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姐姐
24姐姐
戚蔓語很小的時候養過一條名叫“哈哈”的薩摩耶。
她從小喜歡動物,尤其鐘愛大型犬,哈哈陪着她一起長大,但是狗的壽命到底沒有人類長,哈哈離世後,戚蔓語沒有再養過任何動物,對她來說,她在哈哈身上付出的時間和愛,世間僅此一份。
夏荞說她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戚蔓語不可置否,但是仔細想想,卻不盡全然,她喜歡過他們,但也僅僅到喜歡為止。
她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看待周之辭,她也不明白這顆心是從什麽開始傾斜,戚蔓語心甘情願在天秤另一方加了她的籌碼。
受了傷的小狗垂下眼眸,他一說話,渾身上下傷口疼得難受,眼尾泛着紅,看得人心軟。
“我母親......死于一場車禍。”
周之辭說話聲音斷斷續續,他把差不t多十年前的事情掰開揉碎來講,講那些不見天日的困苦日子,那些無人可以傾訴的委屈,那些不值一提的驕傲和自尊。
戚蔓語沉默着聽完,兩人距離只有數寸,半晌,她輕輕俯身,手指在他頰邊碰了碰,而後停了幾秒,才落在他肩上。
“這些事情,你先別想太多,好好養傷,我會替你查明白。”
周之辭搖頭的幅度很小,可能牽扯到身上傷口,他倒吸一口涼氣,空氣擠入喉嚨,激得他沉沉咳了幾聲。
他小小聲地說:“姐姐,我不能、不能把你卷進來......”
戚蔓語扣着他沒有打點滴的那邊手,安慰意思的拍了拍,她面上浮起一絲很淺很淡的笑容:“你都喊我一聲姐姐,那怎麽能不是我的事兒?”
“姐姐”一詞她并不是沒有聽過,近兩年交往過的情人年紀多是比她小一兩歲,不管是出于何種目的,他們常喊戚蔓語一聲“姐姐”。但是這個詞經由周之辭口中說出來,卻隐有一絲不明不白的意味。
或許是,他們真的有一層可以把“姐姐”二字喊得名正言順的關系吧。
周之辭虛阖雙眼,感覺到她溫熱掌心從自己手背上抽離,接着起身,落了一句在他耳畔:“我去給你接杯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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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朦胧交錯,周之辭睜開一條眼縫,他就着戚蔓語的手啜飲小半口水,看着她把水杯放到桌上。直到這一刻,戚蔓語仍沒有時間去換下這一身沾滿硝煙塵土和暗紅血跡的衣服,他看着她的手在半空中懸停了一會兒,似乎想要再碰一下他,但是過了半刻,還是垂落回去。
周之辭忽然想,如果戚蔓語喜歡小狗,那他就變成小狗吧。
變成濕漉漉的小狗,變成滿身血污的小狗,變成讓戚蔓語無法拒絕的小狗。
天光徹底放亮,淺白色羽毛紗窗随風輕飄,遙遠天穹鋪滿翠青色,碧鳥高飛,落花有聲,是盛夏裏再尋常不過的一個晨日。
“姐姐,是守了我一晚上嗎?”
戚蔓語捏着眉心,“嗯”着回答:“也不算,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周之辭兩頰忽緊,一股可恥的喜悅和巨大猛烈的歉疚感幾乎淹沒他,他咬磨着後槽牙,極力把情緒克制,啞着聲音說道:“姐姐去休息吧,我沒事,不用擔心我。”
戚蔓語翻着口袋,蔫兒巴巴的煙盒裏掉出一支受潮細煙,周之辭目光微微閃動,他掙紮着動了動,下一秒如願以償被戚蔓語摁住了手,她低聲斥道:“別亂動,身上還有傷。”
小狗委屈地看着她:“不能......咳、不能再病房裏抽煙,而且,我還難受。”
戚蔓語身上的煙味重的令人無法忽視,周之辭擰着眉頭,眼神從她指尖移到另一側,似乎在尋找打火機。
“我沒想抽,提個神而已。”戚蔓語碾碎煙蒂,屈着指節抵在鼻息,漂亮好看的眼尾彎起來,溢出一聲很淺的笑意:“你睡着吧,我去換身衣服。”
藥物和精神竭盡的相互作用下,周之辭感覺眼前一陣陣發黑,濃厚睡意絞着他所有神智,他看着眼前戚蔓語的身影開始出現重疊幻象,當即用犬齒碾過舌尖, 氣若游絲地說道:“那一會兒......姐姐還來嗎?”
戚蔓語撿起掉在門口的外套,她甩了甩塵土,側首望着周之辭,說:“會來,還有些事情要問你。”
周之辭這才放下心來,任由睡意席卷,閉着眼沉沉睡過去。
戚蔓語出住院部大樓時問值班的小護士要了一個醫用口罩,盡管擋了半張小臉,可徹夜未眠帶來的疲倦還是在她眼下留下一圈兒深重的烏青。
早七點不到,醫院附近的流動早市熱鬧非凡,熱粥蒸籠豆漿油條的香味讓她暌違地感受到塵世煙火。
戚蔓語選擇一家最靠近醫院大門的小攤,攤主是個大約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忙着給前一位顧客打包早點,排到戚蔓語時,她抽出一個打包盒,笑着問:“想買些什麽哝?”
她随手點過幾樣肥胖包子,要的素陷,繼而再拿一袋香醇豆漿,全部裝袋後,戚蔓語掃碼付錢,“老板,微信可以付?”
