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雲來雲往》很快就開拍, 就在黎好眠簽下合同不久。
期間黎家白找過一次黎好眠,父女二人在餐廳中很安靜地度過一頓晚餐的時間,黎家白有意提起她跟周世嶼的事情, 但是黎好眠搪塞過去了,他卻突然提起了《雲來雲往》。
如果說李雲這個人物的原型是林荨,那裏面的另一位男主角呢?黎好眠放下刀叉, 看向坐在她對面已經長有皺紋的男人。有些事情橫亘在兩個人中間, 無論經過多長時間,哪怕黎好眠對黎家白談不上有什麽怨恨感情, 她仍然覺得自己這一生都不會跟他産生什麽父女感情,充其量只能和平相處,還是建立在他不會向自己提出什麽要求的基礎上。
黎家白不同意她拍這部電影, 可能也擔心被有心之人發現什麽, 他面色不虞,态度略顯強硬,但終歸沒有說下什麽狠話。
黎好眠看着他,就像很多次一樣很冷靜地說:“這是我媽的遺願。”
其實到底是因為是林荨的遺願還是因為她覺得這部戲能給她帶來什麽, 黎好眠自己也說不清楚, 或者兩者兼有,時間太久,她已經忘記從媽媽那裏得到的感情到t底是什麽了。
黎家白這段時間管理公司耗費太多精力, 黎承序難當大任,扛不起來黎家産業,高層們最近開會,各自的野心都很大, 他找黎好眠,也是因為想要暫時喘口氣, 通過黎好眠,能回憶一下年輕時的時光。
他對林荨念念不忘,對黎好眠勉強抱有一絲不多的歉意,到底還是因為他對當初那段時光仍抱有幻想。
黎好眠清醒地知道這些,要說黎家白對她有多少父愛,這個問題根本用不着回答,是她長得像林荨。
“她的遺願,”黎家白喃喃說出口,像在回憶什麽往事,“你媽當年的确漂亮,有很多追求者。”
黎好眠不去想他說出這話的目的,男人說起這個,總是驕傲自豪,在那麽多的追求者中,林荨還是選擇了他,他又足夠的底氣還有信心說起這個。
“我已經答應了,”黎好眠說,“這個電影也不過是藝術創作,除了你們,沒人知道。”
“沈周言知道。”
黎家白接道。
黎好眠看他,沒說話,兩個人之間氣氛逐漸開始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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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少來找你吧。”
黎家白篤定道。
“我跟他也只見過兩次面。”
黎好眠抽出濕巾開始擦手,打算結束這個話題回去。
“沈周言這人,”黎家白搖搖頭,“你少打交道,不是什麽好人。”
黎好眠當然不會覺得他在提醒自己,在本質上,黎家白跟沈周言算是一類人。
“我還是不希望你接這部戲,”黎家白堅持說,“違約金我可以給你出。”
不說這個還好,黎好眠聽了這句話,深呼吸幾下才慢慢穩住心神。
“我要拍這部戲。”
黎好眠回他。
過了一會,黎家白的肩膀似乎松懈下來,緩緩問:“你知道你為什麽叫好眠嗎?”
就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突然掉落進水裏,濺起來的水花将黎好眠渾身都打濕了,被冷風一吹,讓人忍不住戰栗。
“你是知道的對吧。”
黎家白繼續說。
她當然知道,林荨在飽受折磨的孕期已經記錄了下來。
黎好眠眼神變得沒那麽堅定,飄忽了一下,但也只不過一兩秒的時間,她便擡了擡頭,說:“我媽當時痛苦,過得不快樂。”
黎家白的眼神變得柔軟,懷有一絲愧疚:“是我對不起她,”他頓頓,“也對不起你。”
黎好眠搖搖頭:“不要跟我說對不起,這樣聽起來很像你對我做過什麽事情,其實我不在乎的。”
因為沒有什麽感情,她自然不在乎他這句對不起。
黎家白點點頭:“我知道你還怨我。”
黎好眠不打算跟他在這件事情糾結不清,站起來,“我要回去了,明天還要工作。”
她拎包走人,聽到黎家白在後面喊她:“好眠。”
黎好眠站住。
“在你之前,你媽媽還有個女兒,”黎家白語速緩慢,遲暮衰老的感覺。
黎好眠握緊手心,指甲幾乎嵌進肉裏。
“她的名字也叫好眠。”
“啪噠—”
黎好眠松開手,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甲斷裂。
為貼合人物形象,她特意留了長指甲,李雲這個人喜歡塗豔麗的指甲油。
林荨也是,黎好眠看着自己手心斷開的指甲,想起很早之前,林荨用那只塗了紅色指甲油的手摸着自己的臉,眼神柔和,像一團清晨時出現的晨光。
“好眠這個名字,不是我取的,我不想給她取名字,名字要寄托媽媽的期盼,我沒有,對她沒有任何的期盼。”
黎好眠是林荨日記中的“她”,她無數次想起這幾句話,每一個字都在提醒她,她不是被期盼出生的小孩兒,所以她沒有名字,一開始她并不知道自己名字的來歷,如果林荨對自己沒有期盼,那她為什麽要叫“好眠”?這個名字寓意太好了,她自己有時都會忘記林荨那幾句話的含義。
