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高啊
高啊
青木看着李今纾默不作聲的用了不少飯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适時李今纾放下筷子,她連忙遞了帕子過去。
“姑娘總算肯多用些了,我看姑娘最近都瘦了,嚴廚子這次可算是用心了。”
李今纾擡眸,看着一旁小心翼翼搭話的青木,自青木入府以來,便一直跟着她,青木總是最關心她的。
“這些時候你也辛苦了。”
“青木不辛苦。”青木搖了搖頭,若非進了李家,說不得她現在過的是什麽日子,姑娘教她識字,待她也親厚,她不是那不知感恩的人,自然一顆心都撲在了姑娘身上。
“我知道姑娘心裏苦,我都明白的。”
青木親眼看着她無數個夜晚挑燈夜讀,也看到雞未打鳴她便起來做文章,寒冬臘月凍得骨頭發白也不忘練字。
姑娘并非天才,但硬是憑借着自身的勤奮與堅定,得了院試案首拿了秀才功名,本是想着參加來年的鄉試的,卻……
她喉頭發緊,“我只想要姑娘好好的。”
李今纾動容,原來在她沉寂的日子的,也并非無人在意。
她伸出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道:“好了,還要勞煩你跑一趟,今兒廚房飯食不錯,當賞。”
後廚房中,正湊在一起吃飯的三人顯然沒想到會有人這時候過來。
青木提着食盒,還有一吊打賞的銅板,腳步輕快的靠近,人未到聲先至,“今兒早飯做的不錯,大姑娘看賞……”
聲音頓住,青木與湊在矮桌吃飯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後視線落在周淮身上,她驚呼出聲:“少夫郎?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看到了什麽?
姑娘怎麽說也是堂堂秀才娘子,這新入門的秀才夫郎與下人們湊在竈房擠在一個桌子上吃飯?
這成什麽樣子了?
周淮聞言未動,一旁的嚴廚子見狀,連忙起身想要解釋,“這……”
話出口,卻不知該怎麽說,事實就是她看到的這樣。
賀陽轉了轉眼珠,起身提醒道:“大姑娘賞?賞誰?”
“奧對,今兒姑娘多用了些飯,多謝嚴廚子費心,這是姑娘賞嚴廚子的。”
她把食盒放下,把那吊錢往嚴廚子處遞,還瞪了賀陽一眼,又繞了回來,“你別岔開話題,我說少夫郎啊,您這也……”
賀陽一聽就樂了,抱臂道:“青木姑娘不知道,今兒這飯可不是嚴廚子做的。”
青木一愣,視線在三人之間游弋,最後落在賀陽身上,卻略顯輕蔑,“就你?”
本來還在為周淮說話的賀陽頓時炸毛,“什麽叫就我,我怎麽了,我就不能做出主子喜歡的飯菜了?”
“哼,你什麽樣你自己不知道?”
賀陽氣的手都抖了,指着青木卻無可奈何,最後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卻是從嚴廚子手中把銅板拿了過來。
青木挑眉看着他,心下卻遲疑起來,難不成還真是他做的?
正在懷疑,就見賀陽回身恭恭敬敬的把銅板遞到周淮面前,裝模作樣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是咱們少夫郎挂念主子身子,特地親自下廚親手做了飯食,這賞賜啊,是少夫郎的!”
說完,他朝着周淮眨了眨眼,周淮這才了然,方才他并未示意把自己做的飯菜送到李今纾那兒,想來是賀陽做的主。
他無奈地看向青木,點頭應是。
賀陽好整以暇的看過去,就等着看她驚詫的面容。
青木确實驚訝,随即一想,周淮出身農戶,會做飯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如此說來倒也說得通了。
先前她還在想這嚴廚子做了這麽久的飯,也沒見他拿出過什麽新花樣。
看着賀陽趾高氣昂的模樣,她卻并未如他所願,而是做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嗤笑一聲:“就知道不是你。”
“你——”賀陽瞬間氣血上頭。
青木卻已經移開了視線,看着安靜坐在一旁的男子,想了想上前躬身行禮道:“姑娘很喜歡今日的吃食,此後還要麻煩少夫郎多多費心。”
與姑娘的身子相比,什麽規矩,什麽不合時宜都算個屁!
