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孑然一身

孑然一身

別看金朝醉和百曉生對話了那麽久, 真正落在客棧中人耳朵裏的心聲,實際上只有寥寥幾句。

并且十分誇張!

任誰發現站在身邊的人從“全家遭難”一躍變成“弑君聽政”,都得心驚肉跳吧!

當時他們一個貼一個地緊捱在樓梯旁偷聽, 後頭有幾個膽小地直接就被吓得雙腿一軟,沖明墨玉跪了下去, 還連帶着撞倒了前頭的一連串人。

巨大的動靜,引起了金朝醉的懷疑。

要不是客棧的夥計身經百戰,又有劉管事處變不驚, 恐怕這會子金朝醉已經在拆客棧準備逃跑了。

席宛吉揉着他過于假戲真做而又暈又痛的腦門, 小聲地指責:“你們名玉山莊好歹還是并稱的四大家族之一, 昨兒個剛來的時候, 手底下的人那叫一個規正體統、好模好樣的,感情都是裝出來的啊。實際上不是膽大包天, 就是膽小如鼠。”

這一意有所指, 讓剛剛腿軟的那幾個人又開始不安地冒出了些小動作。

王二麻瞧樂了, 特地一一點了出來:“你們幾個奇怪的很吶!就你, 腳指頭別摳了, 布鞋這點薄料子, 根本遮不住。還有你, 突然擦這麽起勁做什麽, 客棧的桌子都要被你擦掉一層皮了。”

“還有你、你、你你你。”

随着王二麻的手指指過,這些奴仆全都不由自主地慌了一瞬的神, 有的動作陡然變了形,有的身體僵硬, 還有的面色驟白。

都已經表現地這樣明顯了, 劉管事要是還看不出來這些人心裏有鬼,真就是白當了這麽多年的管事。

可是他的心情并沒有為抓住內賊而暢快, 反而變得更為凝重,因為這些人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而這,還只是随着他們前來客棧的幾十個奴仆罷了!

幾十個得用的奴仆中,便已被安插了這般多的內賊,不知道整個山莊幾百號人之中,又有多少懷有二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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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此事不妙啊。”劉管事眉頭皺巴成了川字,“不若趕緊回山莊吧?”

明墨玉眸色發沉地搖了搖頭:“再等一日。明天就能知道,我和賀貫做了什麽,如果我真的如金掌櫃今日所言,那麽明日的心聲中,一定會出現那個對名玉山莊虎視眈眈的人。”

劉管事聽得心頭一跳。并在此刻,相信了金朝醉的預言。

大小姐熱忱且聰慧,只是心思純淨又缺少磨砺,才顯得容易被人誘騙,這兩日來發生的種種,還是大小姐面對到的第一次挫敗。

倘若更多一些……

倘若大小姐知道了與山莊做對之人,以大小姐的性子,哪怕莊主百般阻止,她也會想盡辦法地沖在前頭,誓要親手懲戒對方的。

那或許是一條,讓大小姐逐漸成為預言中模樣的路。

劉管事沒有再多說多勸什麽,只是在将那七個背主的東西都捆綁住,吩咐餘下的奴仆們繼續如常,又目送着明墨玉回到房中後,飛快地寫了書信,讓人追上前頭的隊伍,一并送回山莊。

此時,客棧的後院裏,所有夥計聚在了一道。

“我其實還聽到了一些斷斷續續的心聲,十分短促,就是零星的幾個字、幾個詞,連完整的一句話都組成不了。你們應該也聽到了吧?”王二麻雙手抱胸,講出之所以要召集大家的原因。

“對對對,我也聽到了。”

“原來不止是我啊!”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飛快地将自己聽到的字眼都報出來。

王二麻把手指豎在嘴前“噓”了一聲:“所以當時,你們盯着掌櫃的看,并不是因為她在對着虛空點頭,而是因為聽不清心聲吧?”

