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客棧房門自內裏拉開,小重陽抻長脖子往外一瞅。

沒人。

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難不成幻聽了?他搔頭轉身,随手關門,打算繼續去後院同大夥天高海闊的任意編排新掌櫃的身份,方才他說到哪了,對了,新掌櫃是白無常留在人間的私生女……

他給桌前閑坐的掌櫃倒杯茶,“掌櫃的,外頭沒人,許是聽差了,這個時辰,不會來客人了,t沒事的話小的去後院休息了。”

見掌櫃沒表态,小重陽走開幾步。可沒走幾步,又頓步。

門外又響起敲門聲,極輕極輕那種。

小重陽又快步走到屋門口,拉開房門,外頭仍舊沒人,只是莫名來了一股風将門口的槐樹枝吹得簌簌作響。

小重陽朝四周望了望,怔了下,跳腳進屋關死了門,小跑到三三跟前,抑着嗓子說:“掌櫃的掌櫃的,邪門了,別處的樹都不動,唯有咱們客棧門口的槐樹響得稀裏嘩啦,可門外瞅不見任何人影啊,鬼影也沒有。”

三三不緊不慢喝茶,“別在後院叭叭我了,叫霄大燒水,綠俏上茶點,來客了。”

看新掌櫃這淡定氣勢,小重陽心裏有底了,綠俏說得沒錯,新掌櫃身份不一般,不是自身有實力便是後頭有靠山。

他鼓足勇氣重新走到門口,再次拉開房門,對着空蕩蕩的門口喊一嗓子:“子不語竭誠為您服務,貴客請進。”

搖擺不休的槐樹枝,倏然靜止,門口的小重陽直覺被什麽撞了下肩,往後趔趄幾步,險些摔倒。

對面的長生鋪二樓窗戶啪嗒阖上,阿扶咔嚓捏碎個核桃,核仁往嘴裏一抛,切一聲,“裝神弄鬼。”

客棧堂廳內靜悄悄的,只聽到來回踱步聲,卻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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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俏端着茶點過來,四處打量,“是人是鬼怎麽不露面呢,小重陽你的陰陽眼也瞧不見麽,我可不管你是人是鬼,你不露面也不能吃白食,住宿打尖還是要付錢的,想白嫖沒門,先打聽打聽我‘匪翠’的名號。”

一陣黑風襲來,吹得綠俏發絲衣袂亂飄,黑風圍着綠俏盤旋三圈才歇。

“你這小悍鳥,嘴皮子倒是淩厲。”是個年輕的女聲。

綠俏撫平頭上被吹翹的辮子和羽飾,吐出嘴裏的一口沙子,“啐,你個烏漆墨黑的什麽東西,怎如此沒禮貌,發型給我吹亂了。”

罩一身黑幕籬的女人驀地現身,“開門迎客,和氣生財,你這小鳥有沒有服務意識,竟敢吼客人。”

綠俏方要上前理論,被小重陽拽住手腕,小重陽朝對方賠笑道:“來者是客,和氣生財,綠俏她年歲小,貴客您多擔待。”

“就是。”黑幕籬擇了個凳子坐下,“小鳥,還不上茶。”

“我才不伺候呢。”綠俏手中盛着茶點的托盤轉給小重陽,轉身便走,“沒見過如此嚣張的,先送一股子風再送一嘴沙子,老娘才不伺候呢。”

小重陽将茶點放到客人面前,三三望着暴走的小鳥,“她脾氣一直如此暴躁?”

“好很多,以前更暴。劉掌櫃教引無數遍,脾氣方改好了些,先前謄抄佛經都壓不住那動不動就找人火拼的匪勁,得抄《道德經》。”

嗒嗒嗒!

