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個盲盒

12、第十二個盲盒

日頭上移,園內的人漸漸多起來。

鼓聲由遠及近,頻頻傳來,蓋過了棚內小販的吆喝聲,也蓋過游人的喧鬧聲。

辛夷車遠遠駛來,金線描邊的簾帳随風輕飄,車頂四角金制鈴铛叮的聲音比普通的鈴铛聲更低沉厚重,混在周圍随行樂師所作絲竹聲中,桃笙梅笛,悠揚渺遠,帶着古老而神秘的氣息,洗滌衆人靈魂。

燈奴作先導,衆花奴戴荷佩,着菊裳,擁簇着姿态各異的十二花神款款走來。十二花神在花輿四周,擁錦帳而來。

花輿正中端坐着花神女夷,花冠以銀絲編織十二花,花衣層疊堆折,腳蹬花履。素手輕拈花枝,笑靥明豔動人。

游行隊伍從水心五殿始,過駝虹橋,經彩樓,繞金明池一周,往京郊花神廟去。

陳歲桉老遠便聽到熱鬧的絲竹鼓樂,奈何人多,她小小一個,堪堪到衆人腰腿處。

幾個孩子中,當屬陳歲桉年歲最小,也最矮。

偏周圍人無人不贊嘆花輿之中扮演花神女子動人美貌,她急得揮手。

她也想看漂亮姐姐!

幾個人中馬雲閑最高,也最壯。

他看了看急得團團轉的陳蘇桉,又環視四周。

人群熙攘,摩肩擦踵,有幾個孩子坐在自己哥哥或者是家中侍衛的肩膀上,最高,也看得最遠。

馬雲閑拍了拍自己肩膀對陳歲桉道:“你坐我肩上看。”

陳歲桉眼睛亮晶晶,只覺得此時對自己伸出援助之手馬雲閑更高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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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真是一個好孩子啊。

馬雲閑俯身彎腰,以手臂托起陳歲桉,雙手小心護着她的背,準備放在自己肩上。

腰卻一痛,踉跄幾步,差點将陳歲桉甩出去。

站在周圍的周若逢和方聞雨眼疾手快,一左一右護住了快要掉下來的小團子。

方聞雨看了看馬雲閑的臉色:“閃着腰了?”

周若逢不可置信般:“不是只有老人才會閃了腰嗎?”

馬雲閑覺得不可理喻,自己射箭騎馬都未曾受過傷,背一個小小的孩子怎麽會閃了腰呢?

他表示自己無礙,拍了拍自己的肩,執意要背陳歲桉。

陳歲桉卻不敢再爬上馬雲閑的肩了,她看着馬雲閑的腰,心裏有些愧疚。

見她說什麽都不肯讓他背,馬雲閑只能作罷。

“咱們快些出去,外面的路就寬敞些了,我們往前擠一擠,能看到花神的。”

花朝瑾見陳歲桉小腦袋扒在人縫裏,試圖往外看,但又什麽都看不到的委屈模樣,出言安慰道。

聽到這句話,陳歲桉又來了精神。

小矮個兒也成了優勢,她鑽人縫如魚得水。

出了金明池大門,路漸漸寬敞起來。

游行隊伍裏最外圍的花奴手提花籃,花籃以花瓣作底,零碎散香夾雜其間。每個花奴的手籃裏是不同的花,味道也各有不同,走在不同的位置,能聞到不同的香味。

花籃裏放着被賜以花神祝福的紅紙、紅絹和紅布,散給跟着游行隊伍的衆人。

周圍一些小販跟着游行的隊伍,賣着更為精致的紅紙。一些拿不到帶着花神祝福紅絹的人,都會來買幾段紅綢紅布。普通百姓沒有過多散碎銀兩的,也會買些紅紙應節。

游行隊伍後跟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主君,再往前馬車便擠不進去了,須下來步行。”

馬車內車簾緊閉,偶有風吹動車簾一角,幾絲微光透進來,風吹過,馬車內又暗了下來。

楚霁川撩起車窗簾,隐約可見陳蘇桉雀躍的背影。

他像是一只蟄伏在黑暗洞口的蛇,目光陰沉看着即将吞吃入腹的,在外面恣意奔跳的獵物。

楚霁川不是很願意出馬車,他更想将陽光下歡快跳脫的獵物綁進洞裏,與他一同陷入黑暗。

但他更想知道,陳歲桉費力跑出來究竟是想做什麽。

她接近他的目的是什麽?

