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鍋端

一鍋端

金朝醉報數之快,令一只腳已經跨到客棧門檻之外的聶英武身軀一震。

他懸頓住了後腳。

但他不敢回頭。

被客棧外的冷風一吹,聶英武昏昏沉沉的腦子總算是清醒了不少,随之,他的後背也沁出了一層冷汗。

幸好!

幸好前兩次他想問金朝醉的時候,都被人阻止了,要不然……

聶英武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他差一點,就明着告訴所有人,他不僅聽見了那些可笑的心聲,還相信了。

“風雪大,才更該回山莊了,娘。”聶英武的聲音聽起來緊巴發澀。

“莫催,本夫人還有幾句話要同掌櫃的講。”

莊主夫人慢吞吞地站起身來,十分認真地指着桌上的鍋子,細致地一一問過去。

從這高湯用了幾種肉細熬,慢炖了幾個時辰,用的是養了幾年的牛肉,生片還是後片這些吃食本身的問題,一直問到了能否另外再帶一份走,日後能否令人送至藏劍山莊之類的行商問題。

問題之多,讓門口一等再等的聶英武忍不下去,用力地轉回了身。

“娘!”特地提高的嗓音裏夾着明顯的火氣。

與這一聲喊同時響起的,還有莊主夫人誠摯認真地邀請:“他日春色漸濃之時,是否有幸邀掌櫃的前來山莊,共賞莊內的九曲花池?而待到午食之時,我亦能沾沾掌櫃的光,再嘗嘗貴店的當季招牌菜。”

莊主夫人這話,面上問的是吃的,內裏卻是在主動抛出金磚,想與金朝醉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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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得是你啊李四竿,僅僅是一個鍋子,就能給客棧招來這麽一尊金光閃閃的貴客!】

【讓我來瞧瞧,莊主夫人十分長壽,四世同堂時,依舊精神爍爍,一頓能一個人飲盡一壺酒,吃下一整個牛肉鍋子!啊這!】

金朝醉的發出了從未有過的響亮心聲。

由于太過響亮,就連聶英武不斷上湧的火氣都給削平到了脖子下面。

【這代表着我的龍門客棧往後的幾十年都能平安順遂,生意興隆,財運亨通啊!】

【這其中一定離不開莊主夫人這位慧眼伯樂的熱愛!】

【怎麽辦,為了表示感謝,我是不是應該告訴莊主夫人,千萬小心她的兩個兒子,都是滿腦子只知道“斷子絕孫”的主,絲毫沒有學到莊主夫人的聰明智慧。】

“夫人您客氣了,能遇到像您這樣會吃的貴客,得到您的賞識,實在是我們龍門客棧的福氣!若是您不覺得我們叨擾,待雪融之後,我便帶着客棧的庖廚,到山莊給您現做一道冰魚脍。”

金朝醉舌燦蓮花地,恨不能将莊主夫人吹捧到九重天上去:“屆時您若是願意聽一些趣事,我這兒亦有不少,可為您解解悶子。”

莊主夫人被誇的很舒服。

但金朝醉的所謂趣事,她就敬謝不敏了。

“掌櫃的也不必太過興師動衆。”莊主夫人适當地勸了一句,但她接着就舌頭一擡,毫不遲疑地敲定時間,“既如此,那雪融之後,我便在藏劍山莊等候掌櫃的大駕光臨了。”

“不敢當不敢當。”

金朝醉急忙擺着雙手。

兩人接着又是一通伯牙子期般的依依惜別之态,金朝醉這才将一步三回頭的莊主夫人送出了客棧。

臨了,管家又毫不顯山露水地取出厚厚一沓銀票,不容拒絕地塞到了金朝醉的手中。

速度之快,他的手上甚至還帶着兩分掌風。

“發妻的事,還望掌櫃的上上心,不論在他人眼中,在下是何等樣子,但在下對發妻的感情,從未有假。”

