫不擔心,他既然說了要回來,肯定就會回來。
我起來匆匆洗漱了一番,喊醒了胖子,去樓下的早點房随便吃了點早飯,和開車載着胖子往店裏去。
“什麽!爛柯山!”這是我在和胖子說完悶油瓶的打算之後,胖子給我的巨大反應。他的獅吼功讓我不由感到車身震了一下。
“天真,小哥是突然想去爛柯山旅游了據我所知,那裏除了國家第幾大奇葩型的旅游景點,好像就沒有什麽了啊要是那裏也有藏起來的古墓,那我今天就去潛西湖,弄不好裏頭也有個什麽湖底古墓呢!”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是小哥做事一向有他自己的理由。那裏弄不好真有什麽沒被國家開發幹淨。
到店裏的時候才十一點,悶油瓶一如昨天已經站在店裏的古董架前面,随手拿着一個不值錢的紫砂壺看。
我留意到他身後面多了一樣東西,用一塊黑色的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看那形狀非常特別,我立刻明白了,是他那把黑金古刀。當時他丢在了西王母的沼澤區,我去年的時候專門派人去找過。但是那區域太危險,派去的人很快就回來了,自然是空手而歸。嘴上全都說進到裏面狠狠找過,但是什麽都沒找到。我當然不信,其實我派人去找也不過賭個運氣,心裏也早就猜到沒幾個不要命的會走進去就為了找把刀。這年頭要錢不要命的人不在少數,不過誰也都知道,去了那裏就兇多吉少了。所以我當時也沒細問,付了他們錢就作罷了。也不知道悶油瓶是去哪裏把它找回來的。
中午吃完飯,我們三就去了店附近一家我熟悉的鋪子買裝備。悶油瓶列出來的清單很簡單,要求購置的東西比登山裝備還簡單。悶油瓶期間一直在發短信,幾乎頭也不擡。我買什麽的時候只要一問他,他都說好。我看着就來氣,一氣之下就買了一堆沒用的東西。有各種被稱為殺生專用之類的神刀,和用這種神刀都割不斷的登山繩,一堆狼眼,防毒面具,防護服等等等等。搞得老板娘一邊喜出望外,一邊露出懷疑的眼神,估計她以為我買這麽多是回頭要去販賣的。
走出店子已經是五點多了,我們瞎晃了一會兒,六點多就去樓外樓随便吃了個晚飯。期間胖子沒少嘀咕爛柯山的問題,每隔十來分鐘就湊過去問悶油瓶是不是要去爛柯山巡游作詩泡妞之類,悶油瓶始終沒理他,也沒從牙縫裏蹦出半個字來。确切來說,他從午飯點開始就一直在玩手機。這動作我見小花做多了,不覺得奇怪,不過看悶油瓶就像看着一個古人背着他的殺傷性武器站在你面前不停玩手機一樣離譜。
“時代進步了,小哥都會玩手機了。”胖子說。
我們這麽悠哉,完全沒想到,到家看到的場景足以讓我撞牆十次都不夠。
可能我的神作第六感顯靈,我在樓下停好車,就感覺不怎麽對頭。一上去,赫然發現,我家大門開着。不是敞開着,只是虛掩着,露一條縫,沒有鎖。我心一緊,看來是有人闖進去了。
悶油瓶立刻走到了前面,示意我兩別出聲,自己小心翼翼地推開門,一個閃身就進了屋子。沒幾秒鐘,我就看到裏面燈開了,他走過來把大門打開,面無表情地對我們說:“進來吧。”
我還處于神經緊繃的狀态,并且依舊沒摸清狀況,心說,他怎麽這麽淡定,難道人已經跑了
一進屋,我就明白了。他娘的,我家被闖空門了!
家裏用一片狼藉來形容是遠遠不夠的。幾乎是個有門能開出來的東西就被翻過,衣服褲子甩了一地,連內褲抽屜都沒放過。這幫兔崽子連馬桶都要翻,水箱的蓋子被卸了下來扔在旁邊。
我心說幸好沒裝什麽按摩馬桶,不然可就虧大了。
壞了!我立刻跨過所有障礙物,直奔書房保險櫃。那是我唯一放了值錢東西的地方。是這兩年從鬥裏倒上來的幾個值錢的寶貝,還有一本定期存折。存折到是沒事,就怕寶貝這會兒肯定便宜這幫賊了。
結果令我咋舌。
保險櫃的門開着,裏面的東西一件沒少。
“天真,你家地址是什麽別亂動現場啊。”胖子站在書房門口大聲說。我胡亂地回答了一下我家的地址。心裏面覺得無比奇怪。這些賊冒險選擇大白天來闖空門,把我家翻了個底朝天,居然值錢的都沒有帶走。顯然,他們不是為財而來,那麽他們肯定是有目的地在找什麽東西。
我想到這,回頭去看悶油瓶。他站在客廳裏,正在環視四周。
莫非,來者是沖着鬼玺來的
沒過多久,我聽到了警車的聲音。一想到胖子剛問我地址,肯定是他報了警。心說這人都不知道哪年就跑走了,還按什麽警報啊。
果真是胖子把警察喊來的。警察上門來錄口供,問了一堆沒用的問題。問到我丢了什麽東西的時候,我支支吾吾一頓瞎扯。瞬間心裏直冒火,用眼角拼命斜胖子。心說我這什麽都沒少,你報什麽警啊,不純粹添亂麽。
看警察一走,悶油瓶說:“不能再等了。我們明天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