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花宴
第四章百花宴
半個時辰後,南陌塵的馬車停到了柳府。
二月十五花朝節,京中世家輪流舉辦百花宴,今年輪到柳府。
柳丞相嫡女柳悅站在府門口,擡眼觀之,笑似春風,身若扶柳,她一身淺綠色繡鳶尾齊腰t羅裙,半披墨發,飾之韶粉纏花,項戴璎珞,腰配暖玉。
“諸位,上座。”柳悅盈盈一禮。
“南少卿到——”
南陌塵徐徐走下馬車,一身景藍雲紋長衫,腰配墜玉宮縧,頭束寶藍玉冠,墨扇輕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大概如此。
南陌塵轉身遞出小臂,洛錦書乖巧地道謝,玉手搭了上去,身穿赤缇織金曳地裙,青絲半挽,斜斜插入桃粉顫珠簪,項戴玉紅金鎖璎珞。
桃花點點落浮塵,星星點點映佳人。
“塵公子。”柳悅款款行來,看着洛錦書溫聲溫語,“這位是?”
“這是我的幹妹妹,桃源城的少城主,洛錦書。過些日子南王府便會舉行認親禮,今個是帶她出來玩玩,随意就好。”南陌塵禮貌地拱了拱手。
柳悅拿帕子掩嘴一笑,沖洛錦書也是一禮:“塵公子客氣,二位落座。”
二人剛要落座,便聽門童高聲報出名號。
“三皇子到——”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君老板,你可跟緊了。”只見來人身倚軟轎,熟悉的面孔不由得讓洛錦書心中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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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為殿下擡轎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草民這破爛腳程,哪裏比得上。”轎子旁邊不緊不慢跟着一位相貌出衆的男子,笑着高聲應和。
一身交領繡桃雪青邊嫣粉長袍,一雙柔情鳳眼帶笑,一對淩厲劍眉含毒。薄唇微抿,彎起一個妖冶又優雅的弧度。
“君老板的樂班約都約不到,若不是為了聽上這一曲,今兒個百花宴,本皇子還真就不一定來。”帝元珩微微挑眉,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袍子的褶皺。
君澤恭恭敬敬地引路,陪着笑:“三皇子早說啊,若是知道三皇子想聽曲兒,草民定在靜雅軒專為三皇子大擺一場,哪裏還勞您走一趟?”
“還是君老板說話中聽。”帝元珩恣意地笑笑,到了地方,屈尊降貴地下了軟轎。
柳悅上前賠笑臉,帝元珩看都不看她便徑直走過,君澤緊跟其後,禮貌地向柳悅打了聲招呼。
“嘁,冤家路窄。”洛錦書沒好氣地掃了帝元珩一眼,轉頭問曉月,“曉月,後面跟着的那個粉衣服的是誰呀?”
曉月探了探頭看清來人,附耳悄聲介紹道:“那是京中有名的青樓老板——君澤,靜雅軒便是他一手創辦,軒中有一樂班,培養的都是不賣身的樂妓。”
“那樂班裏的姑娘,個個樣貌清麗典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都是當小姐養着的。”
“其中名冠京城的一位,當屬得彈得一手好琴的素衣佳人——湘伊。”
“這不,開場那位便是。”
洛錦書順着曉月的手指看去,樂聲起,舞女們魚貫而入,柳府心思精巧,在府中桃林裏圈了個地方,靜雅軒的樂班便在其中演奏。
伊人配桃林,笛聲悠揚,筚篥清脆,當居中央的便是京中第一樂妓——湘伊。
清麗白衣如蓮,手撫素琴,青絲如瀑,朱唇不點而自紅,彎眉不描而自黛,一雙垂淚眼水霧蒙蒙,朱唇半啓,唱着悠揚婉轉的江南小調。
“好美。”洛錦書眸子亮晶晶的,完全沉浸在樂聲中。
一曲盡,舞女們魚貫而出,湘伊換了個更加舒緩的曲子,有如山中清雨,落地可聞。
伴着曲子,柳悅宣布百花宴開始,曲水流觞,題意為花,一對鳳禧雕花白玉子放在臺上,作為彩頭。
南陌塵看了一眼帝元珩的方向,随後轉頭推過來一碟荷花酥,笑道:“妹妹嘗嘗?”
