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二更)

樹葉書簽并不複雜, 先清洗,在加了食用堿的熱水中煮上一段時間,撈出來用刷子輕輕刷掉葉肉, 太陽底下曬幹, 最後塑封保存。

食用堿是現成的,煮樹葉的時候梁宸安和楊思樂圍在鍋邊探頭看,梁暮秋把火調小,定好時間,擡起頭,視線下意識就去尋找厲明深。

這會兒正是中午,厲明深背對着他坐在院子裏, 陽光照在他寬闊的脊背上。梁暮秋看一會兒他的背影, 情不自禁從廚房出來走了過去。

他腳步輕,走到跟前都沒被厲明深發覺,越過厲明深的肩膀看到他正握着一只鋼筆在寫字。

厲明深寫得入神,沒察覺背後的腳步, 直到梁暮秋的影子投在紙上他才發現, 回頭看了一眼。

“在寫什麽?”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梁暮秋已經有了答案,厲明深不知從哪兒弄了張白紙, 在上面洋洋灑灑寫下一首詩, 旁邊擱着他給梁宸安做的那個書簽,書簽翻過背面, 也正是這首詩。

厲明深在臨摹書簽上的詩。

聽到梁暮秋的問題, 厲明深把筆擱下, 将書簽拿起來, 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沖他問:“這詩是你寫的?”

“我抄的。”梁暮秋忍俊不禁, 心想厲明深也太看得起他。當時給梁宸安做這個書簽,他覺得背面空白有點單調,随手在網上找了首寫梨花的詩抄上去,半年過去都快忘記什麽內容。

厲明深也輕輕一笑,又将那書簽翻過來看,半晌給出評價:“挺好的。”

他說完便把書簽擱下,拿起筆帽輕輕旋起鋼筆。梁暮秋看過去,目光落在那只握筆的手上,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寫下的字也剛毅遒勁,又不失端正俊秀。

都說字如其人,梁暮秋越接觸就越發現厲明深沒有外表看起來那樣冷漠,是個很溫柔細膩的人。

梁暮秋還注意到他拿的那支鋼筆,logo刻在筆帽上,并不顯眼,卻預示着不菲的價格,在厲明深第一次住進來的時候他就見他用過。

厲明深妥帖地把鋼筆收好,又拿起書簽看了一眼,指腹隔着塑封輕輕摩挲那朵粉白的梨花。梁暮秋瞧着他似乎很喜歡,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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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葉煮好後要用刷子刷掉葉肉,這是個細致活,考驗耐心也需要時間,好在幾人合力速度不慢,一片片樹葉逐漸顯出了透明的輪廓。

梁宸安舉起一片對準太陽,眯起眼睛看。

厲明深忽然說:“這就是生命的脈絡。”

梁暮秋朝他看了一眼。

透明的樹葉在太陽下曬幹,最後再塑封,梁暮秋忙得鼻尖微微出汗,緊趕慢趕在太陽下山前全都做好。

厲明深開車載他們,馬不停蹄往平陽縣趕,中途停下買了麥當勞充當晚飯,到的時候華燈初上,夜市剛剛開始。

楊思樂從家裏拿了條楊阿公不用的舊毯子鋪在地上,把做好的書簽嘩啦啦倒在上面,擺好之後就等生意上門。

他們來得晚,只剩邊角位置,沒什麽人,就算有人來也在前面幾個小吃攤前就停下,幾乎不往前走。

生意蕭條,天氣也冷,夜市又靠河邊,夾着水汽晚風吹得人身上涼浸浸的。梁暮秋給梁宸安準備了擋風的連帽衫,下車前遞給他。

梁宸安知道自己一旦感冒就不容易好,聽話地穿上了。

厲明深注意到,沒說什麽。

車停在攤位後面,厲明深同梁暮秋一道倚在車旁,也不幹涉,由着兩個孩子自己折騰。

出門匆忙,梁暮秋光顧給梁宸安帶衣服,卻忘了自己,還是只穿着白天時的一件單衣,陽光燦爛時嫌熱,這會兒就覺得冷了,抱起手臂搓了搓,就聽厲明深問:“冷嗎?”

