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43

裴鵬海這一番斥責, 算得上極為嚴重了。

魏思進被吓得不輕,就抱着他的腿,哐哐在他靴子上連連磕頭。

“義父, 兒子真不敢,兒子承認自己平時有些小心思, 可這次是真心想把事情辦好,逼那姓虞的老虔婆一把, 把事辦成了好給您個驚喜, 我是真沒想到竟會出這麽大的漏子!義父……”

裴鵬海一腳把他踢開,撣了撣袖子。

“你慶幸吧,慶幸自己這次辦事還算周全,沒讓聖上抓出鐵證,不然誰都保不了你。”

一聽這話, 魏思進緊繃多時的身軀頓時放松下來, 整個人癱軟在地。

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道:“那義父你說這事後續……”

裴鵬海冷眼瞧他, 嗤道:“你還想後續?後續什麽?說你蠢,你總是不認, 她入尚書內省, 明明該着急的不是我們,也不應是我們, 偏偏你上蹿下跳沒個消停。”

不該是他們,那應該是誰?

魏思進趴在那想。

想了一會兒,懂了。

他眼睛一亮:“那義父……”

裴鵬海又是一腳踢過來,罵道:“當下這種時候你再對付她, 不管事情是誰做的,也是黃泥巴掉進褲/裆, 不是屎也是屎!讓那些大臣們自己發現,你不要從中做任何手腳,再弄砸一次,到時候誰也保不了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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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交談,雙方都是順心如意。

虞夫人頗有些意猶未盡之感,道:“今日老身可再回答公主一個問題。”

元貞揚眉:“知無不言嗎?”

虞夫人失笑颔首:“知無不言。”

元貞陷入沉思。

顯然這又是個考驗,元貞也清楚這位既說了是一個問題,就不會任自己提太多問題,可她有太多想問的了。

思來想去,她只問了她最想知道的。

“為何朝廷每年要向北戎輸納這麽多的歲幣,還美曰其名此乃恩賞,粉飾太平。北戎真的不可敵嗎?”

其實這算得上是兩個問題了,只是元貞狡猾地用最後一句話作為了結語,倒也能算是一個問題。

虞夫人有些失笑,也有些恍然。

良久,她才看向元貞:“這是個好問題。既然公主都說了粉飾太平,那就算是粉飾太平吧,只是這個粉飾是阖朝上下一起,才能粉飾出這個太平。”

“前有北鞑,北鞑沒了,又來了北戎,這非聖上一朝之事,而是從建朝起,北面的敵人就一直存在。只要不割地,歲幣可以談,反正大昊富庶,而北面的敵國都貧瘠。”

頓了頓,她又補充:“這非一人所想,而是整個朝堂都是如此想的。”

“是因為對上北方之敵,總是輸多贏少,朝廷便因此懼戰畏戰?”

虞夫人不言。

元貞又問:“可大昊真的富庶嗎?若是富庶,為何經常拆了東牆補西牆?”

大昊財政其實并不如表面這般寬裕,這是元貞近日才看出來的,她不了解三司情況,只能從各種奏疏裏抽絲剝繭,才看到這些。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大昊是很富庶的。

虞夫人沉默了許久,顯然她也沒料到元貞會如此一針見血。

“這個問題涉及的太多了。”她沉沉地嘆了口氣。

“是三冗?冗官、冗兵、冗費?”

元貞繼續道:“為了制衡官員,防止他們貪污腐弊,于是官職與差遣完全分開,造成大量官位橫空出世,又有恩蔭制,毫無節制的恩蔭,以至于養了大量無所事事幹吃俸祿的官員。”

“還有宗室,動辄封增,皆領俸祿,這些都需要朝廷支出。冗兵,就如我之前與夫人所言,動辄招安,全由朝廷養起來。我就不懂了夫人,這些問題并非我一人看見,為何就不能解決?”

也有官員提出這些問題,雖然少,但是有人提的,不然元貞也不會從那些陳年奏疏中看出這些。

可問題是,為何不解決呢?

虞夫人再度陷入良久的沉默。

過了許久,她才又道:“公主,這個問題老身無法回答你。”

她苦笑着,“也許這個問題連聖上都無法解答。你只需知,牽一發而動全身,聖上曾提出過廢黜恩蔭制,卻被三省封駁了诏書,因為此事朝堂上吵了半年有餘,最後不了了之。”

是啊,官職差遣完全分開,可以說是帝王為了制衡臣子而為。可恩蔭制卻牽扯到無數皇親國戚、朝堂官員的利益。

誰敢說自家沒有恩蔭來的官?

甚至連蔣家都有。

恩蔭制起源于太早了,綿延至今,這是權力上位者拉攏下位者之舉,只是在大昊愈演愈烈,有些失控罷了。

若是國朝安穩還好,左不過就是養些人,可惜國朝并不安穩,邊關戰事不停,每年還要往北輸出大量歲幣,大昊看似極富,實則不過是外強中幹罷了。

元貞抿了抿唇,“那冗兵呢?”

