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溺水

09溺水

戚蔓語整夜沒回戚家本宅。

明明姚媽已經和他說過戚蔓語回本宅的次數寥寥無幾,但他臨睡前仍會下意識望一眼窗邊。

晨起時,天光朦胧,白山茶花苞幼嫩,枝葉拂着晶亮霧露,将那淺淺的粉色紋理暈染得更加柔和透明。

周之辭站在半身高的落地窗前往下看,管家陳伯已經開始吩咐人照料花草,側方遠處的停車坪空蕩,沒有戚蔓語常開的那輛嚣張跋扈的銀色雅致。

姚媽備好早餐,今天熬了一鍋沙蟲粥,一大早運來的食材,香飄四溢,勾人饞蟲。

周之辭在姚媽慈愛的注視下喝了兩碗,自覺起身收拾,姚媽也不攔他——這還是戚蔓語的意思,讓他在家中能少點拘束感。

姚媽讓他把碗放在水槽裏就行,周之辭洗淨手,轉過身正面着姚媽說:“姚媽,我明天要去學校了。”

程家小孫子百日宴時剛好碰上周末,但是戚蔓語的出現,包括後續的搬家,讓他多請了兩天假。

姚媽恍然,恍然間想起來這孩子正在念高二,連忙說:“哦對對對,我安排一下,明天讓小方送你。”

周之辭想說自己可以去,搭乘公交就行。一聽他說完,姚媽頓時不樂意,雙手揣着對他說:“公交站,是有,但是要往外走二十來分鐘。”

周之辭記過來時路,戚家這片住宅是遙城典型的富人區,人行往來皆有登記,他要是每天都乘公交車,出入不方便是一回事,耽誤時間又是一回事。

姚媽當然想到這層:“明年就高三了,正是你學習的緊要期,別倔,聽姚媽的,讓小方送你。”

既然姚媽都這麽說,周之辭也只能點頭應下,兩人确認了明早的出門時間,姚媽忙碌時又問道:“在家裏吃早餐可以吧?要是時間來不及,我弄些簡單的,你帶到車上吃。”

她安排這樣妥當,周之辭對她報以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謝謝姚媽。”

姚媽樂得開懷:“我啊,平時沒別的愛好,就喜歡琢磨一些菜式,可惜小姐不常回家,t老爺夫人也不在國內,我就是有十八般武藝,也沒個地兒使,你來了,我心裏還感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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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真真假假不用琢磨,姚媽對周之辭一直抱有善意,這一點他知道。

戚家雖大,用人卻不多,平時他們也沒有什麽要緊事,無非是侍弄花草,打掃衛生——那地板和家裏部件幹淨到幾乎可以馬上拖出去展覽,可見平時多用心保養。

姚媽打開冰箱,思索了一會兒中午做個什麽,見他還站在門口,不由得問他:“小周,昨晚那曲子,是你彈的?”

周之辭客氣地笑:“是我彈的。但是彈得不好。”

“我不懂這些,但是覺得挺好聽的。”

周之辭話不多,沉默寡言的性子,這種刺人的棱角性格在程老爺子過世後尤為明顯。姚媽見不得小孩兒總是孤孤單單站在某一處,頭頂那光影罩下來,都落不到他身上,看着孤獨。

“戚——”話到嘴邊,及時打住,周之辭微微地牽了下兩側唇角,很淡的一個笑容:“小姐說難聽。”

“哈哈。”姚媽這下子是真的笑出來,魚尾紋連到額角,臉上神情卻很生動:“小姐不喜歡拐彎抹角,說話也是直來直去,有一次,我炒菜不小心放多了鹽,小姐表情古怪了許久。最後輕輕地嘆了一聲,和我說,‘姚媽,現在物價上漲,鹽可能有些貴了’。”

周之辭也有些忍俊不禁。

姚媽抹了抹眼角,笑說:“小姐看起來挺不好相處的......哎你別露出這麽無奈的表情,以後你和小姐相處久了,你就知道她這人心軟的很。”

周之辭想了想,說:“第一次見面,她說我好像一條狗。”

姚媽愣了一瞬,知道他語氣裏沒有埋怨或別的意思,就是很單純的一句話。

“小姐最喜歡小狗了。”姚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別覺得我在給小姐開脫,小姐小時候養過一只薩摩耶,叫‘哈哈’,可惜動物壽命有限,沒能陪小姐長大。”

周之辭沉默一息,有些困惑地重複了某兩個字:“哈哈?”

姚媽說:“哎,我手機裏還有照片,一會兒給你找找......”

周之辭擡手制止了她翻找的動作,他眼神瞥向一邊,聲音很輕:“不用了。”

那是屬于戚蔓語的回憶,他既不是戚蔓語的家人,也不是她的朋友,還是不要有這些無端的牽連。

姚媽了然,手機滑進兜裏,張眼望了望天邊,說:“明天估計是個好天氣,不過快要入冬了,你還是要多穿一件。”

周之辭眼神微動,喉間滾了滾,說了聲“謝謝。”

