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晚香玉與天使草

第14章 晚香玉與天使草

“囡囡, 你等等。”宗情拉住了孫女的手,指了指從産科門診走出來的一個年輕女人,“那個人是瑤瑤呀。”

見孫女一臉茫然的樣子, 她提醒道:“是你沈奶奶的孫媳, 之前在馬代參加過性別揭露的派對。”

宗情指着的年輕女人消失在了拐角,轉身的時候側臉閃過, 穆瑤無論長相和氣質都是絕佳,她的孫女印象深刻:“小野的太太?确實像,她也有寶寶了嗎?來産檢?”

見自己的奶奶下意識就要擡步跟上去,她拉住了祖母的手臂:“奶奶, 你要去追人家呀?”

“怎麽了?我去問問啊, 而且我看小野也不在, 人家一個人跑上跑下的。”

女人扶着肚子, 神情有些疲憊:“您之前不是和我說沒到三個月盡量不要說嗎?你直接打電話問問沈奶奶就好了,我餓的頭暈眼花, 我們回去吧。”

宗情的兒媳也在一旁說道:“是啊,媽,人家都走遠了,您現在過去也不一定找得到,醫院人多, 咱們回家在給沈姨打個電話。”

宗情的孫女打算回國生産, 今天來醫院做産檢,本來怎麽都輪不到她一個老太太陪同, 但奈何她疼孫女跟眼珠子似的,說什麽也不想缺席她回國後的第一次産檢。

想起她今早是空腹來醫院的, 宗情妥協,牽着她的手下了樓, 回到車上後,便給自己的姐妹去了電話。

穆瑤走進B超室,臉上毫無血色,機械地把大衣脫掉,躺在超聲檢查床上,将毛衣推了上去。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讓她覺得刺目又眩暈,她微微閉上眼睛,淡淡的毛細血管分布在她白且薄的眼皮上。

冰涼的耦合劑觸到腹部肌膚的時候,穆瑤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頭腦一片昏沉,她覺得自己被吸入進一個巨大的黑洞裏,剛才的場景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

抽完血後,單子還沒交到醫生的手上,她看着上面的數值,結合在來的路上查的那些資料,便知道懷孕已經是确定的了。

不過好在她不是沒有選擇,每個人都有成為或者不成為母親的選擇權,她覺得自己完全沒辦法用這身殘缺的靈魂去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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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口時,她的聲音很冷:“不想要這個孩子的話,能盡快安排手術嗎?”

對于這種情況,醫生似是已經司空見慣,掃了一眼她的年齡,問:“結婚了嗎?”

穆瑤沉着嗓子應了聲。

“你知道自己有中度貧血吧?”

醫生這麽問,穆瑤的心沉了又沉,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果真,醫生接着說道:“這都已經十五周多了,你目前貧血太嚴重了,引産很容易引起大出血的。需要采取針對性的補血治療,再确定能不能進行手術。”

醫生推了推眼鏡,繼續說道:“而且,你這體質本就難懷上孩子,這胎這個月份引産對身體肯定是有影響的,我見過和你類似的情況,她們之後想要孩子的時候就一直難懷上了,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醫生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穆瑤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是第一位的,應了句“好”。

“十五周才發現嗎?最近有沒有抽煙喝酒吃感冒藥?身體有沒有什麽不适應?”

穆瑤只覺得一片混亂,憑借着為數不多殘存的理智回答醫生的話,有些雜亂無序。

“前段時間工作強度比較大,有腹痛和出血的情況。”

“懷上……”她頓了頓,有些艱澀地繼續說道,“孩子,那天,我喝了酒。”

“胚胎着床會輕微出血,你的出血情況怎麽樣?”

穆瑤回答道:“斷斷續續一直有,最近一次是上周。”

聽出她的語氣有些緊繃,醫生安撫道:“別緊張,做一下B超檢查一下再說。”

離開診室之前,穆瑤忍不住問道:“每次都會做措施,為什麽還……”

“任何避孕措施都不能達到百分百,就算正确使用避孕套,也有2%的概率中招,你的生理期之前是不是有些紊亂,所以安全期也不太準?”

穆瑤點了點頭,不過生日那晚他們鬧成那樣,安全期什麽的她也早就抛之腦後了。

看見穆瑤有些迷茫的神色,一直公事公辦的醫生忍不住勸慰道:“既然是小概率事件,那孩子也是緣分。”

-

稍帶着點力道的腹部探頭按壓在小腹上,視覺被關閉後,不适感似乎被放大了。

“十五周了,怎麽找不到胎心呢?”

