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0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葉薇心虛地說:“二公子在外露宿,人生地不熟,夜裏應該也很難入眠吧?”

“不會。”裴君琅冷冷道,“只要你別煩我。”

葉薇為難地說:“我也不是故意煩你呀,主要是……怕鬼。”

“借口。”

“真不是。”

葉薇剛要和裴君琅詳細說明那女鬼的長相,窗戶外忽然閃過一道黑影。

方方正正的影子,有點、有點像那一口棺材!

葉薇頓時窒住了聲,她靠近裴君琅,壓低聲音,悄悄說:“女鬼好像來找我們了!”

編吧,繼續。

裴君琅冷笑,不置可否。

他倒要看看葉薇還想耍什麽花招。

許是知道裴君琅有點手段,葉薇有人作陪,心裏也不是很害怕了。

她吹熄了燈,手裏抄過一把擺在架子上的長弓,靠近了木窗。

待木窗打開時,一道狹長的身影鑽入房內。

葉薇閉眼,手起弓落。

“咚咚”兩聲,地上倒了兩具交疊在一塊兒壘成小山的屍體。

裴君琅取火折子,再度燃燈。

屋內亮如白晝,眼前的事物變得清晰明亮。

葉薇傻眼了,裴君琅也陷入了沉默。

窗戶底下倒着的兩個,分明是人。哦,拖家帶口來的,還有一口手臂長的棺材。

葉薇傷人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和裴君琅說:“殿下,見者有份。”

裴君琅:……

他聽懂了,葉薇是不想獨攬這一份罪孽,要拖他下水。

“你殺的人,和我有什麽關系?我為什麽要和你狼狽為奸,做這種事情?”

這人總是能用冷冰冰的語氣,說出駭人聽聞的話。

葉薇被他的話吓一跳,忙伸手試探兩人鼻息,随後拍了拍胸口,“他們還有氣兒,沒死!”

還沒一會兒,底下的兩個人忽然動了下。

葉薇受到驚吓,本能把弓箭塞到裴君琅懷裏,自己小鳥依人躲在他的木輪椅後,瑟瑟發抖。

猶嫌不夠,葉薇還要嬌滴滴地抱怨一聲:“二公子,你下手也太重了,要是鬧出人命怎麽辦?我好擔心你。”

裴君琅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竟把黑鍋往他身上甩。

他似笑非笑勾起唇角,安撫地拍了拍葉薇的肩膀:“不怕,小薇。誰讓他們看到你我茍且的畫面,若是任由他們說出去,被你未婚夫知曉,找上門了怎麽辦?我一個男子沒什麽大礙,倒連累了你的名聲。”

“……”葉薇瞠目結舌,她沒想到,裴君琅能比她更無恥。

三兩句話把她塑造成一個有了婚約還出門偷腥的壞女人!

好氣!葉薇還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虧!

于是,葉薇順勢掖了掖眼淚,伏于裴君琅膝上,嘤嘤哭泣,我見猶憐:“小琅,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若非當年為了護我,你的腿怎會被我未婚夫打折,你為我吃了太多苦了,我不舍得你自厭自棄,今生,我只會和你在一起!”

嗯?

裴君琅微笑,衣袖底下的指骨緊了緊——很好,同歸于盡是嗎?行。

既然要演,那就演得像一些。

他從袖中伸出白潤如玉的手指,輕輕鉗住葉薇的下巴。

小姑娘的肌理滑膩,手感很好。

本是一腔意氣,真碰上葉薇,又覺得僭越。

裴君琅不由松了松指腹,可葉薇那一雙水光潋滟的杏眼已經望了過來,霧濛濛的,似梅雨季的柳堤。

他不喜歡她這樣看自己,下意識避開眼。

又想到葉薇方才故意“羞辱”他的事,裴君琅覺得,他确實要給膽大妄為的女子一個教訓。

于是,他難得放柔了嗓音,低低喚她:“小薇。”

蠱惑的、纏綿的聲音,仿佛一汪春池,要溺亡路人。

葉薇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君琅,耳廓被他那句軟綿的喊聲燙到發麻。

她想揉一揉耳骨,又怕裴君琅發現。

也是這時,她才知道,原來裴君琅也有這樣柔情的一面?

時間仿佛靜止了。

葉薇從來不懂,原來對視時不說話,脊骨會生熱。

暗花紋襖裙底下的肌膚炙熱,泌出的汗成片,滲透進衣裏,幾乎無孔不入。

出汗時,衣裳貼在腰脊,帶來淺顯的刺痛,像是被野蜂蟄。

她不适地低頭,不知是想擺脫困境,還是在躲裴君琅……

幸好,這時。

屍堆裏忽然豎起一根纖細的指頭,女孩子軟糯的聲音傳來——

“我才十一歲,我爹不讓我看這些。”

聞言,葉薇驚慌失措,推開裴君琅。

葉薇跌坐地上,和那個穿着黑色襖裙的少女面面相觑。

她先開口問:“你是誰?”

“漂亮姐姐,我是謝……”謝芙剛要開口,很快她的嘴就被年紀更大、城府更深的魯沉山捂住了,“唔唔唔!”