洛錦書這才從樂聲中回神,笑盈盈地應了聲謝,便開始美滋滋地享用。
帝元珩落了上座,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最後在南陌塵身邊停留。
一雙水杏眼勾起了熟悉,帝元珩招了招手,附在君澤耳邊低聲問道:“陌塵旁邊的是誰?”
君澤聞言瞥過眼去,也是一愣。
“沒在京城見過這號人物,我去打聽打聽。”君澤輕蹙着眉,回道。
帝元珩點點頭,待君澤一走,便立馬換上浪蕩不羁的笑容。
羽觞逛了一輪,君澤這才轉回來。
“禀三皇子,丫頭們都在後面備着呢......”君澤一臉谄媚,到了近前突然降聲,“說是南少卿的幹妹妹,桃源城少城主洛錦書。”
帝元珩突然變了臉色:“叫什麽?”
“......洛錦書。”君澤也是第一次見帝元珩這個表情。
帝元珩突然坐正,抓住酒杯假裝仰頭飲酒,借着餘光向洛錦書看去。
是......你。
“怎麽了?”君澤小心翼翼地詢問着。
帝元珩放下酒杯,突然正經又溫柔地笑笑:“遇到個故人。”
“不記得她了嗎?早上截我車的那個......本還想着怎麽找她,如今,倒是送上門來了。”帝元珩挑眉。
君澤摸不清楚帝元珩現在是生氣還是得意,沒再多問,直起身不着痕跡地向洛錦書那邊打量。
曲水流觞,柳悅打了個樣子,淺笑提筆:“弱柳扶風吹桃瓣,急針細雨濕荷衣......”
衆人捧場叫好,羽觞順流而下,停在南陌塵的近前。
南陌塵意外地挑了挑眉,端起羽觞飲盡,狀似為難地說道:“我道是輪不到我呢,竟未預得,那就......風卷殘紅,驚起荷搖曳。雨襲芭蕉,濺落一地櫻桃。”
南陌塵勾了勾唇,繼續邊說邊信筆寫到:“鷹擊長空,掀盡梅上雪。風起雲湧,打翻蘭芝竹葉,飄飄萬世城。”本題為花,很難寫出氣勢,這首詞巧妙化解,借雨寫力,借香寫勢。
“好!”座下掌聲雷動,久久不停。
在南陌塵這首詞打頭後,後面戶部尚書嫡次子李武,王府嫡子王權政,工部侍郎嫡子殷立徳等人,便顯得所言無奇,在此便不細說。
直到這羽觞,停在了第一才子,戶部尚書嫡長子李聞面前。
那人目光如水,清秀幹淨,一襲白衣,手持素簡,頗有書生意氣。
李聞糾結地看了看羽觞,旁邊一侍女立即搶過一飲而盡,而後言道:“諸位熟知,我家公子身子骨不好,飲不得酒,還望諸位海涵。”
“紅鸾,莫擾大家興致。”李聞輕咳一聲,微微蹙眉訓聲,紅鸾立即站好低眉,全然無了方才搶酒的氣勢。
“諸位擔待,我作兩首,權當替紅鸾賠禮。”李聞歉意地說道。
“無事無事,軒之自幼咳疾,人盡皆知,就是不叫紅鸾飲了,我們也斷不會叫你飲下,身子要緊。”戶部侍郎嫡子郭文博說道。
“所言極是,百花宴本就是意興所致,若是為了個曲水流觞傷了身子,那才是得不償失。”殷立徳緊接着搭腔。
李聞,字軒之,在文人中頗有名望,據說是明年科考的狀元後選,因而文人戲言——軒之執筆,狀元附體。
李聞起身,禮貌地向衆人拱了拱手:“謝諸位擡愛。”
他懸臂提筆,端端正正地在紙上寫下兩首詞。
“今日桃花開得正豔,第一首,便以桃為題眼罷。”李聞儒雅一笑,聲音青澀溫柔,“初桃瓣白脂如玉。垂枝碧桃,朝朝留韶陽。十裏桃花又灼灼......”