所有人又全都一致地點頭。

“出大事了!名玉山莊的人也肯定都聽到了。”王二麻雙手一拍,感覺到了麻煩。

“早在名玉山莊和張家人上門的時候,事情就已經變的嚴峻了。”話一直不怎麽多的司馬賬房站在後院與大堂的相接處,他雙手抱胸,一邊關注着客棧裏的動靜,一邊用眼神示意張三胖站到人群中間來。

“我、我家人沒有對掌櫃的不好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張三胖兩只手的手指勾勾摳摳着,聲音越來越虛,“我們家以後還會不會遭到那些慘事。”

司馬賬房不置可否,接着說道:“你們張家或許是因為你才知道的,但名玉山莊呢?”

張三胖立刻就反應過來:“先生是說,過年的這段時日,掌櫃的能預知人之生平的消息已經被傳遍整個武林了?”

“或許不止武林。”王二麻面無表情,臉上平靜地可怕,“我曾趁着明墨玉和劉管事房中無人之時,進去一探究竟,發現了一本名冊。”

“玉面劍俠和八方門少門主都在名冊上,後頭還有高官子侄、王侯世子。”

若單單只是武林,他們這些人還有信心可以周旋一二,可要是朝廷插手下來,事情可就難辦了。

“看來瞞不住掌櫃的了。”

“掌櫃的是個好人,對我們也極大方,都已經這樣了,我們還一直瞞下去,怪不是人的。要不我們這就去和掌櫃的坦白吧?”

“你這人就是沖動!忘了我們當初為什麽要瞞着掌櫃的了?一方面是怕掌櫃的心有拘泥,不肯再用這能力。就算用了,也不會什麽都宣之于口,說一半藏一半的,沒什麽意思。而另一方面,這能力是掌櫃的祖宗賜給她的,要是讓祖宗們知道別人也能聽見,會是什麽下場?”

下場只有兩種。

要麽應在掌櫃的身上,要麽應在他們這群外人的身上。

而既然是掌櫃的祖宗,肯定是要幫親的。所以最大、也幾乎唯一的可能,就是報應在他們的頭上……

這麽一想,剛剛還恨不得立即沖到金朝醉面前的人就縮回了腳。

就在所有人唉聲嘆氣的時候,司馬賬房嗤笑了一聲,道:“怕什麽!你們擔心的,別人自然也在擔心。你們害怕的,別人也會害怕。而我們不過區區江湖莽夫,論起惜命來,有誰比得過龍椅上的那位。”

這句話猶如一根定海神針,讓所有人的心都暫時定了定。

“而且,只要龍椅上的那位金口玉言,任何人不得向金朝醉透露可以聽見她心聲一事,日後我們也不用一直提心吊膽。”

司馬賬房的話不像是今天因故有感,而是深思熟慮了良久。

他還異常冷靜地給衆人分析:“你們沒有想過嗎?為什麽今天的心聲斷斷續續的,聽不清?就像有某種力量‘有意為之’地操縱着,不想讓掌櫃的以外的人聽到。”

經由這麽一提,衆人也開始紛紛順着思路往下思考。

腦子轉的快的,譬如王二麻,立刻就想到了個中關鍵:“你的意思是,其實掌櫃的祖宗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能聽到。”

“更甚者,我們能聽到這件事本身,就是掌櫃的祖宗們有意為之!所以他們自然也就能控制,什麽讓我們聽到,什麽不讓我們聽到!”邴飛昂拍着腦門,飛快地接道。

“那麽我們每個人聽不到的內容,都是一樣的嗎?”

說着,他們就對起了自己聽到的那些話,雖然不能完全一模一樣的複述出來,但是大體一講,所有人發現都是一樣的。

“名玉山莊的人應該也和咱們一樣。可這樣一來,我們能想到這裏,他們也能想到吧?”

“你說的有道理,那肯定沒多久,朝廷也一樣知道了。要是這樣的話,剛剛賬房講的那個同生共死,就不成立了呀!”