B超醫生是一位年輕的女醫生,穆瑤的耳尖動了動,捕捉到了她的自言自語。

濃密的睫毛輕顫,一睜眼,液晶屏上的成像就撞入了她的眼簾。

頭、身子、小手和小腳,是已經成型的胎兒。

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裹挾,穆瑤抓着毛衣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探頭還在不停移動,她微微側頭,看見年輕醫生蹙起的眉毛。

過了一會兒,另一位年紀稍長的老醫生走進了B超室,女醫生起身,喊了句:“主任”。

老醫生洗手消毒,戴上手套之後接替了剛才那位B超醫生的位置,她看了一眼穆瑤:“放平呼吸,不要緊張。”

半分鐘之後,噗通噗通的聲音在小房間裏響起,醫生松了一口氣:“每分鐘160次。”

穆瑤發現自己的掌心有些濡濕。

檢查還在繼續。

“高鼻梁,小長腿。”年輕醫生對着穆瑤笑了笑,“确實,基因優越啊。”

“十五周才做第一次檢查嗎?”主任醫生說道,“胎兒偏輕,偏小,還是要注意一下,唐篩不久之後可以做了。”

檢查做完之後,穆瑤将肚子上的耦合劑擦幹淨,把B超單拿回診室給醫生看了一眼,醫生叮囑了她一些注意事項,給她開了一些藥。

走出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大雪紛飛,穆瑤沒有帶傘,徑直走出了産科的大門,寒風陣陣,将她的長發吹得揚起。

她特意沒吃早餐,再加上昨晚怕反胃,在原家的晚飯也沒吃什麽,此刻餓得有些目眩。

臺階沾上雪水變得有些濕滑,穆瑤的皮靴不防滑,走下第二級臺階的時候腳下一滑。

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穆瑤跌入一個堅硬冰冷的懷抱中。

原野帶着口罩,他同樣沒有撐傘,眼睫上都落了雪花。

他的眼底翻湧着穆瑤看不懂的情緒。

看見他,穆瑤的眼眶一下子就變得通紅,她用力将原野推開:“你滾,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她頭也不回地朝醫院外走,逆着人流,漫無目的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穆瑤覺得有些體力不支,一直到人煙稀少的街巷,她蹲下身來,抱住雙腿,發出了絕望的啜泣。

就在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即将要步入正軌的時候,就在她馬上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時,她為什麽要承擔這種變故?

周姨她已經安頓好了,她已經拿到了第一個研究生offer。

肩上一重,一件大衣壓在了她的身上。

原野扶着她的肩膀,沉聲道:“穆瑤,冷靜點,擡頭看我。”

不需要多問,她的狀态和表現已經說明了一切。

穆瑤去用力推他,重心不穩,自己因為反作用力而有向後倒的趨勢,被人穩穩護住了。

原野內搭只穿了一件v領羊毛衫,穆瑤扒開他的衣服,對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男人一聲不吭,一直到嘗到令人反胃的血腥,她才松了口。

穆瑤的精神氣像是一瞬間被抽光了,她卸了力氣,抵在原野的胸前,抽泣道:“都怪你,都是你的錯。”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他說話時前胸的震顫。

“奶奶和媽媽那邊我替你擺平了,這個孩子留不留,我完全尊重你的意願,如果你要生下來,條件你盡管開口。”

他頓了頓,語氣中有微不可查的艱澀,“如果你不想生,我會給你提供最好的醫療條件,想要任何補償我都會滿足你。”

穆瑤抓着他的肩膀,厲聲問道,“你知道不被父母期待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有多可憐嗎?”

“這個孩子不會。”原野的神情和聲音都很平靜,“我會讓他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幸福?”穆瑤冷笑了聲,“連自己的婚姻都不能做主的人知道什麽是幸福嗎?被逼着娶了自己不愛的女人的人知道什麽是幸福嗎?”

原野不語,沉冷地和她對視,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真的這麽認為嗎?”

雪越下越大,穆瑤畏寒,唇色凍得發紫。

原野将人打橫抱了起來:“回家再說。”

-

回到龍園之後,穆瑤一副拒絕溝通的姿态,原野在做午飯,她先吃了點東西墊了肚子,随後就回了房間,把自己裹在被子裏。

她這段時間很嗜睡,一沾枕頭就陷入了夢魇。

“都是因為你,如果沒有你我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嗎?”

“為什麽你爸爸不喜歡你?你不是姓穆嗎?”

喝醉酒的女人雙眼通紅,拼命搖着小穆瑤的肩膀,嘶吼着質問。

小女孩咬着下唇,拼命忍住眼淚,因為她知道淚水只會帶來更加嚴厲的讨伐。

母親酗酒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神智不清的時候總是這樣對待她。

但她同樣也會在酒醒之後,抱着穆瑤放聲大哭,抽自己的耳光,說着對不起。

把穆瑤從這些虛虛實實的回憶中拉出來的是一陣尖銳的疼痛,小腹刺痛,變緊變硬。

她蜷起身子,雙手緊緊抓着床單,但是變本加厲的疼痛讓她冷汗直流。

“原野?”

她渾身脫力,又啞又低的聲音根本透不過緊閉的房門。

穆瑤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手機,裝着溫水的玻璃杯被她掃翻在地,發出巨大的碎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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