周淮自始至終都未曾起身,聽得這話,卻是思索了一下。
青木見狀,趁熱打鐵道:“怎麽說您也是姑娘的夫郎,姑娘的身子好了收益的還是您不是……”
周淮對此不置可否,不過做飯本就是随手之事,既用了李家的食材,捎帶一份也不是什麽難事,便輕輕點頭算是應下了。
“那可太好了,多謝少夫郎!”
“裝模作樣。”賀陽朝着青木離開的背影觑了一眼,口中沒好氣道。
嚴廚子取了青木帶過來的飯盒,看了眼餘下的飯菜,不着痕跡的看了周淮一眼,淡聲道:“看來少夫郎的手藝确實很得大小姐喜歡。”
飯盒放下,只見裏面的肉菜未曾動過,用的差不多的正是周淮做的飯食。
“這俗話說的好,要想抓住一個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少夫郎,高啊!”賀陽在旁附和,舉起一個大拇指送上。
“來吧,加餐了。”嚴廚子取出盒子裏剩下的肉菜,視線掃過周淮,思量着雖然這菜沒怎麽動過,到底是剩菜,遲疑道:“少夫郎......”
周淮看着那燒兔子卻是眼前一亮,伸出一只手,拽了個兔腿,迫不及待的塞進了嘴裏。
就說方才,他為表歉意,把今兒他的飯菜都拿出來大家一起用了。
時下t男子注重身材,要養的勻稱,不能過分瘦弱,也不能過分粗壯,若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那是最好的,所以飯菜的分量自然可想而知,油膩之物沒有,味道重的沒有,三個人分吃,他确實沒有吃飽。
如今多了些肉,他也不管什麽剩菜不剩菜的,在他眼裏,只要是幹幹淨淨的,那可都是好東西。
見他如此,嚴廚子臉上的笑意也更深了些,少夫郎是個沒什麽架子好相處的人,幾人湊在一起大快朵頤起來。
廚房人手少,不僅要做主子們的飯菜,家裏下人的飯菜也是要備下的,因此周淮也不便打擾他們,吃完飯便離開了。
驟然沒了日日要做的豆腐生意,吃飽了飯一身力氣發揮不出去也是難受,他想了想便舒展了身子,在院中活動了起來。
書房內,李今纾聽着屋外的動靜,透着窗戶隐隐能看到男子身影,此時他不顧形象的在外打起了拳,拳風淩厲,似是生風。
一舉一動雖說有礙觀瞻,但細看下來,竟覺得有些許韻律在其中。
青木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一時間睜大了眼睛,少夫郎這是在做什麽?
她下意識的想開口說些什麽,但思及早上才有求于人,這時便猶豫了起來。
好在周淮也并未練多久,天氣漸熱,他也出了一身的汗,便想去洗洗。
剛洗個痛快,便有人來叫他,說是正夫有請。
周淮動作一頓,常聽說這婆媳難處,如今這情形,他倒是成了這被盯上的人了。
他思索了下,沒有立時便去,反倒是屋裏一通翻找,找到了些茶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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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雨堂。
錢氏捧着盞喝了口茶水,抿了抿嘴又放了下來。
如今天越發熱了,這點心甜的膩人,也沒甚滋味,想吃些酸的辣的辛味的,又顧及着自家妻主不好總吃,他伸手在臉側扇了扇風,不耐煩道:“怎還沒來?”
