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6章

這天,他們在尼亞加拉瀑布濺了一身濕,痛快玩了一場。雖然起了大早,不過沒能按計劃在黃昏日落前趕到克利夫蘭。

路上因連環車禍造成的堵車耽誤他們不少時間。

沒關系,旅行也回歸了它本來的意義,在路上。

在等待道路通暢的時候,音樂播放器的歌單随機播放着,從梁博《日落大道》随機到Lane Del Rey的《Young And beautiful》。

華虞說:“我不喜歡這首歌。”

許箴問:“為什麽?”

華虞講起淵源。“我有個嘴巴特別賤的高中同學。他很喜歡陰陽怪氣給女生起綽號。有一陣子他總用小美女稱呼我,特別讨人厭。我找他理論。他嬉皮笑臉耍無賴辯解說小美女是young and beautiful的姑娘,沒有惡意,只有贊美。他當時臉上的表情特別像癞蛤蟆,癞蛤蟆眼裏的美,誰稀罕。我直接怼他,他如果真想贊美,不如稱呼我Young and Rich 小姐。畢竟我比他更有錢,我們家比他們家更有錢。”

許箴被Young and Rich小姐逗笑了。“哈哈,聰明。Young和Rich,客觀,可量化,比主觀感受的美醜可信度高。癞蛤蟆什麽反應?”

“他開始四處宣揚我炫富。沒過幾天,老師和學校找我了解情況。我跟老師說,我只是講事實而已,誰知道事實傷了他的玻璃心。他這麽脆弱,一輩子別進社會了,畢竟比我們家有錢的多了去。”

許箴插話說,“那倒沒有。”

“什麽沒有?”華虞問。

“沒有幾家比爸媽有錢。我扯遠了,你老師怎麽處理的?”

“各打五十大板,和了稀泥。老師勸我在學校最好不要談錢的事兒,讓我跟那個男生比學習成績。”

“你是因為這件事兒才想來美國念高中?”

“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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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別的事情?”

“嗯。國際部高一那年,學校有一位高年級的女生利用暑假做了九十天背包獨自窮游東南亞十國的社會實踐。那位女生利用那次社會實踐經歷申請到了歐洲很不錯的大學。我很佩服她的勇氣和行動力。但是,我們學校不能在沒有充分披露一個十六七歲女學生獨自去東南亞窮游的危險,就宣揚和鼓勵這種社會實踐方式。好的教育,不應該只是一味的鼓勵勇氣。好的教育,不能回避社會的殘酷,不能回避幼小在社會叢林裏的潛在風險。當時學校一宣傳,有同學甚至有家長想要複制類似的社會實踐來為申請學校增加籌碼。因為這事,我跟同學們還起過争執。”

許箴問,“有人真背包去窮游了?”

“嗯,我還是太單純了。這事兒吧,很難評。複制這項社會活動的同學們也不是窮游,有人報了私密性極高的社會實踐團。反正有一陣子,我的人緣可差了。”

許箴一邊聽着她繪聲繪色講述學校對那位學生獨自窮游經歷的大肆宣揚,一邊瞅着她的表情聽着她的語調,從而感受那場十六歲激蕩的情緒在幾年後的餘波。

他倆聯絡最稀疏的三年便是華虞讀高中的三年,他們的十五歲到十八歲。

造成這種疏離的責任在許箴。那時候,他回不去海城,又想離開北京。他能做的選擇不多,北美不能來,那麽便只能選歐洲和英國。在忙着離開之際,他沒有時間也缺乏耐心聽華虞講述她的高中生活。

他說,“這些我都不知道。對不起。”

華虞沒理會他的對不起,接着說,“人緣不好,我就埋頭學習。你以前不是說,坐不住的我才應該是猴子嘛。我高中可是老老實實坐了三年板凳呢。”

許箴“撲哧”笑出聲,連忙說,“是是是。我錯了,對不起。”

“你這會兒的對不起一個接一個。”

“我說對不起還不行呀?”他反問。

她指責他,“态度不夠真誠,不夠誠懇。”

“怎麽才算誠懇?”他虛心請教。

“重回十六歲呗。”華虞翻舊賬,“那年假期你原本說好要來家裏住兩周,結果只來了兩天。來的兩天,你一直跟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說話,都不怎麽搭理我。”

其實,那次是家裏大人們拉着許箴,叮囑他一個人在英國的注意事項。

“對不起。”他收起了嬉笑。這句對不起是真誠的。雖然他沒法重回十六歲,哪怕他重回到十六歲也極有可能做出一樣的選擇,但不妨礙他現在的懊惱。

“我大度原諒你。不聊高中了,反正都過去了。最後一得瑟,我拿到的offer是我們那一屆最好的。嘿嘿,繼續聽歌。”華虞大度地将此事翻篇了。

Young and Rich的貓小姐更喜歡梁博的歌。車內開啓了梁博歌曲循環播放。

“曾經意外,他和她,相愛。在不會猶豫的時代。”

聽過幾遍後,許箴将原歌詞改成了,“現在或許,她和他,還愛。在珍視自己的時代。”

可惜,rich小姐只當他在玩梗,不僅沒理會,反而提議說,“咱們先前在路上吐槽了好長時間老墨,挺對不起他們的。晚上吃墨西哥菜補償一下?”