“還行,不冷。”

雖然梁暮秋這麽說,但厲明深還是打開車門,從後座拿出一件西裝外套披在他身上。

梁暮秋禁不住翹起嘴角,又飛快壓平,他将西裝往肩上攏,側頭看着厲明深問:“你不冷嗎?”

厲明深穿的也是白天時的襯衫,領口解開兩粒扣,袖子也随意挽起,少見的閑适放松,聞言道:“不冷。”

梁暮秋用懷疑的眼光看他。

“不信?”厲明深伸出手,掌心向上,“不信的話試試看。”

梁暮秋其實不太明白怎麽試,然而身體先于思維,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将手擱到了厲明深的手掌上。

果然好熱。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厲明深忽然收攏手指,把他的指尖包裹在手中。梁暮秋猛地一驚,想要抽回卻被牢牢握住。

“怎麽樣,是不是很熱?”不過幾秒厲明深就松開,似乎真的只為向梁暮秋證明他不冷。

松開手後,他身體向後靠在車門上,一條腿支地,另一條腿微微曲起踩着黑色的車胎,視線也轉向前方,專注地去看梁宸安,留梁暮秋心跳加速,半天回不過神。

小吃攤上綁着個大喇叭,循環廣播,把逛夜市的游人都吸引過去,楊思樂瞪大眼睛看了一會兒,也擡起雙手在嘴邊比個喇叭,大喊道:“賣——書——簽!”

這清脆的一嗓子把周圍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梁宸安拉住他:“你幹嘛呀?”

楊思樂一本正經:“我在宣傳啊,叔叔說了這叫做廣告。”

說完他又拖長聲音,繼續大喊:“書——簽——賣書——簽——,純手工制作,童——叟——無——欺!”

他記得他阿公推銷自家辣椒醬的時候就是這麽說的。

梁宸安起初還放不開,想學楊思樂又不好意思,張開嘴又閉上。但在楊思樂真的引來幾個人,把書簽賣出去後,他也鼓起勇氣喊了一嗓子,喊完立刻紅了臉。

那聲音脆生生的,聽在梁暮秋耳朵裏,他沒忍住笑了。笑聲很輕,厲明深捕捉到,側頭看了過去。

夜市燈火閃耀,照得河面波光粼粼,也照亮梁暮秋精致的面龐。他眉目溫柔,唇角微微彎着,燈火映在漆黑的眼瞳裏,比頭頂的星光更加耀眼。

厲明深有須臾的失神。

察覺到身旁的注視,梁暮秋輕輕側眼,視線從梁宸安身上收回來,轉向了厲明深。

厲明深的眼神起初帶着幾分茫然失落,對視幾秒後漸漸彙聚,定定望向他,精亮深邃難以琢磨,含着隐隐的侵略性。

梁暮秋這一晚第二次感到心慌意亂。

就在這時,他聽到梁宸安的說話聲。

“——我們不是自己來的。”

攤子前來了個年輕姑娘,長發長裙,半蹲下挑選書簽,大概在問梁宸安和楊思樂是不是自己來的,有沒有家長陪着。

梁宸安邊說邊朝身後看,梁暮秋趁機轉過頭,心跳卻難以抑制地快。

楊思樂舉着兩個書簽問:“姐姐要買嗎?我們自己做的。”

“小朋友這麽厲害嗎,自己做的?”姑娘十分慷慨,一口氣買二十個,說要拿回去給同學分。

楊思樂高興極了,盯着姑娘好奇問:“姐姐,你頭上戴的是什麽啊?”

那姑娘頭上戴的是個發箍,上面插滿鮮花,層層疊疊花團錦簇,聽到楊思樂的話,她下意識擡手摸了摸,溫柔地解釋說:“這個叫簪花。”

梁暮秋走上前,幫忙把書簽裝進袋子,聞言也擡頭看去。

平陽夜市有專門宣傳附近村子民俗的攤位,簪花算是其中之一,不少人慕名而來。真正的簪花要複雜許多,這種把花固定在發箍上的算是簡易版,方便佩戴,也利于宣傳。

楊思樂嘴甜道:“姐姐,你戴這個真好看。”