和之前那些人一樣,想殺了他?想弄清楚那些惡心的令人作嘔的秘密?

陳皇室的血統是肮髒的,陳皇室也沒有一個簡單的孩子。

“下去,跟着他們。”

楚霁川最終決定棄車步行。

站在熙攘的大街上,周圍人頻頻向楚霁川看過來。

器宇軒昂,風姿綽約。

“那些花奴為什麽要發紅布紅紙呀?”

陳歲桉第一次見這樣熱鬧有趣的風俗,眼睛像是探照燈,看什麽都想多看兩眼,看什麽都覺得好奇。

眼前之景目不暇接,陳歲桉哪裏還有多餘的眼睛看路。

花朝瑾将自己的一小節衣袖塞進陳歲桉的手裏,陳歲桉牢牢抓住。

小小的拳頭,可愛極了。

花朝瑾像是帶着個妹妹,耐心為她解釋:“在京郊花神廟附近有一個十人合抱的菩提樹,這菩提長在神廟不遠處,與神為伴數百年,沾染靈性。将紅紙或紅絹、紅布懸系花枝,名之為“賞紅”,又稱‘百花挂紅’”。

“哇,那麽粗的樹呀。”

陳歲桉眼睛圓圓。

她的眼睛像小狗的眼睛,圓圓大大,但又不大得過分,眼尾微微往下垂,像是小鈎子。

只要被她真誠地看着,心都能軟成一灘。

花朝瑾一向待人冷清,此時也放低了聲音:“是的呀,很粗很高的樹。”

“這麽高的樹,紅布應當很難挂上去吧。”

陳歲桉疑惑。

方聞雨解答:“所以會有人提前找好圓石頭,綁在紅布一端,扔起來更省力,也更容易扔到樹枝上。”

“花神廟周圍也有些略通武功之人招攬生意,收些銀子便幫忙挂上去。不過還是親手扔為好,畢竟心誠才靈。”周若逢補充着。

陳歲桉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游行隊伍晌午從金明池水心五殿出發,繞金明池一周,後又環繞外城一周。

此時已接近傍晚,陳蘇桉只覺跟着隊伍,腳走得發酸。

天晴了只不到一日,此時太陽被陰雲遮住,接連下了幾日的雨,此時又有了要續上的跡象。

“主君可要往回走?”

已到京郊,再往前一段距離就是花神廟。天是陰沉的,大約不久後就要下雨了。

楚霁川看着前面陳歲桉雖略帶疲乏,但仍興致盎然的的身影,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張榛猶豫再三道:“那屬下回馬車拿傘。”

楚霁川點頭應允,視線依舊放在陳歲桉的身上。

在陳歲桉覺得自己徹底走累了的時候,十人合抱粗的菩提樹映入眼簾。

歷經幾百年的風霜,不知見過多少世間變遷,這樹盤根錯節,粗碩敦實,枝杈曲折,沿四面八方擴張。離地近的枝杈已經挂了數不清的紅綢,遠遠看去,火紅一片,燦爛至極,觀之暈眩。

跟随游行的衆人三三兩兩散開,有的往樹幹上貼紅紙,有的往樹杈上抛紅綢。

想了想楚霁川借塗藥按壓自己傷口的惡劣行為,陳歲桉虔誠發問:“這樹除了聽願望,還能聽詛咒嗎?”