後又以牡丹寫了一首,衆人寫花,都是寫景帶花。只有李聞,純粹地去寫它的嬌豔,它的姿态,它的盛景和溫暖。
座下掌聲雷動,叫好聲不絕于耳,更有甚者已經派小侍去謄抄,李聞謙虛地敬謝諸位,便施施然落座了。
洛錦書佩服地連連鼓掌,掌心都拍紅了。
羽觞繼續順流而下,悠然地停在了帝元珩面前。
帝元珩有些意外,勾唇拿過羽觞,仰頭一飲而盡。
“既然停在了本皇子這兒,給諸位提一首也不是不行。”他随意地提起筆,筆走龍蛇,頗為灑脫,“桃似佳人腮色粉,天生國色牡丹裙......”
座下頓時安靜,不敢細聽,待帝元珩的詞終于提完,衆人才淅淅瀝瀝地鼓起掌來。
“怎麽?本皇子的詩不好嗎?”帝元珩明知故問。
“三皇子才情潋滟,寫的詩自然屬上乘。”君澤極為自然地捧着帝元珩說話,座下衆人也開始應和,哪裏敢露出半分鄙夷,掌聲又起了一遍。
帝元珩滿意地點點頭,示意繼續,洛錦書又一個白眼送給他,羽觞可算是離開他了。
曲水流觞完畢,柳悅又帶着大家投壺對對子,宴上大家寫的詩都被挂了起來,有接着往下對詩的,便題一首放在想對的詩下面的小案上。
覺得哪首詩寫得好,便印個桃花印在詩上,一圈下來,當屬李聞的詩對詩最多,桃花印也最多。
反觀帝元珩,他那首驚世駭俗的詩上面孤零零兩個桃花印,一個是君澤蓋的,一個是他自己蓋的。
他似是早有預料,并不生氣,把桃花印一扔便坐到一旁飲酒。
洛錦書四處閑逛,手裏的桃花印抛上抛下,不料一時不察絆了腳,洛錦書猝不及防,認命般緊閉着眼。
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t她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桃花的香氣萦繞在鼻尖,洛錦書擡起頭,帝元珩那張人神共憤的臉闖入她的視線。
感謝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見他一臉玩味。
“可有受傷?”帝元珩低聲問道。
洛錦書恍然回神想起面前的這人是誰,她逃也似的起身,語速飛快:“多謝!”
京中風流客,無用三皇子。
洛錦書下意識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卻沒注意到帝元珩眼中瞬間劃過的失落。
帝元珩的手在袖中攥緊,他現在應該勾唇,用不懷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洛錦書,他或許還應冒昧地勾住她的一縷青絲,然後說着輕佻荒唐的話,那是“三皇子”該有的反應。
洛錦書呢?她或許會被吓到,她會用厭惡的眼神看他,然後随便找個借口趕緊走。
可他記憶中的小女孩與面前的這個人重合,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帝元珩拱了拱手,極為禮貌地笑笑:“洛小姐。”
周圍的人一驚,三皇子何時這般禮貌了?就連君澤也是一愣,欲言又止,卻并未出面幹涉。
“三皇子......認識民女?”洛錦書問着,眼睛偷偷打量帝元珩,這位三皇子,怎麽好像變了個樣?
“方才聽旁人閑聊,這才知道的。”帝元珩微微抿嘴,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