“可以可以。”老板娘笑呵呵,把裝好的東西遞到她手上,“小心燙。”
陳伯吩咐的司機已經等在門口,戚蔓語回到距離醫院不遠的另一所住宅,簡單換洗修整後,她給幾個相熟的人打了電話,其中一通撥給南城公安局環京分局,昨夜發生車禍的第一時間警方接到報警電話,戚蔓語怔了下,再三詢問:“第一時間?确定嗎?”
接線員無比清晰地表示:“戚小姐,相關信息我們按流程來——請問您什麽時候方便?”
和對方确定時間後,戚蔓語滿懷疑惑。昨夜事發突然,戚蔓語醒來時已經在醫院——距離半月山莊最近的一家公立醫院,規模不大,勝在擁有頂尖醫療資源,所以清醒後,她也沒有着急安排轉院一事。
通往半月山莊的環海大道平時不常有人走,畢竟這個臨海而建的山莊只為富人階級服務,不過也正因為居住的人非富即貴,所以整條環海大道的“天眼”密不透風,要抓住那幾輛尾随其後的黑色車影只是時間問題。
但是太奇怪,如果那幫人真的想要周之辭性命,那麽在她受傷昏迷的時間裏,直接将人抛入大海不是更好?畢竟警方和救護車趕到也需要一個時間差,只要利用這一點,連人帶車銷毀痕跡也不是什麽難事。
幾個問題在戚蔓語腦海裏盤旋不散,她撲了一把水在面上,墨黑卷翹的睫毛洇着透亮的光,戚蔓語背手撐着盥洗臺,拿過置物架裏震動的手機。
總秘小姐問她今天下午的會議是否要推遲,戚蔓語頓了頓,讓她轉內線給公司副總。
交代完相關事宜,戚蔓語讓司機小李過來接她,短暫車程後,因為醫院停車位緊俏,小李率先打道回府,戚蔓語戴着口罩,順着人潮等候電梯上行,不算寬敞的電梯間人滿為患,她貼牆而站,對前面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說道:“勞煩摁下11層,謝謝。”
電梯幾乎是一層一停,約莫十分鐘,戚蔓語終于随着幾個家屬到了11層,她踩着窗外洩了滿地的霞光往前走,俏生生地描了一層輪廓,讓她本如霜雪般寂靜的眼眸平添幾分疏離。
戴着口罩有些氣悶,戚蔓語屈指勾開口罩一角,新鮮空氣湧入呼吸,她凝視着蒼翠枝桠一株白色小花,陽光下生機蓬勃地綻放着。
她喜歡所有富有生命力的事物,卻也同樣喜歡生命消亡的過程。
南風漸漸熱烈了些,小小的花骨朵兒終于不堪重負,從枝頭娉娉袅袅地墜落。
戚蔓語還沒到病房,便聽見裏面傳來一個男人幾近歇斯底裏的剖白。
“這事兒真不是我做的!上帝作證!雖然車是我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剎車被人動了手腳啊!”
宋三一大早被人一通電話從溫香軟玉中喊醒,還沒來得及發脾氣,那邊劈頭蓋臉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快速帶了一遍,宋三恍如晴天霹靂,臉上神情空白了大半分鐘,在對方的催促中一蹦下床,潦草換上襯衣長褲,匆匆驅車往醫院趕。
和戚蔓語猜想無異,昨夜發生事故的車子确實是周之辭從宋三手裏買來的,倒不是說她好有閑情逸致去觀察別人座駕,而是昨晚在副駕駛側匣中看見一盒掉落的名片,擡頭正是宋三掌權的房地産公司。
此刻這位宋三公子恨不得剖心自證,一連串解釋聽在周之辭耳裏,他神情半分不動,許久才從喉間滾出一個沙啞模糊的“嗯”字,沒說自己信或不信。
“小辭,小周總,我怎麽說你才信啊!”宋三急得嗓子眼冒火,他在原地走來走去,差點一腳踢到鋼架,片刻後,他終于在周之辭單方面的沉默中結束了這場無能狂怒,他懊惱地向後耙了下頭發,露出額頭,兩道劍眉緊緊皺在一起。
“你聽我說,我再跟你說一遍——說多少遍都行,只要你肯聽我一句!這車是我的沒錯,但是你去看裏程表,我他嗎開都沒開過三回,放在家裏車庫純粹是吃灰的擺設,你說,我去動剎車手腳幹什麽?再說了,我害你對我有什麽好處啊?這不是明晃晃地昭告天下,你出車禍這事兒和我宋三脫不了幹系嗎!”
宋三粗粗喘一口氣,他環顧四面,想找出一瓶礦泉水,可惜尋找無果,他重重捏着喉結,咽了口唾沫繼而說道:“好,退一步萬來說,這個剎車是沖着我來的,你是替我擋了災,但是搞搞清楚,這輛車我不常開,那人弄這車幹什麽?要是真的想害我,我那些個五顏六色的跑車不是最好選擇嗎?”
宋三解開襯衫頂上兩個紐扣,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拉過一t把椅子坐在床側,雙手撐着太陽穴說道:“咱們倆是合作關系對不對?好不容易把程少東那個老狐貍搞下去,我沒道理要反咬你一口啊,而且這些事情查出來是我幹的,刑|事責任我得負吧?周之辭,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像一個傻逼嗎?”
戚蔓語倚牆而站,宋三的說話聲她聽得一清二楚,心中思量片刻,上前半步,清晨布滿飛舞塵埃的光線勾出她半邊纖瘦身影,手指在耳邊停了一瞬,最終緩慢卷起一绺長發別到耳後。
戚蔓語微微站直身,眼尾瞥向周之辭,未達眼底的笑意含着半分譏諷:“你像不像不知道,但我們可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