她偶爾會幻想,其實林荨還是愛自己的,不然為什麽還會讓自己叫這個名字。
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她不被期盼,是因為林荨早就把期盼用過了,用在了她從未謀面的姐姐身上。
她用了姐姐的名字,也好像偷了姐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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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好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餐廳走出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坐車回去的。
車子走到一半,在十字路口遇到紅燈,那漫長的五十二秒恍若有一個世紀那麽久,往事如同萬花筒一樣亂糟糟地從她腦海中閃過,她什麽都沒有抓住。
後面的鳴笛聲不停地傳過來,黎好眠回神,愣愣地開車往前走,她聽見手機在不停地震動,汽車的鳴笛也接連不斷,窗戶外面人來人往,一片喧嚣,她似乎什麽都感知不到。
在穿過十字路口之後,黎好眠偏離主幹道,從旁邊的道路駛出去,最後停在露天停車場中,忍不住趴在了方向盤上,那一刻,她全部的感官聚焦在她的眼眶中,她只覺得那裏發酸發軟,開始呼吸不暢。
控制臺上的手機再次開始震動,這次只不過震動兩下便停止,随後屏幕中跳出來周世嶼的微信消息:[眠眠,在哪?]
黎好眠看着那行字,屏幕自動熄滅,她劃開,吸吸鼻子,回:[剛才在跟我爸吃飯,現在要回去了]
大概過去一分鐘的時間,周世嶼回她:[好]
黎好眠發完消息,看着周世嶼發來的那個“好”字發了會兒呆,然後用濕巾擦擦臉,整理了下自己的頭發便開車回家。
晚上十點,黎好眠洗完澡出來,從冰箱裏拿出一瓶酒,洗了一只青檸,調好酒後端回自己的卧室,随便從自己書櫃上拿了一片子。
屏幕上出現金色的龍标,綠色的光映在黎好眠的臉上,她抿口酒,看到電影畫面的時候就知道這是周世嶼的片子,她剛才随意拿的,并沒有注意這部片子的名字。
《盲雪》,周世嶼導演的唯一一部電影。
她本來要換一部的,可是看到周世嶼潦倒的形象出現的時候,她便放棄了。
看到周世嶼就容易忘記其他事情。
這電影沒播十分鐘,她腳邊的手機便響起,黎好眠瞥一眼,看到名字後立刻放下了酒杯。
“眠眠。”
周世嶼喊她。
這個時間,周世嶼一般要睡覺的,他作息太正常了,黎好眠就是大多數年輕人的作息,不到淩晨是不會睡覺的。
“嗯,”黎好眠把電影暫停,“你怎麽還沒睡?”
周世嶼的沉沉的嗓音順着電流聲傳過來,有點繞耳。
“聽着好像我現在就要睡覺。”
明知道他在開玩笑,黎好眠還是忍住開口解釋,“不是的,已經十點多了。”
“嗯,我知道,”他說,“跟你說完話就睡了。”
“好。”
兩個人不是沒有這樣打電話的時候,電話接通,彼此沒什麽話要講,這樣的情況經常有,聽着對方的呼吸聲都覺得安穩滿足,說不說話都無所謂。
只是今天黎好眠的狀态不好,她的注意力明顯并不在這上面。
“什麽時候回的家?”
周世嶼問她。
“晚上八點多,”黎好眠想了想,“你今天忙嗎?”
周世嶼:“不忙。”
但黎好眠清楚他很忙,有時連吃飯都顧不得,有時實在太晚了,他直接省去晚飯,到點直接睡覺。
黎好眠偶爾會想,其實周世嶼的生活習慣也算不上健康,他對食物沒有多麽的大的欲望,就連他偏愛的酸甜口味也只是嘗嘗就行,在吃飯方面他不挑剔,但也全是吃好就停筷子,不會多吃,不過他對睡覺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執着。
“快去睡覺吧,”黎好眠下意識把語氣放緩放輕,“該睡了。”
周世嶼笑了,“你現在像哄小孩子,”他說,“眠眠,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沒跟我說?”
他問得實在快,黎好眠愣了一會,想想似乎沒什麽要跟他說的事情。
“你想聽什麽?”
黎好眠試探性地開口問,總不能是晚安,周世嶼并不是那種喜歡聽這些的人。
“嗯,”周世嶼還是那種語氣,“沒什麽,聽聽你的聲音就好。”
這似乎是他打來電話的目的。
“如果有什麽事情,”周世嶼低沉的聲音夾着濃濃的夜色,“你可以跟我說。”
黎好眠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點頭:“我知道。”
他那邊安靜了幾秒,黎好眠才聽見他嗯了一聲,“那麽,晚安。”
“晚安。”
黎好眠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