說罷,管家就疾行了幾步,跟上了聶英武。

洋洋灑灑的白茫風雪中,金朝醉望着這一行人浩浩蕩蕩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總感覺他們步履匆匆的很。

但走都走了——

金朝醉迅速揣好銀票轉身,眼睛滴溜溜地瞟了一圈,腳下微微挪動兩步,确保不會擋在何棄療和大門之間的動線上。

“何少俠,實在是對不住了!”金朝醉壓低嗓音,虛張聲勢地眯起雙眼,雙手抱拳對着何棄療致意。

但下一刻,她就拉開了雙拳,虎視眈眈地盯住了何棄療。

“藏劍山莊的人有白事在身,不欲多管閑事,可我就不同了。”金朝醉邊說,邊故作兇狠地“哼哼”了兩聲,“你若是識趣,不如就束手就擒,否則我只能同你到客棧外打一場,将你心服口服地擒住,上報官府了。”

【我這花花架子,比百曉生描述地,還要不堪一擊,一看就不是會武功的人,何棄療應該會比描述中更加不屑一顧地直接帶着腿骨走人吧?】

【他怎麽還不動?為什麽要一臉嫌棄地看着手裏頭的腿骨?別!求別放下來,趕緊帶走!】

【啊,這就是男人嗎,喜新厭舊如此之快!剛才看的時候,百曉生還說這根腿骨是何棄療的最愛、珍藏呢,現在看,竟然就變成了厭棄地将腿骨塗成綠色後,高高地懸挂在了藏劍山莊的大門口下?】

原本在金朝醉的“求求”聲中,何棄療好心發作,準備将腿骨帶走了。

可一聽他以後的所做作為,他就陡然打了個寒戰。

何棄療不敢相信,他日後居然會想出那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法子來嘲諷藏劍山莊?何棄療敢保證,他前腳将綠色腿骨給挂上,後腳就能叫自己被迫也塗上了綠色的親爹打斷腿骨。

“銀子在桌上,不必找找了,剩下的都當是給掌櫃的你的賞錢了,麻煩你将這根腿骨處理掉。”

何棄療再沒有一絲遲疑地,起身直接沖進了風雪中。

生怕再多停留一會,再聽到幾句金朝醉的心聲,就又得知自己以後的人生,出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改變。

“哎客官!您別走這麽快呀……”

金朝醉雙眼瞪圓地盯着桌上極為顯眼的腿骨,連忙探身到門外,對着風雪大吼。

“您的東西!”

“您真不要了的話,那小店就只能燒掉了……”

好半晌,門外的風雪中都沒有人影返回。

金朝醉猛地退後一步,将門板嚴嚴實實地阖了起來。

“王二麻!”

金朝醉一臉興奮地招了招手:“你帶上這根腿骨,立即就去向官府報案,就說發現了連剖二十八屍取骨狂魔的蹤跡,将官府引到菰山刀派去。等領到了追緝令的賞金,你再回來!”

“啊?掌櫃的你剛剛不是說要燒掉嗎?而且那可是菰山刀派,我們一個小小的客棧,得罪了人家,日後還怎麽做生意呀?”王二麻一臉的痛苦。

“日後的事,你今兒個瞎操什麽心?我這個當掌櫃的都不急。”

【就他們菰山刀派的那些個陰私,我剛剛都在何棄療的身上看了個一清二楚,到時候再上報一次官府,直接一鍋端!】

【上梁不正下梁歪,何棄療也是沒投好胎,生在了一個假借收徒為名,行賣人之實的賊窩裏。從小見着的,不是被賣的,就是賣人的,能長成一個正常人就奇了怪了!】

【哎……王二麻他娘,當初就是被菰山刀派賣掉的。】

在金朝醉的嘆氣聲中,王二麻利落地不知從哪抽出來一塊黑布,将腿骨給包裹起來,背在了身後,一言不發地直接頂着風雪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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