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地豆便是花生。

往後被冠上長生果之美名,又寓意兒女雙全,子孫滿堂的花生,如今還毫無存在感。

不多時,桶裏便盛滿了裹着紅皮的花生米。

簡雨晴挑揀片刻,選擇了些飽滿各大的花生米為籽,另外放在一旁留着做種——她記得盧婆子和兒子賣不出地豆時,還企圖去找那名将地豆賣給他們的商戶,後來才知對方早就跑了。

簡雨晴可不想後頭再也找不到。

在沒有尋到穩定貨源以前,她得先養點在地裏。

等四人剝出幾斤花生米後,簡娘子擦了擦手:“還要做什麽?”

簡雨晴道:“阿娘将剩下的花生藏地窖去——下面還得蓋點草垛,免得花生受潮了。”

“阿弟去燒火。”

“知道了。”簡雲起沒問她要做什麽,站起身便去燒火。

等火燒起來,簡雨晴便将花生米全部倒進鐵鍋,又往裏倒了三袋子粗鹽。

簡娘子放好花生米,回頭便被簡雨晴的大手筆驚了一跳:“我的兒,做什麽要這麽多鹽?”

即便她知道女兒并不是浪費的性子,這麽做總有自己的道理,依然看着心疼。

“阿娘放心。”簡雨晴手上動作沒有停下,手持鍋鏟一下接着一下翻炒着花生:“這些粗鹽炒完以後,後頭還能用的。”

簡娘子聽到簡雨晴的解釋,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她凝神注視着簡雨晴的動作,看簡雨晴一刻不停翻炒的架勢又開口道:“要翻炒多少時候?阿娘來炒吧?咱們晴姐兒在旁看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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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我來。”

“我看這是個力氣活,還是我來吧。”接話的是簡雲起,他從簡雨晴手裏接過鍋鏟:“阿姐累了大半天了,先休息休息吧。”

“你不是也去地裏……嗐,行吧。”簡雨晴拗不過簡雲起,索性整理起明日要用的豆芽。

清洗幹淨,再浸泡在冷水裏。

等處理完豆芽,簡雨晴也聽到了花生米發出的啪嗒聲。

鹽堆裏的花生米裂開了。

再等一會會,如玉般雪白的花生米漸漸被染上淡黃色,同時一股獨特的油香漸漸溢散而開。

“這地豆……咋這麽香?”

“我都說了這是好物,咱們這裏叫地豆,擱富貴人家裏這物叫花生,又叫長生果!”

“花生?長生果?”簡娘子嘴裏念叨兩遍,啧啧稱奇道:“還別說,地豆聽起來像是貧民百姓吃的,花生聽着就好聽許多了。”

簡雨晴擦了擦手,也湊到鍋邊。她撚起一顆嘗了嘗味——外面的紅皮變得幹脆幹脆的,裏面的花生米還稍稍帶着點生味:“還得再炒一會。”

簡雲起應了聲,勤勤懇懇地幹着活。直到花生米的顏色大半都變成黃色以後,吃起來也沒有生味以後簡雨晴才停了火,拿着漏勺将藏在鹽堆裏的花生濾出,再擱在竹簸箕上晾晾涼。

炒制好的花生米散發着誘人的香氣,引得簡岚蹲在旁邊流口水。她趁着無人注意,猛地撚起一顆就塞進嘴裏,然後又立馬吐出小舌頭:“呼呼呼!”

“小岚,你又偷吃!”

“我就嘗一口啦……”簡岚縮縮脖子,哧溜一下躲到簡雲起身後。

“你姐還沒弄好呢!”簡娘子虎着臉瞪着小女兒,轉頭又笑盈盈地看着簡雨晴:“雨晴,後頭還要做什麽?”

