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6章 第六章
梁宸安感冒又反複了。
在楊阿公家吃完辣椒炒肉,他嗓子難受,夜裏開始咳嗽,症狀比前幾天還要嚴重。
梁暮秋不敢耽誤,隔天一早就開車帶他去市裏的醫院。
後排裝了兒童椅,梁宸安坐在椅子裏,起初蔫蔫的沒精神,當車駛離小梨村,路旁風景變得不同,他才聚起點精神,扭身趴在窗戶上往外看,眼睛睜得大大的,見什麽都新奇。
梁暮秋見狀,懸着的心也放松了一些。
還算高漲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他們抵達醫院。
梁暮秋停好車,去門診窗口排隊挂號,梁宸安戴着口罩,只露一雙眼睛。
周圍來來往往全是人,有病人有家屬,也有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
陌生的環境讓梁宸安覺得緊張,下意識往梁暮秋身邊靠,緊緊攥住梁暮秋的衣服。
梁暮秋低下頭,将梁宸安的手從衣服上拉開,牽到自己手裏,溫聲說:“快了。”
等排到,他挂了個兒科號,正要領梁宸安去相應樓層,迎面走來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停在了他們面前。
對方摘下口罩,梁暮秋愣了愣,認出對方:“臨松哥?”
來人名叫韓臨松,垂眸看着梁暮秋,目光又從他移到梁宸安身上:“冬冬怎麽了?”
梁暮秋沒想到這麽巧遇上,簡單說明原委,韓臨松蹙了下眉,拿出手機看一眼時間,對梁暮秋說:“跟我來。”
梁暮秋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經重新戴上口罩,轉身走了。梁暮秋遲疑兩秒,只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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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臨松樣貌英俊,哪怕戴口罩也能看出來,雙眼皮高鼻梁,身材高大挺拔,白大褂的下擺随着寬闊的步伐擺動,在人群中很是紮眼。
他在前方帶路,步伐很穩,如同他這個人一樣,時不時回頭,确認梁暮秋還跟在後面。
他帶梁暮秋去了外科辦公室。
剛查完房,辦公室裏不少醫生在。梁暮秋帶着梁宸安一出現,就受到了熱情歡迎。
“哎呀,冬冬!”
幾個醫生立刻擱下手裏的事,紛紛上前,圍着梁宸安問東問西。
“冬冬怎麽來了?”
“還認不認得阿姨啊?”
“叔叔這裏有巧克力,冬冬吃嗎?”
“冬冬比上一次見長高了哦。”
不熟悉的人面前,梁宸安有些腼腆,耳朵尖紅紅的,緊緊挨着梁暮秋,很禮貌地小聲說“我感冒了”、“認得阿姨”、“不吃了,謝謝叔叔”。
“去叫主任了嗎?”有人問。
話音剛落,一個滿頭花白的老人便腳步如風地走進來,脖子上挂着聽診器,正是外科的老主任。
他一進來便徑直走到梁暮秋面前,問清情況後立刻就說梁暮秋:“怎麽帶冬冬來看病也不說一聲,不是說了直接過來找我?”
梁暮秋被說得臉一紅,餘光看向韓臨松,猜測大概是對方通知的老主任。
老主任詢問梁宸安的情況。
“前幾天感冒,本來快好了,昨天夜裏又開始咳嗽。”梁暮秋說,“我就有點擔心。”
韓臨松自進辦公室後就沉默,聞言忽然朝他看一眼。
問清症狀,老主任拉把椅子坐下,讓梁宸安站在他面前,從脖子上取下聽診器,先用掌心把聽筒捂熱,才對梁宸安說:“冬冬不怕,爺爺給你聽聽。”
他語氣十分溫和,小心地把聽診器伸進梁宸安衣服裏,貼在肺部的位置,讓梁宸安慢慢吸氣再慢慢呼氣。
其他醫生圍成一圈站在旁邊,各個臉上表情嚴肅。小小感冒搞出了專家會診的架勢。
幾個剛來沒幾年的年輕醫生大跌眼鏡,小聲詢問什麽情況。
“這小孩是誰啊?”
一個有些資歷的醫生捂住半邊嘴小聲解答:“原來咱們科梁醫生的孩子,梁醫生下鄉支援的時候難産去世了,她是主任的關門弟子,主任對她兒子比對自己親孫子還要重視。”
又一人補充:“不僅是主任,咱們整個科都拿這個孩子當寶貝。”
老主任仔仔細細聽了好久,收起聽診器,神情放松,對梁暮秋說沒事:“就是普通感冒。”
梁暮秋最怕梁宸安肺部感染,聞言眉頭一松,終于踏實了。
老主任沒立刻走,左右端詳着梁宸安,眼中流露出欣慰神色:“冬冬長高了啊,過夏天也沒怎麽曬黑,挺好,挺好。”
說到這裏,老主任忽然沉默,喉結滾動着,似乎艱澀地咽下了什麽,問:“還記不記得爺爺啊?”
梁宸安點頭,很乖巧地說:“記得。”
老主任眼神微微閃動,先是摸摸他的手,又摸摸他的頭發,問:“長大以後跟你媽媽一樣做醫生好不好?”
梁宸安不說話了。
老主任還有會診,呆不了太久,臨走前再三囑咐梁暮秋,以後梁宸安有事一定要給他打電話,又囑咐韓臨松帶梁暮秋去開點止咳藥。
老主任離開後,韓臨松才對梁暮秋說:“走吧,我帶你去開藥。”
他們走後,幾個年輕醫生便議論開了。
“那孩子是梁醫生的兒子,那那個男生呢,是梁醫生什麽人?”