這個虞夫人倒是好回答。

“大昊疆域太大,四周敵人卻太多,早年失去了幽州,致使大昊失去了最好的防線,只能靠不斷增加兵力,來防衛來自北面的敵人。而朝廷重文抑武,為了防止武将專權,于是兵将分離,管軍的不掌軍,掌軍的不能調軍。”

這也是冗官的原因之一。

為了制衡武将,防止專權,每逢若有戰時,領軍的武将都是臨時派遣,并有負責監軍的宦官,或是文官。

“所以西狄一被攻破,權少保和楊變等人就火速被召入上京,美曰其名榮升,實則是防止對方專權。畢竟大昊已經許久未曾有一武将,常年駐守一地了,若非西狄之患必須解決,恐怕也不會放任自流。”元貞道。

虞夫人點了點頭。

“至于公主所言的動辄招安,此事我也不懂,但那些官員給出的理由很充分,朝廷當以仁制國,百姓犯了錯,哪能就地誅殺。”

似乎也覺得這樣說很虛僞,她又苦笑補充道:“當然公主也可以理解為,一旦地方産生民變,勢必追責當地官員,為了粉飾太平,于是招安成風。為此,招撫亂軍非但不是醜事,反而成了功勞,于是如此往複,遂成了慣例。”

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虞夫人似乎也有些疲累了。

她喝了一口茶,緩了緩才又道:“公主當知,此事非一人一己之力能夠解決的,聖上都不能,何況是你我,公主現在不該想這些。”

為何不該?

因為元貞現在該想的是,如何光明正大進入尚書內省并站穩腳跟。

因之前落水之事,入內內侍省那的威脅暫時不用考慮,近些日子他們不敢再對她出手。父皇被內侍觸動猜忌心,她入尚書內省是穩的,也許過幾天等她病好了,這事就會提上日程。

但她其實還有一關還未過,那就是朝堂上那些官員。

一旦被他們知曉此事,又或是入內內侍省轉頭把事情挑給百官知曉,是時還會激起一波驚濤駭浪。

這些事情都還未處理,又何談這些亂七八糟。

虞夫人心中有一絲憐憫,這位公主的年紀到底還是太小了。

她有銳氣,有志向,有仁心,知曉體恤百姓,知曉憂國之憂,可終究是見識到的險惡還不夠,不知道有些事情并非人力可轉圜。

誰還沒有個雄心壯志?當年聖上剛臨朝聽政時,也是滿懷雄心壯志,覺得太皇太後勢力倒塌,世間再沒人能阻他。

可實際上呢?

虞夫人放下茶盞,站了起來。

“公主可還有要問的,若沒有,老身要回了。”“北戎真的不可敵?”

話題回到了最初。

虞夫人背過身去,站了一會兒。

許久,才道:“北戎多騎兵,而我大昊失去幽州太久,境內沒有适合的地方建立馬場,以至于戰馬嚴重匮乏。朝廷也曾讓群牧司在各地養馬,卻是沒甚作用,反而造成民怨沸騰,抱怨因養馬占了百姓農田。”

“老身雖沒有親眼見過大量的騎兵,但見四方奏犢凡是步兵遇上騎兵,必是傷亡慘重,幾十騎兵便可擊潰幾百甚至上千步兵,可我大昊卻是以步兵為主。”

“西軍常年和西狄交戰,也有許多騎兵,也不能敵嗎?”

虞夫人沉默片刻,只留下一句‘老身不懂軍事’,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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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夫人不懂,誰懂呢?

元貞想到了楊變。

又思及那日将他敷衍走,她原以為此人定耐不住,隔日又要來,哪知他竟耐住了性子。

可元貞卻清楚這不過是一時的,他大概也怕夜裏闖宮擾了她養傷,若是再過幾日,怕是這人就要冒出來了。

得尋個地方跟他見一面才成。

而且這地方不能是一時的,因為往後必然還有用到的時候。

元貞首先想到了蔣家,可思及蔣家不若表面那般,她心中始終有一絲隐憂,覺得此時還不能暴露自己想拉攏楊變的事情。

既然要越過蔣家,事情就有些不好辦了。

說白了,宮外能為她辦事的人太少,她倒也有爹爹賞賜的別院皇莊,可裏面都是宮裏的人在打點。

而經過之前這場事,已經讓元貞對內侍這一群體升起了警惕心,她出宮并非小事,瞞得過宮妃公主,卻瞞不過下面這些人,若是被人盯上,怕是白做無用功。

該選哪兒呢?

元貞想到一個地方,瓊林苑!

對,就是瓊林苑。

神衛軍因靠近瓊林苑,因此此地戍衛一直是神衛軍負責,她借口去別苑養病,不會惹來人生疑。而神衛軍有楊變的人,一旦他的人知道她來了,必然會禀給他。

如此一來,連送信的人都不用出了。

決定既已定下,元貞也就不耽誤了,讓人準備車馬說想去瓊林苑住兩天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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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瓊林苑因已經閉苑,除了金明池東岸還對外開放外,因此顯得格外清幽。

元貞住進流雲殿,借口要到外面透透氣,讓绾鳶希筠帶着小桃子,又備了茶果,尋了一處水榭納涼賞景。

不一會兒,楊變就來了。

外面天熱,他大概是騎馬頂着太陽來的,渾身熱氣騰騰的,黑色的軍袍都汗濕了。

绾鳶拉着希筠避開去了外面。

“你的傷怎樣了?”

楊變将馬鞭随便扔在一旁,尋了個對面的位置坐了下。

元貞沒說話,眼睛看向桌上盛在小碟裏的白巾子。

一開始楊變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她又看了一眼,他才拿了起來,卻頃刻被冰涼的巾子浸得嘶了聲,反射性蓋在了臉上。

用涼巾子擦一擦面頸,整個人頓時舒服多了,一改方才心浮氣躁。

“你這小日子過得不錯。”

楊變看了看桌上各色瓜果,為了吃起來夠涼夠鮮,下面還墊了一層冰。他也不見外,用叉子叉起一塊丢進嘴裏,吃完後說:“你這傷還沒養好,能吃這麽涼的?”

元貞給他一個白眼。

不能怨她不給他好臉色,實在他深谙氣人之法。

“我尋你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何事?”他以為她問謝成宜相關的,道,“那個如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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