幾個人一合計,又開始膽戰心驚起來。

司馬賬房嘆了口氣,露出既頭疼又無奈的表情來:“你們說的也有道理,但你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聽不到掌櫃的部分心聲,就代表着這世上的一些事,是唯有掌櫃的一人能預知的。”t

司馬賬房也不準備讓這些人自個想了,他直接一一挑明:“因為別人聽不到,就只能猜。就算他們逼着掌櫃的說了真話,可他們會全部相信嗎?一定會有一部分相信的,一部分不信的,還有一部分半信半疑的。”

“甚至,他們會因此而忌憚掌櫃的。可想要拿捏住掌櫃的,又談何容易?”

“你們同掌櫃的相處了這麽久,可有發現掌櫃的有特別在意的東西沒?沒有的。”

“有的!”

張三胖急切地舉着手反駁:“掌櫃的特別在意客棧,只要有人在客棧打鬥,掌櫃的就會緊張生氣,把人給趕出去。還有銀子!掌櫃的也特別喜歡攢銀子!”

可司馬賬房卻是想都沒想地搖了搖頭:“掌櫃的孑然一身。客棧是她的栖身之所,卻絕對不是她的奮不顧身,要不然,客棧就不會重建。至于錢,門口那塊雕花石階,掌櫃的可不是真的在坐地起價。”

王二麻點頭表示确實如此:“那是一塊影壁石,前朝皇後寝殿裏的。”

“前、前朝?皇、皇後?”張三胖震驚到結巴。

“說你傻,你還真的是傻。”王二麻長長地嘆了口氣,“前頭剛跟你說過,我們這群人為什麽會在客棧當夥計吧?三胖啊,你動動腦子!掌櫃的的親爹,絕對不是一般人。”

“那……那掌櫃的雖然沒有在意的東西,可朝廷也可以直接狠下心,把她給軟禁了啊。”張三胖覺得,別說掌櫃的并不是武林高手,就算是,只要幾萬軍隊把客棧給一圍,不就拿捏住了嗎?

王二麻拍了拍張三胖的肩膀,對着他清澈的眼睛,無話可說地點了點自己、司馬賬房、邴飛昂,以及周邊的所有夥計。

然後,他就轉過身,不再試圖和張三胖做解釋了,而是沖着北邊的院牆喊道:“三胖沒有聽懂,張老爺和張夫人應該都聽懂了吧?”

話音剛落,後院的院牆上,就有兩個人翻身一躍而入。

正是張三胖的爹娘。

“司馬先生的話,鞭辟入裏。”張老爺先是替張夫人順了下裙擺,見一切妥當後,才對着院中的夥計們拱了拱手。

“吾兒愚鈍,實在是有勞諸位的教導,張某在這裏先謝過。”

張老爺說罷,對着張三胖招了招手,邊搖頭,邊更為細致地給張三胖解釋了一遍:“先不說金掌櫃的武功高不高,就說這麽多武林高手在客棧裏,哪裏會讓金掌櫃孤身奮戰呢。”

張三胖恍然大悟,原來那一張張賣身契,不單單只是當夥計而已!

“再就說軟禁這個手段吧。硬來永遠是下下之策,被硬來的那個人也未必是被拿捏的那個。三胖,這就是唯一這個詞的地位,玉石俱焚的話,對誰都沒好處的。朝廷都是聰明人,自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張爹話中的深意,張三胖并不大能聽懂,但是他能聽明白,朝廷一定不會和掌櫃的硬來。

“裝作聽不到,然後徐徐圖之加以試探,才是最妥善最省力也最為長遠的辦法。所以司馬先生的想法很對,朝廷只會将金朝醉保護起來,他們比你們還要擔心,被金掌櫃知道這件事。”

“正是如此。”司馬賬房點了點頭,“只要龍椅上那位知道今兒個這一遭。”

“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王二麻拍着胸脯,“正好可以給她一個還人情的機會。”

一直默不作聲,飛快寫着書信準備送回藥王谷的席宛吉擡起頭,好奇地問道:“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你在菰山刀派救下的姑娘啊?聽掌櫃的說,她可是認定了你,會一路追着你來客棧的!”

席宛吉做出一副四處張望尋找的模樣來:“怎麽不見她人啊?”

王二麻的嘴唇頓時一顫:“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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