“詛咒?這……這大約是不聽的吧。”花朝瑾不懂陳歲桉的腦回路,“也沒有人會将許願機會花在詛咒別人身上吧。”

陳歲桉點頭表示認可。

若真能靈驗,這願望她自然會許在自己身上,不浪費一點兒。

但這是小說裏的世界啊。

合抱粗的百年之樹,即便是有靈性,大約也是不能作用到自己這個現實人身上的。

朝書裏的樹許願,大概還是要用在書裏的人身上。

比如楚霁川,就是一個合适的人選。

陳歲桉此時正在想的人就站在與她相隔一樹的位置。陳歲桉看不到他,楚霁川身量高,耳聰目明,看得見她,也聽得到她說什麽。

“這樹能聽詛咒嗎?”

稚嫩的聲音說着最惡毒的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傳到了楚霁川的耳朵裏。

她想詛咒誰,她能詛咒誰?

果然別有用心。

楚霁川閉了閉眼,一慣的笑容都消失了。

再睜開眼睛,眼底已是一片幽深:“陳歲桉手裏的紅綢,沒有一條能挂上去。”

樹下的陳歲桉沒有什麽好祝福楚霁川的。

她想了想他種種惡劣行徑,想許一下無傷大雅的小願望,比如:

“花神花神你天上有靈,信女陳歲桉許願,祝楚霁川出門摔一個狗啃屎……”

腦補出楚霁川風度翩翩走在路上,衆目睽睽之下摔倒,啃了一嘴泥的模樣,陳歲桉閉着眼睛嗤嗤笑了出來。

她虔誠握着紅綢,說完後,奮力往樹上一扔,為了扔上去,她還加了個跳躍的動作。

“啪嗒——”

紅綢包裹着石頭,掉了。

陳歲桉只當自己沒扔好。

她把紅綢撿起來,拍拍幹淨。

沒關系,再來一次!

“花神花神你天上有靈,信女陳歲桉許願,祝楚霁川出門摔一個狗啃屎……”

“啪嗒——”又掉了。

陳歲桉再次把紅綢撿起來,拍拍幹淨。

沒事沒事,可能這個願望難度太大了,換一個,換一個。

她安慰着自己,換了一個操作性簡單的願望:“花神花神你天上有靈,信女陳歲桉許願,祝楚霁川今晚吃飯吃到一顆辣椒……”

想了想楚霁川被辣到脖根都發紅,流淚出涕的模樣,陳歲桉又嗤嗤笑出來。

“啪嗒——”

陳歲桉歪着腦袋,開始反思。

難不成花神真的靈,正直的花神不允許詛咒別人?

好吧。

詛咒不成,陳歲桉心底有些沮喪,轉頭便也忘了。

那給自己許個願望好了,不論靈不靈驗,就當時過節應景。

“花神花神你天上有靈,信女陳歲桉許願,祝陳歲桉身體健康。”

“啪嗒——”

她明明看到這紅綢飛到枝杈,已經要挂上去了,結果搖搖欲墜,最終滑了下來。

陳歲桉不信邪,再次許願。

“花神花神你天上有靈,信女陳歲桉許願,祝陳歲桉萬事如意。”

“啪嗒——”

哈,我這暴脾氣。

“花神花神,早日暴富。”

“啪嗒——”

“花神,變瘦變美。”

“啪嗒——”

陳歲桉怒了,此時什麽願望已經不重要了。

行,我許個按照客觀規律辦必然會發生的!

“快快長高!這個行了吧?我一定會長高的!”

“啪嗒——”

還是掉了。

陳歲桉氣瘋了,像個小陀螺來回轉圈。

她急得跺腳,這是詛咒,詛咒!花神詛咒自己長不高!

大家都扔上去了,只有她自己的上不去!

導致陳歲桉頻頻失敗的罪魁禍首立在樹旁,面若冠玉,笑容如柳拂風,深藏功與名。

作者有話說:

花神游街場景參考了民國穎川秋水的《迎賽花神議》

花朝節的一些風俗細節有改動,也添加了作者個人想象,想了解真實花神節的寶貝可以自己去搜搜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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