簡雨晴笑道:“大家先洗了手,咱們來給花生米去皮。”

諸人看着滿滿一簸箕的花生米,覺得應當是非常耗費功夫的事情。只是下一秒,簡雨晴雙手捧起一堆花生米,揉搓揉搓。

花生米外側紅色的薄皮如雨般刷刷而下,露出飽滿又結實的身子。

簡直就像是游戲一般。

先頭躲在簡雲起身後的簡岚探出身來,興高采烈地挪到簸箕前。她學着簡雨晴的模樣伸出小手,輕輕揉搓着花生米。

咔嚓咔嚓,沙啦沙啦。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聲,簡岚掌心的花生米也都褪去了外殼。

簡雨晴等大半花生米都被剝掉外皮以後,再拿起漏勺搖一搖。随着碎屑紛紛落下,盆裏便只剩下花生米本體了。

簡雨晴舀出一些花生米單獨放開,再舀出一勺放在石臼裏,再用石杵碾壓弄碎:“好了。”

簡雨晴拍了拍手:“另外面糊和豆芽等明天早上再處理……”

她環視竈臺一遍:“行了。咱們晚上做個春筍炖臘肉,配着餅子或者粟米飯吃。”

春筍炖臘肉。

若是能配上鮮肉百葉結等物,便是江浙一代的特色菜:腌篤鮮。

材料不全的簡雨晴做了個簡配版,就這也讓幾人香迷糊了。

淡淡的鹹香缭繞在鼻尖,乳白色的湯汁裏滾動的春筍讓人食指大動。

幾人圍坐在桌前,喝上暖暖的一碗湯,就着湯汁豐腴的鹹肉,爽脆可口的春筍扒拉着粟米飯。

吃到肚滾腰圓,這才罷休。

四人倚靠在椅子上,打了個滿足的飽嗝。不過簡雨晴還記得一件事,她将提前拿出的花生米交到簡雲起的手裏:“阿弟,你送去給黃叔,讓他就着酒吃。”

老舍先生在文章裏多次提到喝小酒時以花生仁佐酒,無獨有偶作家朱自清先生也好這口,自述邀上三五人尋幽訪古,自得帶點花生米、五香牛肉和白酒。

一碟花生米一盞酒。

簡雨晴覺得來日後能俘獲無數人的花生米也應當能俘獲黃叔的心。

果然到了次日,黃叔臉上都是笑。他高高興興地幫忙将家夥都搬上驢車,嘴裏還述說着昨日那果仁的美味:“又香又酥又脆,配上一盞濁酒,那就一個字:爽!”

黃叔後頭還有點好奇:“那果仁是何物來着?吃起來有些像是松仁,又有些不像。”

簡雨晴笑道:“是花生仁。”

沒等黃叔又問,她悄聲補上一句:“就是盧阿婆家買來的——因為我全收了,所以盧阿婆就便宜點給我了。”

黃叔驚呼一聲:“盧婆子?”

盧婆子是出了名的小氣吝啬,要是她知道給晴姐兒占了這麽大便宜可不得了!

黃叔忍不住笑出了聲,壓低聲音叮囑道:“晴姐兒,這事得瞞着。”

簡雨晴笑吟吟地應了聲,順手将簡岚提上車。姐妹兩朝着簡娘子和簡雲起揮揮手,高高興興地往城裏去了。

有了昨日的經驗,簡雨晴時間算得越發好了。等她剛剛支起攤子,也到了學子們上學的時間。

随行的小厮腳夫們幾乎前腳送走自家郎君,後腳便湊到簡雨晴的攤子前:“小娘子,來個餅子。”

“好嘞。”簡雨晴擡眸看了眼,認出是昨天的回頭客:“小哥今天也要辛口的嗎?要蔥花,不要芫荽?今兒個加了新東西,您要加不?”

“小娘子記得我?”小厮臉上笑開了花,樂呵呵地附和:“都加吧!”

“那我的,小娘子記得嗎?”

“您昨天點的是甜口的,蔥花芫荽都要。”

“哎!真厲害!”這名小厮驚喜不已,順口道:“我昨天都沒加東西,今兒個就……咦?還多了個豆芽,還有這個是?”

