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短暫的探親歸來,沒過幾天便是華歆生日。那天一早,虞時南煮了長壽面,華歆靜靜地吃完,一點也沒剩。
以前她挑食的時候,爸爸會诓她,面條又長又瘦,吃完碗裏的面,小花也會又高又瘦。
如今她,不挑食不迷信,卻在心中懷着樸素的願望。面條又長又瘦,寓意長壽。她希望自己可以努力活過三萬日。
其他的日子裏,他們工作和生活照舊。虞時南更忙碌,華歆也不似之前按部就班到點下班。
蘇岩石自從認可虞時南的管理理念之後,工作更加積極主動起來。公司負責人提出了未來五年的業務目标,那麽財務和資金部該如何配合支持業務以及把控最後一道風險呢。這是蘇岩石的課題,也是近期華歆跟着蘇老師學習的內容。
當然,五年累計百億的目标不是一蹴而就的。制度建設也要分好幾大步和幾十小步,走上好幾年。
七月和八月兩個月,華歆跟着蘇岩石和總經理辦公室的幾名同事一起與全公司所有部門開了大大小小近二十場座談會,三十多次訪談,最後拿出了一份詳細的三年計劃。
蘇岩石的第一步剛剛擡腳還沒完全落地,就有不少老員工悄悄找華歆,反饋說員工對績效管理制度的意見很大。華歆一開始還耐着性子解釋制度的初衷和目的,後來發展到一有人找她聊制度,她便岔開話題溜掉。
虞時南看她應付這些應付得厭煩了,便提議提前送她去江城,這次是去上課的。下周是大學秋季學期開學的日子。
華歆問:“我這時候離開,行嗎?”
虞時南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你蘇老師一人就能成。”
蘇岩石只比虞時南早到公司一年多,跟老員工沒太多舊日交情,不必因為張三哥或者李四哥,顧及人情面兒。
華歆就不一樣,她在公司裏遇到工齡大于五年的員工,開口必是王五叔、趙六叔。那些叔伯輩兒的老員工總愛在她面前聊與華天的交情,聊早期與華天一起加班的辛苦。幾乎每次都惹得華歆掉眼淚。
“制度是好制度。你們推動的時候別太急于求成。只有員工接受了,才能真正降本增效。”她說着,見他笑起來,頓時覺得自己班門弄斧了,趕緊往回找補。“我知道找我求情的幾個員工是習慣摸魚的老油子。新員工巴不得早點推廣,績效工資還能漲一漲。另外,公司不直接辭退員工,配套提供培訓學習的機會,提供轉崗的機會。如果還抓不住機會,也只能淘汰了。”
虞時南面帶笑意感謝大股東對他們工作的理解和支持。她不自在地跑去書房,丢下一句話在客廳,“我去收拾行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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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歆打算帶幾本西語書籍,趁着空閑時間也去旁聽一下西語語言文學的課程。關于自己的未來,她确定自己不是經營企業的好苗子。如果未來幾年虞時南真幫着公司賺了那麽多錢,她倒是不介意當個坐收分紅的閑散富貴人。平時看看書,寫寫文章,偶爾翻譯一下詩歌。只是,如果想要出版,她的水平還差很遠,需要再回教室學習幾年。
虞時南看她一會兒功夫找了一小摞書,開口提醒,“工具書不用帶。想看的話,用家裏人的工作證去圖書館借閱。”
華歆停下手上的動作,靠着書架,擡頭看着他問道,“我這次能不能不住你家?”
“怎麽了?不自在?”虞時南回想了上次三天兩晚的相處,沒聽她說過住得不舒服,便問道。
華歆抿了抿雙唇,不太自在地說,“總感覺虧欠他們越來越多。你爸媽還有外公都待我太好。平時他們吃食堂什麽的省時省力,我住家裏恐怕又要讓他們忙前忙後。”
虞時南主要是不放心她一個人住賓館兩個月,更何況她說的理由并不是事兒。
“不會。時老師和虞老師雖然沒有像外婆那樣是學科帶頭人,他倆畢竟也是教授,要帶學生,要上課,還要發文章。平時連外公都是搖着輪椅去食堂打飯。他們只是周末偶爾做頓飯而已。如果你覺得過意不去,周末請他們下館子。公司今年效益不錯,年底你會有一大筆分紅。能用錢解決的煩惱,都不算煩惱。”
華歆擡眼又瞅了他一下,欲言又止,“也不全是因為這些……”
虞時南挑眉,“嗯?還因為虞時安?他開學後住學生宿舍,他的學校離家一個小時車程。偶爾周末白天回家,很少在家過夜。你住東邊的房子,沒人打擾。”
“不是。”華歆長籲一口氣,鼓足勇氣說實話,“我覺得他們對我好,是在曲線救國,是想要緩和跟你的關系。你爸媽好像有點怕你。那種感覺像是他們曾經虧欠過你想彌補卻不知如何彌補。是因為他們撇下你去西部嗎?還是因為他們剛回江城便有了你弟弟忽略了你呢?”