那姑娘長得的确漂亮,戴上簪花後在燈下顯得楚楚動人,連梁暮秋也忍不住多看一眼。

正想着,餘光察覺厲明深也走過來,停在身後,梁暮秋沒有回頭,把袋子遞給那個姑娘,對她笑了笑。

姑娘正要接過去,忽然看到厲明深,不由愣住了。

梁暮秋離得近,看到她的臉一下紅了,直直地盯着厲明深,連書簽都忘了拿。

梁暮秋這才回頭,厲明深站在不遠處,雖沒什麽表情,卻也看着那姑娘,目光定格在她臉上,久久沒有移開。

姑娘被看得臉紅,慌忙拿上書簽,臨走前又忍不住看了厲明深一眼,似乎想說什麽,抿了抿嘴唇還是走了。

等她走遠,楊思樂才說:“冬冬,什麽是簪花?剛才那個姐姐戴得可真好看。”

“不知道。”梁宸安擡頭看一眼梁暮秋,有些不服氣地說,“秋秋戴肯定更好看。”

厲明深就是在這時忽然動起來,對梁暮秋扔下一句“等我一會兒”便朝那姑娘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梁暮秋下意識想跟上,剛邁出一步又停下,遠遠地,就見厲明深追上那個姑娘,不知說了什麽,姑娘對他溫柔地笑了笑,還拿出手機,似乎是在交換聯系方式。

期間厲明深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跟着那個姑娘往夜市深處走去。

很快,他的身影便淹沒在熙攘的人流中,看不見了。

梁宸安見梁暮秋一直往厲明深離開的方向看,半天了一動未動,有些擔心。他不敢拉梁暮秋,對楊思樂使眼色。

楊思樂便拉了拉梁暮秋披着的西裝外套,問他:“秋秋,你在看什麽?叔叔幹什麽去了?”

西裝外套被拉得往下滑,梁暮秋回過神,伸手攏了攏,語氣裏藏着淡淡的失落和酸澀,說:“我不知道。”

大約過十分鐘厲明深才回來,手中拎着一個深色的塑料袋,直接擱進車後座,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梁暮秋瞥去一眼,強迫自己收回注意力。

書簽很快賣光了,這年頭大家出門很少帶錢,基本都是掃碼付款,錢都轉到了梁暮秋手機上。梁暮秋找到隔壁小吃攤攤主商量,全都換成鈔票,遞給了梁宸安和楊思樂。

兩人接過錢,趴在毯子上數一共掙了多少,越數越激動。

楊思樂拿不住錢,見到錢就想花掉:“我要買好吃的!我還要買玩具汽車!”

說完他便想起自己掙錢的初衷是為讓楊阿公不那麽辛苦,糾結了一陣後嘆口氣,對梁宸安說:“算了冬冬,還是你幫我存着吧,我怕我會全花掉。”

梁宸安鄭重點頭:“那我存在我的存錢罐裏,等你需要時再拿出來。”

楊思樂練練點頭,又做起美夢:“冬冬,你說如果我們每天都來擺攤,是不是很快就能賺很多錢?”

梁宸安仿佛也看到一堆金豆豆在眼前跳舞,忍不住暢享:“嗯!好多好多!”

回小梨村的路上兩個孩子就累得睡着了,到小院還沒醒,楊思樂被楊阿公抱回家,倒在床上,連鞋子都是楊阿公脫的。梁宸安迷迷糊糊自己下車,強撐着去洗了臉,換好睡衣爬上床,閉上眼也一秒入睡。

梁宸安的小卧室是一道推拉門,梁暮秋将門輕輕合上,正要走回自己的房間,忽然看見門外有道人影,他走過去把門打開,果然看到厲明深。

兩人目光相接,梁暮秋問:“怎麽不敲門?”

“不想吵到冬冬。”厲明深說,說完就靜靜地看着梁暮秋,不再開口。

忽然的沉默叫梁暮秋有些焦躁,這種情緒莫名産生,在回來的路上一直發酵,他努力壓抑,用平常語氣問:“有事嗎?”

厲明深沒有回答,反問道:“你不開心嗎?”

