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确實是巧。”葉忱神色随着方嬷嬷的話淡下來,甚至帶了一絲無不覺察的戲谑。
他也曾動用心力尋找那人,現實就是,天下之大,每時每刻,不知有多少人會因各種各樣的原因受傷痛苦,而他僅憑一個線索想要找到那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他唇線的弧度變冷,漠然将袖擺撫落,遮住那串礙眼的佛珠。
*
翌日,葉忱去到內閣時,陸承淮和其他幾位閣臣正在坐在正堂議事,看到他進來,座下的官員紛紛拱手。
“葉大人來了。”
陸承淮年近古稀,長須斑白,眼周布着深深的皺紋,一雙眼睛卻銳利清明,看着葉忱笑說:“我們在商榷會試的主考官人選,你可有推薦。”
姚奉平說:“葉大人即為大學士,又是太子太傅,擔任主考官再合适不過。”
葉忱走到居右的太師椅上,掀袍落座落座,同時微笑開口:“此次會試我那侄兒也在考生之列,我若來當主考官未免有失公允,從六部侍郎中選一個便可。”
葉忱看向陸承淮,直接讓則定人選一事與自己撇了關系,“老師德高望重,選出的人想必也能令人信服。”
太監端來茶水,葉忱接過杯盞,長指拈着杯蓋,慢條斯理的刮去水面的浮茶。
陸承淮看着始終含着笑,從容平和的青年,心頭暗暗冷笑。
誰能想的到,一個謀逆的奸臣轉身就披上了良臣的皮,玩弄權術的人,在世人面前卻将淡泊名利表現的淋漓盡致。
當年裕王帶兵長驅直入進入京城,包圍皇宮,先帝究竟是讓位還是被逼退位,已經無人能說清楚,裕王以強權登基,可朝中言官又如何能信服,陸家一門忠良,他豈能臣服于謀逆之人,于是稱病不朝,與他一派的官員也紛紛效仿。
而那時的葉忱遠沒有現在客氣溫和,他堂而皇之的登門,垂着薄薄的眼皮睥着他,眼裏的野心和孤高不加掩飾。
“陸大人傲骨不屈,治下卻有疏漏。”
“我這裏有一份令郎與番邦往來的書信,你不怕死,卻在意後世名聲,若是此書信流傳出去。”
“你這奸臣,血口噴人!”他暴怒而起。
葉忱也是如現在一般,笑意不改,“陸大人稍安勿躁,如今朝中讓皇上不悅的聲音太多,殺雞儆猴自然容易,但皇上是明君,只要陸大人表明态度,一切都迎刃而解,陸大人也将是救國于水火的功臣。”
“我不妨再告訴大人一事,太子,不,應該說是先太子歸來已無望。”
他怒火攻心,卻知道大局已定,再無回轉餘地。
他被逼上梁山,答應了葉忱的要求,相助裕王名正言順的登基,對外葉忱則恭敬的稱他一聲老師。
而僅僅幾年,此人已經沉斂的越發深不可測,言談間雲淡風輕,又無懈可擊,讓人根本捉不到纰漏。
但這些年葉忱不僅籠絡官員無數,手甚至伸到他的身邊,他之所以向皇上告老還鄉也不過是以退為進。
他即使要退,也必須先鏟除了此人!
*
臨近春闱的緣故,葉南容一連幾日都到了入夜時分,才從國子監過來,他躍下馬背,将手裏缰繩扔給門房,往府中走去。
“郎君回來了。”
吳管事迎着葉南容往府中走,見他沒有朝巽竹堂的方向去,出聲問:“郎君不回院裏休息嗎?”
葉南容颔首:“我去趟藏書閣。”
今日他與幾個舉子談論過往科舉考試上的舊例,所以想去翻翻當初六叔科舉時所作的文章拓印。
吳管事點着頭,暗暗朝身後的門房遞去眼神,門房心領神會,貓着腰快步朝巽竹堂去。
巽竹堂裏,寶杏正打了水要往凝煙屋裏去,就聽見有人低着嗓子叫自己。
“姐姐,寶杏姐姐。”
寶杏扭過頭,福安在月門外抻着脖子,見她回頭笑嘻嘻走進來說:“寶杏姐。”
寶杏睜圓着眼看他,“這麽晚了,什麽事啊?”
福安道:“三公子回來了,在藏書樓呢,我特意來說一聲。”
寶杏愣了愣,想起夫人之前讓寶荔去吳管事那裏打點過的事,才笑道:“我知道了,勞煩你特意來說一聲。”
“不妨事。”福安擺擺手就走了。
寶杏笑看着他走遠,一扭臉,面上的笑就垮了下去,自打葉南容那日搬到廂房住,就再沒來看過夫人,反累的夫人一直惦記。
寶杏心裏憋着氣,被凝煙一眼就瞧出來不對勁,她輕凝起眸色問:“怎麽了?”