虞時南微怔了一下。
他既沒急躁着反駁,思緒也并未亂,舒了一口氣之後才說,“去西部,是那個年代幾乎所有年輕人理想主義的想法。他們将理想付諸實踐,沒錯。生小孩兒是成年人主動的生育選擇。所以,無論哪一項都是他們的自由。我見過虞時安出生的時候我媽産後抑郁的狀态,特別理解她為我的付出。我從來不覺得他們虧欠我。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将來也不會有。”
華歆問道,“那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呢?”
虞時南說,“說過。他們不相信。”
華歆聽迷糊了,“為什麽不信呢?”
虞時南雙眼微眯,眉頭皺着,“他們覺得我有心理創傷。所以想彌補。”
“那麽,你有嗎?”
“沒有。”
華歆盯着他眼睛說,“你有。虞時南,我先前覺得你這人挑不出一點毛病,跟假人似的。現在我覺得這才是你最大的毛病,要麽是裝的,要麽是有感知功能障礙。生活不是冷冰冰的理智告訴你怎樣就是怎樣。人是有情感的。理性并不總能戰勝感性,正常人都多少有點毛病。”
虞時南聽完後翹起嘴角,聳了聳肩,語氣輕松起來。“你這段話裏已經指出了我的毛病。如果還不夠的話,我承認冷冰冰就是我的毛病。那麽在你的标準裏,我是正常人了嗎?”
華歆見他刀槍不入便洩了氣。“怎麽繞到這兒了。回歸原來的話題,我看你們的相處,覺得別扭。”
虞時南伸手拍了拍她的發頂,“別多想。我們已經這樣過了二十多年,相互之間有平衡态存在的。他們喜歡你是真的,不是什麽曲線救國。”
“我也挺喜歡你媽媽。她待我真的很好。我如果不住家裏,她恐怕會傷心。還有啊,她爽朗、大方、還愛笑,一點都看不出先前抑郁過。”華歆輕聲說。
虞時南點頭,不過他媽媽産後抑郁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他并不想探究當時的機理。他的關注點是現在,是未來。
所以,他說,“愛、性、生育與健康是一門所有人都要必修的課程。所有人包括你和我。”
華歆聽得直皺眉頭,“你看,又來了。我跟你談具象化的人,你給我談抽象化的理論。不和你聊了。”
華歆說完抱住自己整理的書打算往卧室走。行李箱和要帶的衣物都在卧室。
“回來。”虞時南伸手拉她的胳膊,她懷裏的書呼啦一下子全落地板上。她人呢,被虞時南扯進懷裏,坐在他膝蓋上。“我談的是你和我,還不夠具體嗎?”
華歆看着他的喉結,抗議說,“按照正常的敘事邏輯,先有了愛,才有性的表達。表達結了果便是生育。生育伴随着生理和心理的健康問題。你和我的關系,先天不足呢。”
她坦然談論性,只是因為在生理期的有恃無恐。哪怕肌膚相依,最難受的應該不是自己。
虞時南樂了,這是華歆第一次坦然與他探讨她與他的婚姻關系。此時,她不再是被動接受爸爸安排的女孩,也不是一心把他變成她親哥的孤女,更不是由他步步引導卻不表達自我的小媳婦。他面上雖然沒有顯露,心裏卻像是開了花,只因為他喜歡見到主動表達的華歆。
他擡起她的下巴,待倆人的眼神交流起來。他才追問,“所以你打算讓它後天也一直保持着發育不良的狀态?”
華歆說,“我不知道。婚姻不全是因為愛情,我們的婚姻是例子。沒有愛情的婚姻不一定不幸福,我們的婚姻還是例子。現在你和我既是婚姻的搭子,也是事業的搭子,挺好的。”
虞時南提醒她,“華歆,你又跑題了。”
華歆依舊自說自話,“好吧,我不自量力了。事業上我還不夠格成為你的搭子。”
他再次提醒她,“華歆,你還在跑題。”
華歆皺起眉頭,擡高聲調,“我在講現狀。”這人強盜邏輯。剛才的那段話,他以前說過兩遍,現在自己才說過一遍,他便聽不得。
虞時南看着她,一動不動地重複了一遍問題,“我剛才的問題,你是打算讓它一直保持着後天的發育不良?是還是不是?”
“不知道。”
“你的第一反應呢,是還是不是呢?”
“不是。”最後,她還是喃喃地給出答案。
“那就好。先天不足,後天加倍彌補就是。你擔心的根本不是大事。”他摟緊懷裏的人,緊到倆人都快要喘不上來氣。
華歆因為他剛剛的步步緊逼,心裏有怒氣,趁着他稍微放松了力道,扭頭咬住了他的喉結。
虞時南待她松口,用手指摸了摸喉結,壓着嗓子問她,“消氣了?那麽我是正常人嗎?”
“你的毛病是雙标,是嚴于律我和寬于待己。”華歆總結說。
虞時南笑了笑,“有毛病就成。”有毛病在她心裏就是正常人。
華歆被他氣得牙癢癢,“虞時南!”
虞時南彎腰撿起地上的書,扶着憤怒姑娘的肩膀往卧室走,“快收拾行李,明早趕飛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