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那場床戲宛如一種提醒,而黎好眠最懂得邊界感和分寸,意識到以後就不動聲色地往後撤,小心不讓自己的喜歡再次露出來,她不想自己被周世嶼讨厭,或者說她不想給周世嶼帶去任何負面情緒。

她不去解釋之前一切的巧合,像周世嶼那樣的人也不會主動過問,他們表面維持着一種湖水般的平靜,。黎好眠以前那些暗戳戳的舉動就像微微晃動的樹葉,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每天結束工作後,黎好眠都會避免跟周世嶼單獨相處,盡管在之前她也會注意這些,省得被人拿去大做文章。周世嶼人還是溫和的,每次拍完t略顯親密的戲後都會說句抱歉,他冒犯了。

黎好眠想他果然是很好的人,永遠不會給人難堪。

李嚴和顧舒經過那個月夜之後,不經意的悲傷和淡淡的愁總是彌漫在兩個人之間,他們萌發愛意,享受歡愉,最後還要狠心舍棄這些。

當初黎好眠并不懂李從山為什麽要拍這個故事,這個故事荒唐,不符合市場主流,甚至可以談得上不合邏輯,但凡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總是想着要怎麽靠着期盼和愛生活下去,畢竟活着是人類終其一生要解決的命題。

李嚴和顧舒都不是這種人,他們短暫相愛,卻還是選擇逃離這個世界,後來黎好眠完全入戲後便明白了,他們在很多人眼裏不是正常人,既然如此,又何必又用常人的思維去思考他們大腦中的邏輯。

藝術不需要理解,藝術只需要少部分人的共鳴,沒有也沒關系,世界萬物,總有一草一木會明白。

黎好眠很多次想起自己的媽媽,那個到生命盡頭依然漂亮的女人,她覺得難受,覺得心疼,卻從未産生過恨意,旁人無法指責一個選擇了結自己生命的人,就算是親人也不能,所以她後面開始理解戲裏男女主角的行為,一切都是合理的。

戲拍到現階段,黎好眠深入這個角色的靈魂深處,每天在入戲和出戲之間掙紮,開始暴瘦,本就貼合形象的她意外地更像顧舒了。

她身上散發一種疲憊感和頹廢感,有時候櫻桃在戲外看她,她擡下眼就能讓人怔住,需要人晃兩秒才意識到她這不是在演戲。

周世嶼帶出來的演員,在演戲方式上也格外像他,黎好眠身上有周世嶼演戲的痕跡,在監視器後面的李從山把這種變化看得清楚,但是并沒有點明。

這天拍的是一場群戲,有陌生的游客在游船的時候跑得太深,不慎墜海,很久才被打撈上來,早已沒了生命體征,當時李嚴和顧舒也在這條船附近,事故發生時,他們正在躺在船上看日出。

島嶼這邊新出的旅游項目,可以買票游船去看日出日落,但是安保措施沒做好,意外是在一瞬間發生的,後來警察都來了。

李嚴和顧舒被喊去談話,詢問當時的情況,他們目睹那個意外去世的人的家人,癱坐在地上悲痛欲絕,一旁的民警沒能拉起來,顧舒出來後聽到嚎啕哭聲,沒有多留。

她在那片海域沙灘上等來了李嚴,這裏是他們經常坐着閑聊的地方。

這個劇情想要隐晦體現顧舒和李嚴的生命觀,兩個想要自殺的人,卻對別人抱有慈憫的同情心,希望別人一切都好。

今天很像他們初遇那天,海鷗鳴叫,浪花飛起,顧舒的頭發被風吹亂,不知道什麽時候李嚴坐在了她身邊。

過了一會,黎好眠悠悠說:“那麽柔軟的海水,能輕而易舉帶走一個人。”

周世嶼不接話,他現在沒有臺詞。

黎好眠抱住自己的雙腿,轉過頭,“我之前跟你說過我的父母,還沒說過他們是怎麽去世的。”

周世嶼看她,嘴唇抿起,微微泛白,有些起皮,本就淺色的嘴唇顯得蒼白,李嚴的長相偏沉郁,周世嶼在外形上沒少費工夫,現在他坐在這裏,吹着海風,配上那雙深色眼睛,将一個陰沉矛盾的畫家形象表現出來。

這裏面也有李從山的設計,越是往後他們的形象越像生了一場病,從外在形象上都顯得油盡燈枯,不用說兩個人的心境。

周世嶼盯着她眼皮上的痣,“自殺。”

黎好眠突然笑了,“你猜對了,”她不再看周世嶼,喃喃道,“是自殺呢,會痛苦嗎?”