寶杏嘟囔着嘴道:“沒事。”
夫人這一病就是數日,一直到今兒身子才算徹底恢複,雖然精氣神恢複了,但人卻是清減不少,寶杏瞧着愈發心疼,也不願意将葉南容回來的事說出來,
寶杏舀着水往木盆裏倒,凝煙走到寶杏跟前,看着她的眼睛,語調輕柔柔的說:“你不說我可要擔心了。”
迎上凝煙溫軟卻堅定的眼睛,寶杏一個洩氣,甕聲甕氣道:“姑爺回來了。”
凝煙聞言眼睛微微亮起,生病時的消極情緒随着病好也逐漸散去,夫君忙着應付春闱,無暇顧及她也是情有可原,她該主動一些才是。
“那夫君現在人在哪裏?”凝煙問。
寶杏看出凝煙的心思,嘴都撅了起來,可雖然她心裏有氣,但也希望兩人能夫妻恩愛,于是如實道:“說是在藏書樓呢。”
凝煙咬着唇瓣望向窗外已經黑透的天色,只怕等夫君忙完回來就要深夜了,想到寶荔在廚房給自己煨了湯膳,凝煙心裏有了主意,笑着對寶杏道:“你先不要忙了,讓寶荔盛上一盅湯,我們給夫君送去。”
寶杏點點頭去後廚尋寶荔,凝煙去換了身衣衫,又将鬓發梳了梳,才走出屋子。
寶荔也端着湯走了過來,凝煙注意到有兩盅,用眼神詢問。
寶荔抿着唇笑,“夫人難不成送了湯就回來?怎麽也該與郎君一同用才是。”
凝煙愣了一瞬,旋即臉頰發熱,小幅度點點頭,“你說得是。”
“我嘗嘗鹹淡是不是正好。”
凝煙說着小小舀了一勺湯,抿道唇齒間,半晌彎起眼笑:“好喝。”
寶荔也跟着笑:“那咱們走吧。”
寶杏看着似說悄悄話的兩人,由其見凝煙滿臉羞怯,又沒忍住在心裏不是滋味的埋怨起葉南容。
藏書閣內,葉南容正伏在案後翻看舊年葉忱所作的文章,聽到門口有腳步聲,略微擡起視線。
“六叔?”葉南容聲音微詫,直腰站起來,“你怎麽來了?”
葉忱走進屋子,目光掃過桌案上鋪開的紙張,“聽人說你在此,就過來看看。”
葉南容點頭,也望向那一頁頁的文章,面色微哂,“我想來看看六叔過去所作的文章。”
葉忱問:“可是臨近春闱,心中有憂慮。”
葉南容眸光局促一閃,不想承認又不得不點頭。
六叔是自己敬仰的長輩,更是他想學習超越的目标,有朝一日,自己一定也能如六叔這般游刃有餘,處變不驚。
葉南容收斂起思緒,坦然的望向葉忱,“我方才看過六叔作的文章,有些地方不得要領,想勞六叔解惑。”
葉忱自然地點頭,在屋內擇了個座坐下,“你說。”
藏書閣和巽竹堂在兩個方向,隔得也遠。
凝煙擔心湯膳冷掉,于是走得很快,等停步在藏書樓外時,呼吸已經有些微微發喘。
她擡眼望向亮着昏黃燭火的二樓,接過寶荔手裏的托盤,低聲道:“給我吧。”
腳踩在木階上發出的細微聲響,在靜落的屋內顯得尤其明顯。
葉忱手指翻着書頁,餘光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瞥去。
嬌小的身影自暗中慢慢走出,走進他的視線,窄長的樓梯上光線昏暗,少女手裏端着湯,加上還要低頭留心腳下,走得十分慢,晃動的裙裾先一步暴露到光亮中,又是那串珍珠禁步。
認出來人是誰,葉忱徹底掀起眼簾,将目光都落了過去。
踩上最後一步樓梯,凝煙才擡起眼睛環顧向樓內,葉忱迎上那雙朝自己望來的烏眸。
兩人的視線遙遙相撞,凝煙驀然怔住,呆呆看着坐在圈椅中的男人,思緒一時間轉不過彎。
不是說夫君在此,怎麽……
葉忱清楚看到,沈凝煙那雙微微彎起的笑眼在看到他時慢慢睜圓,醞釀的笑意變作吃驚,很快無措就露了出來。
葉忱松開拈在指尖的書頁,背脊靠近椅背,沉默看着她。
凝煙心裏一下緊張起來,無暇再去想葉忱怎麽會在這裏,趕緊低眉請安,“見過小叔。”
與此同時,在後面翻找書冊的葉南容也聽到動靜,從書架後走了出來。
看到自己夫君也在,凝煙緊繃的神經一松,眼底蘊上喜色,腳尖小幅度的往前邁了邁,啓唇對着葉南容依賴的輕喚:
“夫君。”
“嗯。”
葉忱的應聲幾乎是伴着凝煙的話音一同響起。
凝煙腦子轟的一下,頭皮都麻了,她是在喚葉南容,六爺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