為人公公,叫新夫郎過來,竟等了這麽久,他的眼睛不時看向門外。
“奴去催催。”
“罷了,想來昨日罰的重些,動作慢也可以理解,且等着吧。”
若非有正經事,他也不想在這時候讨嫌,話音剛落,外頭吹進一陣涼風,周淮手上捧着一個罐子施施然進了門。
進門行禮,他動作流暢自然,哪怕是錢氏也找不出錯處,他面色稍霁,喊人坐下。
周淮捧着罐子近前,溫潤澄澈的眸子看過去,錢氏看着他的動作,疑惑道:“這是……”
罐子打開,一股清冽的濃香傳出,牛乳與茶香混合,口水不自覺分泌旺盛。
“這是你做的?”錢氏目露驚詫,得到周淮的肯定,眸光一柔,不管怎麽說,這份心意總是難得的,“快,取小碗來。”
一罐奶茶分裝,兩人一同品嘗,茶水清香卻不寡淡,奶香濃郁卻不甜膩,錢氏方一入口便眼前一亮。
“這茶飲竟這般滋味,當真是好喝極了,待家主回來,定要她也嘗嘗。”
錢氏喝了一碗便舍不得了,擡頭看向周淮,卻是親近了起來,想到昨日之事,安撫道:“家主性子急些,你莫要怪罪,傷怎麽樣了,可妨事?”
周淮搖了搖頭,視線卻在桌子上的點心上流連。
農戶通常一日兩餐,李家也不例外,早飯用的晚一些,第二餐卻要等到申時,中午若是餓了,多是吃些點心墊墊,可惜他那裏沒有。
“那就好,今兒叫你來是有正經事同你說。”
“昨兒你娘她說話急切了些,你別介意,家主是看重你的,你可能不知道,納你入府,便是她的意思。”
周淮擡頭,露出恰到好處的詫異。
“當時看你被那起子圖謀錢財之人纏上,唯恐壞了你的名聲,這才急急下定成親,為此,你的聘禮可比尋常人家高上不少,此事你可知曉?”
且說幾日前,周淮與別家相看。
媒婆來說親,上門相看時卻并未言明實情,那陳家不滿周淮是個啞巴,拂袖而去。
陳家姑娘陳思文卻留了下來,與他一同在村子裏散步,寬聲安慰,言明自己并不在意這些,對于周淮,她有心求娶,并言明家中情況不好,娶夫也是為幫襯家裏,待日後她考取功名,定不相負。
如此,便需要多些銀錢才能讓家中母親父親點頭同意,方能成就好事。
以當時的情況,周淮并未斷言拒絕,李冠玉遠遠見着,卻動了心思,一個軟弱好拿捏的俊俏夫郎,正是李今纾眼下最需要的。
這次,周淮忙起身,一躬到底,态度誠懇感激,做的一副受益知恩的模樣。
然而垂下的眸子裏卻古井無波。
為人母親的,怎會不為自己孩子着想?
他又并非高不可攀,值得他人拿自己的掌上明珠只為救他脫離苦海?
李今纾心高氣傲,一朝跌落神壇,以後頂多只能做個夫子教書,沒了遠大前程,就需要一個聽話賢惠的夫郎,才不會出大問題。
當日也不過是見着他軟弱可欺,好拿捏,李母才會動心于此。
有了他,一個啞巴,縱然李今纾不滿,憤懑,但事已至此,改無可改,最終也只能認命。
李冠玉一片愛女之心,也不過是怕她昔年一切白費,沒了目标渴望,自怨自艾陷進那不可挽回之地。
所以寧願她怨怪家裏,至少心中存着一口氣,以她的性格,也不會輕易走了絕路。
待到日後,有這身段樣貌樣樣出衆的夫郎軟玉溫香的磨着,生下個孩子在身邊,她也就把自己的日子過起來了。
這一切也不過是一顆愛女之心罷了。
錢氏親手扶起他,面上親近,“好了,一家人,不必如此。”
周淮順勢起身,眼中閃過精茫,人人都以為自己是那掌控一切之人,卻不知只要有所求,就會被利用。
他一個村子裏聞名的啞巴夫郎,十九年來無人肯娶,最後嫁進了十裏八村的富裕人家,甚至成為秀才夫郎,這一切又豈會如此簡單?
她看到的,也不過是他想要她看到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