他沿着樓梯走上二樓,路過琴房時,眼神投了過去,但很快,又克制的收了回來。

像是想到了昨夜的某個畫面,周之辭重重摁了摁眉心,回憶戛然而止,他掐斷心中尚未清晰明了的念頭。

書桌上壓着厚厚一沓習題,戚蔓語寫過公式的本子攤開放着,被風吹着翻了幾頁。

周之辭筆觸混亂,有部分是算式,有部分是英語單詞,還有部分的法文翻譯。

他的心不上不下懸着,又說不出是為什麽,拉開椅子坐到桌前,強行把腦海裏雜亂無章的思想整理妥帖,這才抓過筆開始學習。

一直到薄暮冥冥的時分,戚蔓語也沒有回來。

他和姚媽一起吃了晚飯,再簡單不過的小炒家常菜,味道很好,周之辭一個從來抗拒吃苦瓜的人,都能喝下一碗清熱下火的苦瓜排骨湯。

吃好飯,他在姚媽的請求下又到琴房彈了一首曲子,選了一手耳熟能詳的鋼琴曲,姚媽聽完,很是開心地拍了拍掌,“真好聽,這琴放着挺多年了,雖然一直有調音師固定上門,但是鋼琴哪能缺人彈奏呢?擱置的久了,就怕成死物了。”

周之辭撫摸着黑白琴鍵,頭頂暖澄的光線盈滿每個角落,鋼琴支起一個寬長的影子,幾乎折到了飄窗邊緣,覆蓋那幾盆紫色伶仃的竹葉蘭。

竹葉蘭不好養,氣溫太高不行,氣溫太低又會凍傷,難怪會放到24小時自動恒溫的琴房。

他從琴鍵上收了手,黑的如戚蔓語出門時那條粼粼泛光的黑色長裙,白的是她轉身後露出的蝴蝶骨。

戚蔓語那樣的人,怎麽看都不會是在溫室裏按部就班成長的嬌花。

她不是竹葉蘭,她是要人命的曼陀羅花。

**

不知是誰在圈中傳出了戚蔓語和成洛和平分手的消息,現在有不少小男生懷着蠢蠢欲動的心思,逮着時間就到戚蔓語公司企圖碰瓷。

對于很多人來說,只要能夠攀上戚蔓語,先不論在一起的時間長短,她一定會滿足情人的願望——在不太出格的範圍內。

可以說,她就像個移動的資源流水席,想要哪個挑哪個。

前有和戚蔓語分手收獲一個令人眼紅大項目的靳佳羽,後有拿到S級+團隊男二的成洛,要知道這個男二的人設極為出彩,試鏡者不乏圈內演技口碑相當有名的男演員,沒想到最後卻被資本橫插一手。

如果最後成洛呈現出現的效果不拉跨,那麽飛升一線指日可待。

成洛今年才二十二歲,最重要的是他并非科班出身,演技雖然偶有高光時刻,但是外形上占據的優勢太大,以至于粉絲和路人常把他當花瓶對待。之前一直在一些不入流的小網劇裏打雜,也就是他命好,被戚蔓語看上了,這才走上了多少人望塵莫及的一條道路。

而戚蔓語對待成洛的态度确實和過去交往的情人不一樣,她和成洛在一起的時間最久,往常出席酒會也不吝啬将他帶在身邊,讓他擁有擴寬人脈的機會。

甚至有人謠傳成洛将會“嫁進豪門”,沒想到這才過了沒多久,娛記爆出成洛和友人買醉神情憔悴的新聞,而戚蔓語全球各地到處飛着談生意,絲毫不因感情一事受到影響。

但是認真來說,戚蔓語确實很喜歡成洛,他安靜,話少,聽話,懂事,而他也給出了百分之百的滿腔愛意,只不過在某些時刻,成洛卻固執的讓她稍感不舒服。

簡而言之,成洛似乎不知道他和戚蔓語之間的“界線”在哪裏。他真的很喜歡戚蔓語,畢竟這位生來就是金字塔頂尖的小姐,貌美優雅,出手大方,從不因為他的身份而輕賤待人,床笫之間更是體貼,而且她是極難得的“感情忠實者”,不像其他少爺小姐那麽愛玩,身邊情人無數,她和上一個分開了,才會開始談下一個。

雖然很多人都說成洛飛上枝頭,但是成洛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沒有實感,仿佛腳踏雲霄,随時惶恐着要跌下來。

他拍過不少戲,演過不少角色,可是從沒有一個角色像是扮演她的小狗那麽令人入戲,唯一一次成洛在戚蔓語面前露出本面,就是他等在禦景酒店那個晚上,紅着眼尾不停撥出戚蔓語的手機號碼。

那天是他母親的忌日。

他太想要什麽人的安慰,所以才會失了分寸,以至于只等到一紙合同,和她單方面宣告的結束。

這個月十二號是成洛進組的日子,拍攝定妝照那天,他被人簇擁着要合影、要簽名,可是鮮花掌聲退卻後,無邊的寂寞如潮水般将他裹挾,沉入不見底的深淵。

而戚蔓語剛剛過目秘書小姐安排好的下半個月行程,确認無誤後,訂了三天後晚七點四十分的飛機,從國際機場三號廳出發。

二十號有一場國際座談會,定在德國漢堡,航行時間超過10個小時,她在候機廳時為了打消睡意,用平板解決了一些公司遺留下來的工作。

通知值機的提示響起,戚蔓語準備收了手機,卻見成洛給她發來一條微信。

她頓了頓,手指劃過去。

成洛:我十二號要進組了。

戚蔓語沒有分手就互删的性格,或者說,這個人對她來說毫不重要,一個不重要的人,又何必費心去清除對方留下的種種。

成洛是娛樂圈的人,而戚蔓語的擴張藍圖裏也包括了試水娛樂公司這一塊,她在成洛身上看見商業價值,以後會把他簽過來也未可知。

成洛心有不安的看着對話框頂上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大約過了半分鐘,戚蔓語純黑的頭像才跳出一句話。

“好好拍戲。”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成洛垂着眼,手裏捏着手機,掌心被鋒利的手機邊框壓出很深的一條痕跡。

他像是溺水的人,誠惶誠恐又發了一句:“您會來探班嗎?”

但是石沉大海,再無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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