不等周世嶼接臺詞,她便繼續說,“應該是解脫才對。”

“我媽媽用一根繩子結束了她爛漫又痛苦的一生,就像這樣,”她用兩只手握住自己的脖子,用力,手指關節都發白發青,“我試過很多次,想象她會不會覺得疼,繩子那麽粗糙該多疼啊。”

她因為這個動作不得不睜大眼睛,裏面血紅,她看着周世嶼,暴露出眼睛裏的紅血絲。

周世嶼先是安靜看她,最後閉了閉眼,上前拉開她握住脖子的手,緩聲說:“松開。”

黎好眠順勢拉住他的手腕,像在跟他鬧着玩,笑着問:“為什麽要松開,你不是很喜歡這樣握我的脖子嗎?”

周世嶼手上松勁,任憑她拽住,緊抿着嘴唇,不說話。

黎好眠:“她那麽喜歡打扮,死得太不體面了,”說完這句話,她否認,“不是不體面,是她顧不得體面,太痛苦了,我能感受她的痛苦。”

“李嚴,”她放下雙手,周世嶼的手顫了一下,輕輕撫着她脖子上的紅痕,最後跟着放下手,聽到她說,“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痛苦。”

痛苦變成砰砰直跳的心髒,她每靠近一步就越是能聽見,藝術家失去靈感,活着就變成一種沉重的枷鎖。

周世嶼恍若被燙了那麽一下,他避開視線,啞着嗓音說:“別說了。”

“很孤獨對不對,找不到任何共鳴,”黎好眠上手摸住周世嶼的側臉,最後從側面抱住了他,“別擔心,我們會得到解脫的。”

到最後一個畫面,周世嶼還是沒有轉頭看她,分不清是哪個方向的風,四面八方給地将兩個人的心全部吹亂,他們坐着沒動,直到李從山喊他們從戲裏出來。

這場戲結束以後,兩個人什麽話也沒說,黎好眠在站起來的那一瞬間眼淚就直接落下來了,她的情緒不受任何控制,從心頭湧上來,湧到眼眶裏,她咬着嘴唇遏制不住,眼淚流得停不下來,她心口太疼,硬生生壓住,對劇組的人搖搖手,示意讓自己待一會。

周世嶼倒是平靜,他演了那麽多年的戲,很少會演到情緒失控。

李從山看了他一會,喊他兩聲。

周世嶼回神,問:“怎麽了?”

李從山讓人拿過來一瓶水,遞給他,“什麽怎麽了,你還沒出戲。”

周世嶼接過水放在桌子上,聞言看他:“出了。”

李從山笑笑,轉而說起黎好眠,“好眠天賦太高,不過跟你才演半部戲,身上就有你的影子了。”

周世嶼說不上來認同還是不認同,只是說,“她在當她自己,不是我的影子。”

李從山:“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說你看她今天的表現,不是我說啊,你今天險些沒接住她的戲對不對?”

周世嶼聽到這裏才笑了一下,沉穩如山,似乎覺得理所應當,回道:“早晚的事情,”想到什麽,他略微皺眉,“中間你沒喊停。”

就在黎好眠在周世嶼面前握住自己脖子的時候,那不太像是顧舒應該有的反應。

李從山神态輕松,“我覺得她演得對,臺詞也對,”他指指監視器,“戲裏的顧舒在後期更像是李嚴,李嚴更像是顧舒。”

周世嶼看着監視器的回放畫面,黎好眠天生有優勢的長相在鏡頭面前被無限放大,演戲時的神态還有眼神戲絲毫看不出她才入行四年。

李從山說得沒錯,周世嶼中間差點沒接住戲,包括最後一個畫面,周世嶼選擇用最低級的演戲方式逃避黎好眠的戲。

“後面要再補拍個鏡頭,”李從山果然發話了,“後面你不能那樣演,不管是李嚴還是顧舒,他們都不是會逃避的人。”

周世嶼點頭,“我知道。”

李從山有心問他原因,但看他擰開礦泉水瓶喝水,決定放他一馬,有些擔心,“不知道這樣對不對,我沒打算提醒好眠,她受你影響太深,我怕她後面演戲太像你,失去自我。”

周世嶼過一會才說,“不至于。”

“什麽不至于,她之前沒遇到過什麽好本子,這次跟你搭戲就像海綿碰到水,她很擅長學習,不停地在吸收。”

在娛樂圈裏,實力暫時還比不上資源,拿不到好資源就缺少曝光,再加上黎好眠是遇強則強的演員,吃導演還有對手演員的狀态,周世嶼在這部戲剛開始也說過。

她只是需要人教。

周世嶼表情沒什麽起伏,只是點個頭:“不會的,”他放下水瓶,眼眸變深,說,“她很清醒。”

但并非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清醒,太過清醒的話就會顯得笨拙,還是那句話,黎好眠需要人教。

而周世嶼有的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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