許箴說,“加州随便一個墨西哥人的流動攤位做的taco都好吃。俄亥俄州就算了。墨西哥菜留着到西部再吃。”

華虞拍板決定,“也對。吃中餐。我找找有沒有評價好的家鄉菜。”

然而并沒有評分高的閩菜,有一家看起來評價還不錯的北京烤鴨店。全權授權吃住的人,這時候又跳出來收回了一點點權限。

他說他不愛吃鴨子。

華虞直接拆穿他,“扯!媽媽做的姜母鴨你吃得比誰都歡。”

許箴自我陳述說,“你也說了,那是媽媽做的。北美的烤鴨能比嗎?”

搬出媽媽給他背書。行。她接着問,“那麽請問司機大爺您想吃什麽?”

“随便打包點漢堡帶回酒店吃。”司機根據路況,預估他們要趕夜路進克利夫蘭了。因為原本三個小時的路程,硬生生被堵成了六個小時。

華虞正在用谷歌地圖查詢美食店鋪,聽他說完,突然發聲“啊啊啊啊……”

“怎麽了?”許箴問道。他以為她是抗議吃漢堡呢,瞥了一眼,好像不像。

華虞一邊切換手機上的APP,一邊遷怒,“啊啊啊啊,都怪昨天晚上的夢和夢裏的你。”

許箴瞄見她在快速翻看的手機界面是酒店預訂,心裏有了八九不離十的猜測。

“好好說話,別吓唬司機。”

也是。雖然他們的車子在以龜速前行,華虞還是給了清晰解釋,“你提到酒店,才提醒了我!我早上只浏覽了酒店頁面看了房型。接着我們就嗨聊了馬斯克,我沒預訂房間。”

許箴慢悠悠地安慰她,“慌什麽。克利夫蘭這麽大,不會沒一間酒店房間的。放松。”

華虞聞言扭頭問他,“還訂一間?”

“一間。”許箴給了答案和理由,“美國現在物價飛漲,能省則省。”

Rich小姐不需要節省,她身旁的這位也不需要節省。“有必要嗎?”

“咱們白天在路上,晚上回酒店只是洗澡睡覺,訂套房太浪費。在美國節省的錢,拿去國內做公益,不是更有意義!”

他說服大小姐必須上價值,俗稱“道德綁架”。

“不得不承認,貓姐被你說服了。不過,你要發誓,今天晚上以及以後的所有晚上,不準進我夢裏!”她盯着他,惡狠狠地說。

許箴利落幹脆擲地有聲地說,“我發誓!”

華虞不滿意,“格式不對。”

“貓病!”他小聲嘀咕。

“嗯?你說啥?”她瞪圓眼睛,手裏揮動着空空的純淨水瓶子敲他的胳膊。

“我說自個兒呢,我有毛病。大晚上的,不珍惜寶貴的睡眠時間,跑貓貓夢裏幹啥呢!是吧?”

他發了誓言,她訂了酒店。

晚餐打包了美式漢堡。有第一晚的先例,再次共處一室,華虞沒有絲毫的不自在。

何況,剛吃完晚飯,許箴便接到他導師打來的電話。他在電腦前嘀嘀咕咕說一些華虞知道的以及不知道的理論,反正大部分聽不懂。她伴随着他的咕唧聲,洗完澡、吹過頭發,最後抱着手機睡着了。

在克利夫蘭的第一個清晨,華虞睡到自然醒。她睜開眼睛,另一張床上的許箴睡得正香。她看了眼手表,八點半。

華虞下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的瞬間,陽光從外傾瀉而入,照在了更靠窗戶的許箴臉上。

他也醒了。

“早呀!”睡眼惺忪的許箴打起招呼。

“不早,打工仔太陽公公已經上班兩個小時了。”

“它從誕生那天就在不休不止的上班。跟它比勤奮,誰都要輸。”

“唔。你昨晚幾點睡的?”

“十一點。”

“不算晚呢。”

“舊金山時間!”

克利夫蘭時間比舊金山時間早三個小時,也就是淩晨兩點睡的。華虞只好略帶同情地說,“呃。你導師是我見過的最愛跟學生溝通的導師,沒有之一!”

許箴的眼睛慢慢适應了陽光,也看清了沐浴在清晨陽光裏的小貓。

他有片刻出神。

他很快掩飾了自己的愣神,“你說錯了。應該說我是你見過的唯一能跟博導完全無障礙溝通的天才學生!”

賴床的人又臭屁得沒邊了。

華虞走上前一把将他的被子掀了。

正在被窩裏伸懶腰的許箴完全措手不及。他哈欠打到一半,嘴角抽着,懶腰也不伸了,連忙用雙手扯身上T恤的下擺,生怕露出腰上的肌膚出來。

“花小貓,淑女!”