“她弟弟。”
“弟弟好帥啊。”一個女醫生感嘆,“那腰那腿,太帥了!剛一進來我還以為哪個明星呢。”
“梁醫生就很漂亮啊,人美心善技術好,那時在科裏很多人追。”
“有多漂亮?”這回問話的是個男醫生。
辦公室裏安靜幾秒,有人望一眼門外,這才壓低聲音小聲說:“知道韓臨松為什麽都三十了還沒結婚嗎?”
*
韓臨松帶梁暮秋去開藥,親自取藥,每樣都對梁暮秋說明用法。
梁暮秋一一記下。
韓臨松問:“怎麽來的?”
“開車。”梁暮秋說。
梁宸安一場感冒那麽多人關心,他過意不去,不想再耽誤韓臨松時間,說:“你先去忙吧,我帶冬冬回去了。”
“我沒什麽事。”韓臨松語氣平淡地說,“送你們出去吧。”
等電梯的人多,韓臨松便提議走樓梯。梁宸安知道自己只是普通感冒,開心地一蹦一跳。
梁暮秋叮囑他小心,跟在後面沿樓梯一級級往下,腳步聲回響在樓道裏,梁暮秋有些走神,想起了一些往事。
當年梁仲夏早産又大出血,來不及轉院就沒了心跳。當天晚上,韓臨松就陪着老主任趕到平陽縣。
梁暮秋那時還是個剛畢業的學生,一邊是躺在太平間裏的梁仲夏,另一邊是剛出生就被送進保溫箱裏的梁宸安。
他的世界被生生地撕成兩半,幾近崩塌。
多虧了韓臨松。
他也是在那時才知道,原來韓臨松一直默默喜歡梁仲夏。
梁宸安在保溫箱裏住了三個月,身體底子弱,三天兩頭跑醫院,次次都是韓臨松幫忙,等梁宸安兩歲,去醫院的次數慢慢少了,韓臨松又定期去小梨村出義診,每次都來看他。
梁暮秋一直非常感激,但除此之外,他跟韓臨松聯系其實并不多。
韓臨松沉穩可靠,但也沉默寡言,梁暮秋面對他時常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于是揀了個萬能的問題,問:“最近忙嗎?”
韓臨松嗯一聲,頓幾秒又說:“習慣了。”
梁暮秋了解他們醫生,忙起來沒個準點,以前梁仲夏就是這樣。
“再忙也要注意休息。”他說,“村裏的梨熟了,我回去給大家寄兩箱,填你做收件人行嗎?”
韓臨松側頭看他,說:“不用這麽客氣。”
梁暮秋笑笑:“還是要的,謝謝你們這麽關心冬冬。”
眼看又要沉默,梁暮秋挑起新話題:“對了,你下次義診什麽時候?”
韓臨松飛快說:“十月,國慶之後。”
還有一個月。
梁暮秋點頭說道:“挺好,國慶過後出游的人就少了,如果有空正好可以周邊玩一玩。”
“嗯。”
停車的位置就在門診樓前,說話間就到了。梁暮秋按下車鑰匙,讓梁宸安先上車,轉過來看着韓臨松,打算告別。
這會兒已經快到中午,太陽高懸,梁暮秋面對陽光有些刺眼,微微皺了下鼻子,鼻尖的小痣跟着動了動。
韓臨松看着他,突然問:“昨晚沒睡好嗎?”
梁暮秋“啊”了一聲,下意識搓了把臉,含糊道:“還行吧。”
因為擔心梁宸安,他差不多一整晚沒合眼,總共睡了不到兩個小時。但這話跟韓臨松說不太合适。
韓臨松沒再說什麽。
梁暮秋上車,降下車窗,讓梁宸安跟韓臨松揮手說“再見”,緊接着便将車開走了。
從醫院出來,梁宸安便不怎麽說話,安靜地坐在座椅裏,偶爾看一眼窗外的高樓,更多的時間在低頭擺弄自己的手指。
梁暮秋從後視鏡裏看到,問他:“在想什麽?”
梁宸安盯着自己柔軟的掌心,小聲說:“那個爺爺手上好硬。”
梁暮秋想了想,猜他說的應該是老主任手上的繭子,于是道:“那叫繭子,爺爺經常拿手術刀,磨出來的。”
梁宸安聞言,在自己手掌靠近指根的位置按了按,又好一會兒沒說話,梁暮秋以為這個話題過去了,忽然聽到他問:“媽媽也有嗎?”
梁暮秋愣住。
梁宸安很早就表現出超過同齡人的聰慧,識字快記性也好,凡事教一遍就會,也很懂事,讓梁暮秋既欣慰又心疼。
當他第一次問起母親時,梁暮秋就在思考,該隐瞞還是該坦誠。
深思熟慮,他決定對梁宸安開誠布公。畢竟隐瞞也沒用,梁宸安遲早得知道。
梁暮秋打燈上拐彎道,拉下手剎等紅燈,這才點頭說:“你媽媽也有。”
“也是拿手術刀嗎?”梁宸安直起上身問。
“嗯。”
梁宸安還想問一句“那爸爸呢”,他以前也問過,但梁暮秋從不回答,每次都是把話題繞開。
雖然梁暮秋沒有表現出來,但梁宸安敏銳地感覺到他并不高興。
梁暮秋不知道梁宸安在想什麽,又從後視鏡裏望他一眼,繼續問:“冬冬,你以後想做醫生嗎?”
梁宸安剛才沒說,這會兒擡起頭,同梁暮秋在鏡子裏對視,說:“不想。”
“那你想做什麽?”梁暮秋好奇。
梁宸安眨眨眼,沒說話,等紅燈變綠,梁暮秋重新發動車才聽他說:“我想吃飯。”
“好啊。”梁暮秋不由笑了,“想吃什麽?”
梁宸安在座椅上晃了晃腿,說:“去吃孟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