黑幕籬伸手在桌上敲幾下提醒,“我不是來聽暴躁小鳥脾性修行方式哪種管用的。”

一主一仆視線這才移到被忽略的來客身上。小重陽注意到對方黑色袖口下覆着屍斑的手指,吓一跳,不由自主往後縮一步,三三倒是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坐到顧客對面,提壺倒茶,“不知貴客如何稱呼,是住宿還是打尖。”

“住宿。”

小重陽端着本子過來問:“我們客棧有‘天地仁義禮智信’七間客房,天地為上房,其餘更有性價比。這位客官更中意哪個檔次,打算住幾日。”

“住幾日,不确定。”黑幕籬端起桌上的瓷杯,細細打量上頭的細紋。

“那您是選擇上等房還是經濟房。”小重陽像模像端着筆做記錄。

“沒錢的你們給住哪種房。”黑幕籬擡手掀了一角黑紗,喝一口茶。

……真讓小鳥說中了,白嫖啊。

小重陽瞅身側的掌櫃,三三放掉茶盞,仔細盯着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的女客,“您确定不是來找茬的,否則別怪我放鳥了。”

黑幕籬冷哼一聲,單手摩挲食指上的一枚紅寶石戒指,眨眼間消失,而後整個堂廳內的茶具桌椅簌簌而動。

錢櫃上的算盤珠子賬本飛起,算盤珠嘩嘩響,紙頁跟着亂飛,滿屋的燈火随之浮空,于空中飄成一排,黑幕籬驀地出現在小重陽面前,吓得人一個後仰,險些摔倒,“你們瞧不見我,我若神不知鬼不覺将你們這店燒了,你們也沒法子。”

小重陽爬起來,抄家夥,舉着掃帚擋在三三面前。

三三将瑟瑟發抖的店小二扒拉開,直視面前黑幕籬手中的紅寶石戒指,“鴉殺戒。”

一陣風卷過,黑幕籬又重新坐回原地喝茶,“我果然沒找錯地界。”

客棧門口的槐木是用忘川水澆灌,陰魂眼裏散着熒光,最是引鬼注目。陰間會有陰司駐人間辦事處,投胎轉世之前可為鬼魂指路或暫歇之用,門前會以忘川水澆灌陰木之物作為标識。

黑幕籬便是通過門口聚陰的槐樹而登門這家客棧,尋求幫助。

三三觑着對方陰魄濃度,斷定是個徘徊人界的老鬼。綠俏端上兩碟堅果,虎視眈眈盯着始終不露正臉的客人。

三三見小鳥一來,氣氛有些嚴肅,擔心一言不合打起來,這女鬼手中有鴉殺戒,真将店點着或掀了,還真逮不着,于是眼神示意綠俏先去休息,這裏有小重陽一人足矣。

主仆完全無默契,綠俏拍胸脯,亮鋒利爪子,“掌櫃的放心,這沒臉見人的只要有異動,我就撕了她。”

眼見着黑幕籬身上鬼氣盤旋戾氣加重,三三将小鳥支開,“我感覺對面一直有人偷窺我們,你去瞧一瞧。”

小鳥走了,三三這才道重點:“你是何人。鴉殺戒從何而來。你來客棧需要什麽幫助。”

“叫我小黃吧。鴉殺戒是我撿的。我來客棧是想請掌櫃的幫我完成一個小小的心願。”小鳥走後,女鬼看起來情緒穩定不少,說話亦輕柔了。

“是何心願。”

“恢複原貌。”小黃說完,緩緩擡手摘掉頭上的黑紗幕籬。

女鬼露出真容的一瞬,一旁的小重陽先是怔了下,而後忍不住笑了。

原本以為是形貌兇悍醜陋可怖的陰森女鬼,不料是個長滿黑斑的浮腫胖鬼,他天生陰陽眼見鬼無數,從來沒見過如此喜慶的胖鬼,腮幫子鼓鼓的,尤其胖鬼還給頰邊塗了兩圈紅胭脂,怎麽看怎麽搞笑。

小重陽嗓子裏抑制不住的盒盒盒聲惹女鬼不悅,她伸出黑長指甲,往笑個不停的店小二面前晃一晃,“再笑,割破你喉嚨。”

三三耳提面命,“小重陽,不可取笑貴客。”

說完,沒忍住,歪頭沖牆角笑一下,很快擺正心态五官,轉回頭一本正經問:“請問你日常吃什麽,不,你遭遇了什麽。”

