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爛柯山(十二)下

第36章 爛柯山(十二)下

我被他吓了一跳,以為他說眼前這牆上的女人是我。一回頭發現他站在北面那牆跟前,背對着我。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我看他的背影竟覺得心裏毛得慌。

“你說什麽”我不是很确定,這聲音是從我嗓子眼發出來的。聽起來有點像太監。

這時我才發現,悶油瓶也站在他邊上。胖子還是沒回頭,回頭的是悶油瓶。他轉過臉來看着我。這會兒屋子裏一點霧氣都沒有了。這地兒很大。本來沒發現有這麽大的距離。這會兒當我想試着看清楚悶油瓶臉上有沒有什麽事先給我來點心裏鋪墊的表情時,才發現,這裏的空間不是一般大。他隔着那口棺材朝我招了招手。我不知道那好不好算招手的動作。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挪過去的。只覺得,我挪動了很長的時間。期間胖子連頭都沒有回,我覺得他一直保持剛才的動作沒有變過。致使我開始懷疑剛剛他到底有沒有說過話。

北牆上的壁畫映入我眼簾的時候,我分明聽到了左胸口某器官掉進哪裏發出的“咚”一聲。

壁畫上面有個“我”。

請允許我接下來可能說話有點語無倫次,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用合理的概念去解釋它。我首先要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具備一點理智去看這幅畫。

壁畫的樣式不變,和之前完全一樣,帶着很多自然的陰影,以至于我并不能很快分清楚到底哪些部分是真正凸出來的。上面那個“我”在整幅畫的最上方,正中間。雖說是在上方,但是“我”的下面都是空白的,所以看上去,“我”就是這幅畫的中心。“我”被畫得栩栩如生,看起來就和我沒有任何不同。“我”雙手向前做出一個捧起的動作,我仔細看了看,那手好像是真的凸出在外面的雕刻。對此我并不很确定。“我”的眼睛現在就死死地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渾身發怵,趕緊往旁邊挪了兩步,卻還是覺得他兩眼目光走不開,偏要落在我身上。

而“我”的周圍好像跪滿了人。我不知道這樣解釋對不對。或許是當時畫匠的技巧還沒有正式合理科學化,對于立體的效果表現得并非特別到位。根據靠近“我”的那幾位半側身的還能辨別是跪着的造型,雙手的姿勢和我一樣,捧起過頭,誇張的大袖子把臉整個都埋進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當時的畫師對這些小人物的描繪比較偷工減料,竟然連個露臉的機會都不給他們,一看就是标準的群衆演員。而後面為了表示人數的衆多,從露出來的半個腦袋一路縮小至點。到最後頭就全都被奇怪的點和偶爾露出來的衣邊代替了。

最詭異的是,他們捧起的雙手裏面空空如也,除了那些血紅色。

他們手裏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捧血紅色,看不到手的地方,血紅色就被半透在各個位置。但是這些位置并不随便和混亂,像是都被排列好了一般。比起那些有些雜亂的透視點,這些紅倒是更能體現壁畫的立體感。它們幾乎連成一條上升下降的線,中間穿過“我”的手心,而“我”的手中那抹紅色是最深最刺眼的。

但是那紅色沒有完結。由我的手中降下來到右側衆跪的人群之後,斷斷續續隐隐約約地拖拉至連階梯的斜面。

胖子這時候終于有所動靜了。他幽幽地慢動作轉頭看我,表情着實複雜,貌似是希望我能給出一點合理又人性化的解釋。我也回看了他一眼,當下也懶得多說,我能解釋什麽難道叫我文藝地說,不要擔心,這是我的前生而已。

于是我沒有理他,跟着那個印子一路晃過去。斜面好像也是一幅什麽風景圖,但是當中因為有石階的緣故缺失了一大塊,好像并不是很完整。那空蕩蕩又黑漆漆的一塊,猛地出現在眼前,顯得十分突兀。我對石階的心有餘悸估計要很長時間好不了了。

于是,我在缺口處沒做停留,反而加快腳步劃了過去。順着印子,我又退回到了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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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子所碰到的第一個連接點,是那個站在嬰兒身後的女人。我退後了幾步,方便看清楚。

剛一擡頭,我就覺得血液一下子全湧到大腦裏了。

這女人,拿着一把刀。那刀并沒有被細細刻畫,單看形狀,我覺得和悶油瓶那把黑金非常相似。刀被她雙手握着,刀頭垂直向下。正對着躺在地上的嬰兒。

女人有一張美麗至極的臉,她這一瞬間的表情都連同被描繪得很細致,悲傷、無奈和決絕。這張臉,是我下來這裏之後反複見到的。雕刻或者幻覺。我忍不住又去捏了捏口袋,那塊她給我的玉石,還躺在我的衣兜裏。