“這是香酥花生碎,放餅子裏味道特別香。”

“那我也要個全加的!”

“好,麻煩小哥們稍等下。”

有了昨日的經驗,簡雨晴攤煎餅的速度越發快了。一通行雲流水的操作下來,讓周遭的小厮腳夫們看直了眼不說,四溢而開的香味更引得幾名趕來讀書的學子頻頻側目。

沒見過的平底鍋讓人好奇。

沒聞到過的香味更讓人好奇。

因着時辰關系而不得不加快腳步匆匆往學府裏去的葉生坐在位子上,還惦記着外頭的香氣。

他忍不住側首看向坐在斜後方的男子:“趙兄,那餅子味道如何?”

趙生一臉懵圈:“餅子?”

葉生點點頭:“就是你家小厮在買的餅子。”

趙生越發糊塗:“我沒讓我家小厮買餅子啊?”

葉生大失所望,怏怏不樂。

坐在他身邊的學子也湊了過來,低聲道:“葉兄說的是不是一位小娘子擺的攤子?”

“是,錢兄知道?”

“我昨日就聞到那攤子上的好味了,不過等我下課時那攤子居然已經收攤了,好生可惜。”

“我也剛剛聞到。”

“要不咱們下課了再去看看?”

兩人一拍即合,下了課便去門口張望。結果他們左看右看也沒看到小娘子的攤子,再問問旁邊攤子——小娘子居然又收攤了!

他們不死心,連着去了三日。

趙生看着兩人空着手進來,就知道兩人定然沒有成功。

果然葉生兩人坐下,便開始抱怨:“那擺攤的小娘子也太不勤勞,怎麽這麽早就收攤的?”

“就是就是。”

“又不能早上就買。”

“說的是啊。”葉生郁悶非常,“上課時拿個餅也不成體統,定然會被師傅們罵的。”

“這可咋辦?”

“咱們又沒仆傭,要不請周遭攤販幫忙買個?”

趙生聽着身邊兩名同窗的讨論,只覺得荒謬無比。他停下書寫的動作,沒好氣地看向兩人:“你們也太誇張了。這餅子哪來的這等魅力,能讓你們牽腸挂肚到現在的?”

“啧,吃不到我就惦記嘛。”

“行了行了,多大點事。”趙生搖搖頭,擺擺手道:“我讓小厮在外面守着,明日給你們各帶一個。”

葉生兩人大喜過望。

到了次日,那名小厮又是第一時間來到簡雨晴跟前:“小娘子,我的照常,麻煩您最後給我留三個全家福。”

簡雨晴應了聲:“好的。”

如今不但有花生碎和豆芽,另外還增加了肉松。全家福便是所有配菜都要,一個足足要十八文錢。

就一個餅子,居然要十八文!

旁邊的攤主看得雙眼發紅,而賣松花飯的婆子今日更是直接帶了個中年男人過來。

中年男人也很直接,從簡雨晴攤子開張開始就在旁邊立着,目不轉睛地盯着簡雨晴的動作。

偷師那兩字,不用問也知道。

簡岚橫眉豎眼也沒能轟走那人,氣得拿了個小板凳擺在男人跟前,站在上頭堵住男人的視線。

只是簡岚還要負責打包和收錢,還要招呼着食客們排隊,忙裏忙外到底顧不上男人。

她氣得回到家還在說這事,小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簡娘子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人想要模仿學習,心裏那叫一個七上八下。她憂心忡忡地看着簡雨晴:“我的兒,這,這不會出什麽事吧?”

“阿娘擔心這些做什麽?”

簡雨晴壓根沒當回事:“這人連買個餅子試試都不願意,您覺得他能花大錢買那麽多香料試試?就算開了攤子也無濟于事。”

餅子要求的火候、面糊的用量和稠度以及各種配菜和香料的制作方法。

簡雨晴斷定:“放心吧,這人斷然不是我們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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