華虞掀完被子,才有一點點後怕。她怕萬一他睡姿不好将衣服蹭掉,就尴尬了。還好,還好,許猴子的衣服都在身上焊着呢。

她虛張聲勢地說,“你又不是裸睡。少墨跡,快起床。”

因為不用趕路,也不用打卡景點,他倆在酒店露天餐廳曬着暖融融的太陽,吃完早餐。進城後,倆人閑逛了一會兒藝術博物館,便跑去伊利湖邊,坐草坪上曬太陽。

風很舒服,陽光很舒服,遠處天空與碧湖連接的過渡帶籠起一層迷迷蒙蒙的霧霭。這種天氣适合沿湖跑步,适合湖邊發呆。

許箴将自己的外套鋪在草坪,一人一邊坐下。

在短短的倆個小時裏,已經數不清許箴是第幾次被人尋求幫忙去當攝影師拍照。尋求幫忙的人有白人,有印度人,有巴西人,無一例外都是情侶。

華虞在他重新坐回草坪後調侃他,“當代雷鋒呀。這是第四個吧?”

許箴糾正她,“第五個。不過,舉手之勞嘛。”

“呃。”她怎麽不知道他有助人的美德。

許箴又說,“其實這也是他們對東亞人的刻板印象!”

“那你還不拒絕,非要答應下來加重這種刻板印象。”她批評他。

他接受批判,說道,“也是。從現在開始我會拒絕的。”

果然,當下一個疑似想要上前詢問可否幫忙拍照的人靠近時,許箴向華虞挪動了一點點,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手掌慢慢覆蓋住她的手。

“那人看到我們這樣,就不會上前打擾了。”他湊在她耳邊說道。在外人眼中,似是情侶在密語。

華虞猝不及防被他拉住手腕,然後又被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将整只手攥住。她一下子紅了耳朵,還好有頭發遮蓋着。

她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從他的手掌抽出自己的左手,嘴上嚷嚷着,“拉我當擋箭牌,征得我同意了嗎?”

“花小貓,先別急。誰說我僅僅是要拉你當擋箭牌的?”

“你還想要幹嘛?”她驚慌地錯開半個身子,問道。

他站起身,重新遞出右手,“坐久了。我打算拉你沿湖奔跑,慶祝六一兒童節。快,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

坐久的她,也有些無聊了。

她将手遞了過去。手又被他握住,人被他帶着站了起來。

“不是才31號嗎?”她問。

“中國人無論在何地,都要過北京時間的節日。”許箴一邊牽着她的手不放,一邊彎腰撿自己的外套。

華虞在原地蹦了兩下。除了活動手腳外,她還起了要與許猴子較勁兒的勝負心。

“幼稚!跑去哪裏?總要有一個目的地吧。”她又問。

許箴指了個大概方位,“那邊的冰淇淋車。”

“冰淇淋車我喜歡。向右跑?”華虞問。

許箴糾正說,“向東北方向跑。”

“哈哈哈哈哈,猴子,我服了你。”

“三、二……”

許箴的話音未落,華虞掙開他的手,率先從坡頂沖下來。

在她自己看不到的身後,她的身姿靈動輕盈,長發随風飄揚,衣角輕輕搖擺。許箴慢了一步,索性就徹底慢下來。他今天給陌生人當了多次攝影師,不介意将攝影師的身份再夯實一些。他拿出手機,鏡頭追随着她的步伐,拍下她的一幀幀背影。

華虞率先沖到湖邊,取得階段性勝利。她一回頭,發現他一心二用,舉着手機在拍照。她搶過手機,翻看相冊,疑惑不解,“幹嗎拍我背影?”

“幫你記錄你看不到的地方。”他說的浪漫。

顯然,貓小姐并不完全買賬。“切。這張,這張,還有這三張,要删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要給我P黑表情包。”

許箴一臉壞笑,“哎,謝謝你啓發了我思路。”

“滾。”她又搶過手機。她要自己選片,自己删。

許箴這一回沒讓她到底。他讓她從自己手裏搶走手機,又趁她還沒握緊之時,搶了回來。

他拿到手機便撒腿開跑,沿沙灘,順着步道。華虞在後面追趕,第二階段的勝負未分。直到距離冰淇淋車不遠的地方,華虞扯住許箴的衣袖。

許箴停下腳步,華虞一下子撞到他的後背。

原本的沖刺驟然停止,人停下來後,心跳得更加強烈,上氣不接下氣的急促感使人久久不能平複。不僅如此,時間仿佛靜止,空間好像靜音,周遭只剩他倆的喘息聲和心跳聲。

過了許久,打破安靜的是許箴。他問,“你要什麽口味?幾個球?”

“兩個球,雙色的。哎呀,可以簡稱雙色球。”華虞雙手捂着跳動強烈的心髒位置,突然被自己機智的雙色球幽默到了。

她咯咯笑個不停,“雙色球,一個綠球,一個紅球,分別是夏天的薄荷巧克力和童心的草莓。”

“喏。兒童節快樂!”

“嘿。兒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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