又是她。

紅色印子從嬰兒臉上拖出來的不明顯的尾巴,上升至刀口,連接着她的手。和從北面來的那條紅線連在了一起。

這樣看來,牆都被這條線連起來了。

而她的眼睛并沒有看我,也沒有看地上的嬰兒。她的眼睛看的是左邊。她這個眼神的角度,絕對不是看旁邊那斷裂的風景圖的。

她在看那個男人。那個“我”。

幻覺裏面的那幾個場景又重新跳回了我的腦袋。我壓抑着混亂和哭笑不得的心情,得出了如下結論:

那個自始至終沒有露正面的男主角,竟然是“我”。

我被這突入腦髓的認識驚退了好幾步,撞到了誰的身上。

回頭一看,是悶油瓶。他伸手扶了我一把,兩手都抓在我的胳膊上,到也沒急着拿下來。他也沒看我,兩眼來回在這些玉牆之間游走,皺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我也回不過神,就呆站着任他抓着我不動。忽然聽他“啧”了一聲,随即甩開我,就朝北牆走去。

我眼珠子轉回來之後,本想跟上去問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剛伸出一腳,就想起來一個事情。第一次看到這女人的石像時,問過李如風她是誰,李如風說她是赤松子的相好。我當時懷疑她是炎帝的小女兒。如果這樣說的話,那豈不是說,這個“我”很可能就是赤松子!

我吳邪乃是當今天上負責降雨的神仙!

這意識上頭的時候,我腦子裏一時間被填充滿了天降財神之類的電視劇情景。胖子好像在邊上和我說話,這時候我耳邊全是下雨和撒錢的雜聲,完全沒聽見他說什麽,直到他吼了一聲,瞬間把封閉我聽力的那扇門以暴力踢開,有五個字斜着飄了進來:“壁畫是假的!”

“不能說是假的。反正一定不是上古作畫。天真,你先別忙着犯愣。你自己是做古董生意的,看了這麽多字畫,你還沒經驗嗎畫這種東西,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特色,所以歐洲藝術才有從拜占庭一直到洛可可那些名字。你睜眼看看,眼前這些畫對于夏商來說,是不是太科學了一點。那時候的人,能畫出立體陰影太扯了!就算真的是,從什麽朝代開始,人像畫才不是理想主義,完美主義,而變成這樣寫實的了!別光看衣服就以為是什麽先人神筆,要不我只能相信關神筆馬良那個監獄當時就是這裏了!”

我聽完沉默了很久。胖子說的不無道理。仔細想想,确實不能因為心裏既定的認識和單憑這些畫上人的服飾打扮就果斷認為是上古人畫的。但依舊彌留根本問題,怎麽解釋上面這個“我”的出現誰本着怎樣的目的以這樣的形象把“我”畫了上去這個“我”到底是什麽人

“這些畫好像是用來表達什麽信息的,不像是純觀賞啊。”李如風不知道什麽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已經站在了我的邊上,正伸長了腦袋在看我眼前這面牆。

“如果說要表達信息的話,為什麽不幹脆寫字,要費這麽大的功夫畫這麽巨型的畫呢,豈不是非常慢,還表達不清楚。”我說。

“不寫字是因為不會寫。”左邊傳來悶油瓶的聲音,他背對着我們,沒有回頭。“畫應該是張術畫的。我小時候聽過有關這個人的傳說,傳說他的畫形如浮雕,非常傳神。但是他有個缺點,就是不會寫字。我出生的時候,他已經失蹤了。他是我們家族第一個失蹤的人。”

第一個失蹤的那豈不是還有後面跟着失蹤的悶油瓶出生的時候我心裏暗暗嘀咕,鬼知道是什麽年代的事情。

我剛想走過去深入打探一下,卻聽見左手邊在看斜側面半天的小花“咦”了一聲。

我轉頭就看到他和黑眼鏡腦袋伸得如同烏龜一般,樓梯在他們腦袋邊顯得異常空洞。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你看。”小花指着牆上某一塊地方一邊對我說,一邊低頭看抱在自己手裏面的黑貓。

我歪過頭去一看,就愣住了。

牆上确實是什麽風景圖,當中被連接的石階面摳空了一塊,看起來圖就不完整了。和右邊那個斜面上的風景圖好像是連在一起的,我懷疑是不是要湊在一起看才能看完整。但是問題不在這裏。

這裏也有紅色的印記,和左右都相連。它落在唯一一個真實凸出來的物體上。

是只貓的眼睛。

這只貓的雙眼通紅發亮。就像被灌了血一般。看起來異常驚悚。我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個東西看,這個東西是我才認出來的。随即,我退回到了右邊那個斜面跟前,仔細又看了一眼山頭。

這時候小花手裏那只黑貓突然叫了一聲,兩只綠眼睛盯着我動都不動。

我心裏有一絲涼氣浮上來。

它伸出爪子抓了抓脖子,“铛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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