一壺茶點用畢,黃氏女鬼交代了自身遭遇。

她本是青陽觀的女姑子,死在青陽觀變成了鬼魂,無意拾到冥界可隐身的鴉殺戒,因此躲避陰司鬼差拘捕,一直以青陽觀為根據地徘徊人界一百餘年,逍遙至今。

直到三月前,她被千手毒師撞見,毒師觊觎她手中可隐身的鴉殺戒,手中浮塵一揚,給她下了符咒,使得她渾身腫脹生黑斑。她身上的咒符實乃慢性的毒符,她雖僥幸逃脫毒師魔掌,但終究撐不了多久,身上的黑斑浮腫乃是毒符浸魂的征兆,再讨不到解藥,魂魄早晚散了。

小黃重新罩上黑幕籬,戴着鴉殺戒的手重新握上溫潤的瓷杯,“我徘徊人界一百餘年不肯投胎轉世,是因我手上有這枚鴉殺戒,陰司莫可奈何,亦是因為這枚戒指,另千手毒師毒害于我。那毒師陰險毒辣的很,我不想鴉殺戒落在那毒師手裏,只要掌櫃的願意引出毒師替我解毒符,我願意獻出鴉殺戒,亦願意随陰司回冥界投胎。”

三三将小黃安排去了二樓智字號客房。她開這家客棧亦非為了掙俗氣的黃白金銀。

鴉殺戒乃忘川河畔獨眼鴉王的眼珠子煉化而成,乃是個隐身遁息的法器,本是閻王所持,後來無間地獄作亂,有八爪魚怪偷盜地府法器,閻王的鴉殺戒在被盜之列,這些年閻王一直尋找戒指下落,不成想落在個不肯投胎的小鬼手中,好在小鬼魂識清明,不曾作惡,那戒指若落到居心叵測之人手裏,怕是要為禍人間掀風作浪。

幫老閻尋回地府遺失的寶物,還能超度青陽觀釘子戶投胎轉世,此乃一箭雙雕雙功德。

這筆買賣,三三接了。

給白嫖鬼開了客房,三三正打算泡個澡然後床上歇了,綠俏叼着一卷畫軸呼啦從窗戶口飛進來,撲閃着翅膀落在桌角,“掌櫃的,不好拉,你被賊惦記上拉。”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三三拾起小鳥叼到她跟前的畫軸,一股淡淡昙花幽香襲來,卷開畫軸,裏頭細膩丹青墨了一幅畫。

長發如瀑,明眸皓齒,一襲清逸素衫,頭上挽着一柄赤傘簪,右腕戴一串錾刻彼岸花的啞鈴。

畫中眉目正是她,連頭上腕上裝飾t都一樣。

綠俏化作人身,略猥瑣的表情道:“面對開長生鋪的掌櫃惦記上你了,這都将你畫下來入春夢了,我潛入對面卧房時,瞧見那掌櫃将這畫攏在心口,唇角還挂着可疑的笑,對了,他有床不睡,躺棺材裏睡覺。”

三三再看一眼畫,用筆精雅不凡,惟妙惟肖,腦中頓時浮出阿扶掌櫃那張清隽出塵的臉,她覺得對面開棺材鋪的那小子,眼光不賴。

她本就貌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很正常,于是未将這事當回事,吩咐綠俏此事不宜聲張,讓人跟小重陽換班去了。

浴桶裏泡了海棠花瓣,氤氲的香暖之氣中,三三倚着木桶沿,舒服的險些睡着了。

依稀中,窗口處傳來似有若無的窸窣聲,像什麽東西正悄悄破窗而入。

三三不動聲色掀開一道眼縫,薄紗屏風後頭,槐木枝搭在窗沿,一條拇指粗細的小赤蛇順着木枝爬進來,三三指尖凝息,撚起桌角的杯子猛地朝小蛇彈去,突然啊的一聲叫,緊跟着是樹枝搖晃重物落地的聲響。

三三一個旋身,将衣裳披身,走去窗邊一望,阿扶掌櫃癱坐地上,額頭鼓包,手裏緊緊攥着那條掙紮吐信子的小赤蛇。

地上和窗前,一仰頭一垂眼,四目相交……

阿扶打地上起身,一手掐蛇一手捂腦門,笑:“我養的小蛇夢游亂爬,抱歉打擾了。”

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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