梁暮秋想也沒想便否認:“沒有。”

厲明深似乎是笑了一下,但走廊光線昏暗,梁暮秋不确定,就聽他說:“你知不知道你其實很不擅長掩飾情緒,回來路上你都沒怎麽說話。”

梁暮秋沉默了一會兒,給出同樣理由:“我怕吵到冬冬。”

“好。”厲明深像是接受了,又問,“現在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幫個忙。”

“有。”梁暮秋說,“什麽忙?”

“跟我來。”厲明深說完就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梁暮秋遲疑着跟了上去。

他站在門口沒有進,見厲明深從桌上拿起那個從夜市帶回來的深色袋子,被厲明深身體擋住,看不見裏面是什麽,當下更加好奇,直到厲明深轉過身,他才發現那竟然是個簪花的發飾。

厲明深拿着那發飾走到他面前,問:“能不能戴上給我看?”

梁暮秋愣了愣:“這就是你要我幫的忙?”

“是。”厲明深說。

那頭飾花團錦簇,當真非常漂亮,梁暮秋問:“為什麽要我戴?”

“因為我覺得你戴上會好看。”

梁暮秋的臉因為這句直白的話熱起來,他動動嘴唇,什麽也沒說,沉默地從厲明深手裏拿過來,往自己頭上戴。

男生簪花不在少數,梁暮秋卻是第一次,有些不得章法。

厲明深買的時候特意學了怎麽戴,繞到梁暮秋身後,幫他用發夾固定好。

梁暮秋沒由來感到緊張,他能感到厲明深的手指穿過他的頭發,沒話找話問:“你什麽時候買的?”

厲明深講述經過,梁暮秋恍然大悟:“所以你當時去追那個女生是為了問她在哪裏買這個嗎?”

“是。”

梁暮秋松了一口氣,嘴角微微翹起,忍不住又問:“那你給她電話了嗎?”

“我為什麽要給她電話?”厲明深有些奇怪。

“沒什麽,随口問問。”梁暮秋小聲嘀咕,沒注意低了下頭,頭發被扯到,疼得嘶了一聲。

厲明深立刻問:“疼嗎?”

“不疼。”

“先別動,很快就好。”厲明深将松掉的發夾重新固定,又去固定另一邊,“疼就跟我說,我會輕點。”

“嗯。”梁暮秋回應他,音如蚊蚋,恐怕只有自己聽見。

終于,厲明深弄好了,又繞回梁暮秋身前,梁暮秋擡起頭。

氣氛安靜,空氣似乎都停止了流動,梁暮秋感受着頭頂發飾的重量,有一縷頭發被壓着戳到眼皮,有些癢,他怕弄掉,也不敢動,跟着木頭人似的站着,渾身不自在。

厲明深不說話只看着他,目光仿佛帶着灼人的溫度。明明是秋天的晚上,他回房間脫掉外套又只穿一件單衣,不僅不覺得冷,反而感到一陣陣燥熱,從身體深處往上湧。

他記得厲明深剛才說覺得他戴上會很好看,想問好看嗎,又覺得太過直接,于是折中問:“怎麽樣?”

厲明深沒有立刻回答,目光細細端詳着他,片刻後才說:“我想我錯了。”

梁暮秋一愣。

厲明深道:“你根本不需要這些額外的裝飾。”

梁暮秋心跳加速,開口時聲音不禁發啞。他問:“什麽意思?”

厲明深勾起唇角對他笑:“就是這句話的意思。”

梁暮秋此刻忽然讨厭起厲明深這種不清不楚的說話方式。

“我不明白。”他問。

他微微仰着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厲明深,執着追問一定要得到回答。厲明深顯得無奈卻包容:“意思就是你無需任何點綴就很好看,在夜市上好多人都在看你,你沒發現嗎?”

厲明深背着光,梁暮秋分辨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看過來的眼神很亮。

“那你呢?”梁暮秋問,“你也在看我嗎?”

問完他就後悔了,他覺得自己大概瘋了才會問這樣的問題,沒想到厲明深幾乎立刻就回答了。

“我也在看你。”

梁暮秋又一愣。

不等他反應,厲明深走近半步,擡起手幫他把戳着眼皮的那縷碎發撥到一邊,目光落在他鼻尖小痣,用很輕的聲音說:“再見到你,我就很難移開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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