魯沉山歪頭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我們只是路過的,什麽都不知道!你們繼續、繼續。”

說完,魯沉山拉起謝芙,跌跌撞撞要往門外走。

還沒來得及跨出門檻,裴君琅便冷笑道:“中了絕命蠱,還想走嗎?”

“絕命蠱?”

魯沉山心裏一沉,眼眸瞬間變得銳利,望向裴君琅,“你是誰?你怎麽會用蠱?”

唯有謝家子弟才會用蠱,為了保持傳家術的純正,凡是有謝家以外的子弟偷學蠱術,都會被謝家人獵殺。

謝芙沒有魯沉山想的那麽多,她拉開衣袖,看到手腕上果真被圈了一道紅線,這是蠱蟲入體的象征。

她驚喜:“哇!你真的會下蠱!你是我爹爹的私生子嗎?不然你怎麽會謝家的蠱術?”

謝芙嘴快,一下子把家底抖出來了。

魯沉山頭疼地扶額。

裴君琅推動木輪椅靠近他們。

兩小只或許是被他淩冽的氣勢所迫,不由自主腿瘸了一下,後退半步。

兩小只瑟瑟發抖:“你、你想幹嘛?”

裴君琅唇角微勾,明明坐着的少年比他們都要看起來脆弱,氣勢上卻還是強壓了他們一頭。

他鳳眸冰冷,淡道:“她是謝家的小姐,那你是誰?”

謝芙以手肘敲了敲魯沉山:“哇,魯沉山。他真的好聰明,一下就猜到我是謝家的小姐了!”

魯沉山悲痛扶額,他怎麽會有這麽豬的隊友!

“哦,機關客魯家的孩子。”裴君琅下了定論。

魯沉山身份暴露,他也不裝了。

他自腰後摸出一枚木球,高舉着,道:“既然我們中了蠱毒,那你們也別想跑!這是我魯家的玲珑炮,落地便能引發一場爆破,此處将會被夷為平地的!”

他話剛說完,葉薇端來一盆洗臉水,兜頭潑過去。

嘩啦一聲。

魯沉山和謝芙齊齊閉眼,淋了個落湯雞。

魯沉山:……

謝芙:……?

裴君琅盯葉薇:“你在做什麽?”

葉薇無辜:“任何火藥炮彈不都是用硝石、木屑、硫磺等物助燃引爆麽?我潑了水,木炮浸濕了,應該廢了吧。”

聽到這話,魯沉山丢了球,默默鼓掌:很好,你厲害。

裴君琅笑意漸深:“若是如此。兩位……死定了呢。”

謝芙癟嘴:“魯沉山,怎麽辦?我還沒抱到漂亮姐姐呢!”

魯沉山:“……閉嘴吧你。”

葉薇也差不多琢磨過來他們的身份了,想到明日要上山摸蛟蛇蛋,是闖的謝家蠱陣,她臉上的笑谄媚了許多。

“其實,我們二公子也不是壞人。”

謝芙抓了抓魯沉山的衣角:“漂亮姐姐的聲音好好聽,她說的一定是真的。”

魯沉山:“……蠢死你算了。”

葉薇溫柔地摸了摸眼前比自己低了一個頭的小女孩,說:“他只是想請神通廣大的二位,幫一個小忙。只要你們肯幫,蠱毒馬上就會解開。是不是?二公子?”

葉薇回頭,祈求裴君琅。

一想到她達成夙願就不會煩自己了,裴君琅不耐地配合:“嗯,破陣之後,我幫你們解蠱。”

“那好吧。”生死關頭,他們別無他法。

畢竟,也不能驚動謝家和魯家的長輩,否則回本家以後,魯沉山和謝芙一定會挨揍。

葉薇和兩小只約好明天子時破陣的時間後,就勸他們趕緊回屋裏沐浴更衣,免得衣裳濕了吹風感染風寒。

離開寝房,謝芙還在感慨:“漂亮姐姐真是個好人呀。”

魯沉山:“可是這水,就是她潑的啊……”

沒救了,這孩子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

葉薇略施小計就得來兩員破陣大将,不免感慨:“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裴君琅眼神複雜。

葉薇總算想起絕命蠱的事,好奇地問裴君琅:“你怎麽會想到下蠱?”

她并不蠢笨,知道裴君琅不喜歡她問這些傳家術的來源,她也很有默契從不提及,只問些無傷大雅的問題。

畢竟……項上人頭也很重要。

果然,別的問題裴君琅不會回答,這件事,他倒是願意說。

“防賊。”

言簡意赅的兩個字。

葉薇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子:“這個賊人,總不會是……說我吧?”

裴君琅譏諷:“你挺有自知之明。”

“……”葉薇沉默。

嗯,怎麽說呢。她覺得,裴君琅對她的印象也太差了!

她就是做賊,也不會爬窗啊!

畢竟那窗臺太高了。

-

第二日,子時。

青竹推着裴君琅的木輪椅,同他還有葉薇一道來紫金山腳下。

路上,葉薇問:“昨日我們雖然戴.了易.容.面具,但聲音沒變,往後世家子女見面,謝小姐和魯公子會不會認出我們?”

裴君琅不屑地道:“便是認出來又如何?你一個微不足道的世家庶女,他們能要挾你什麽?至于我,好歹是天家的皇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可不敢代替家族站位,和皇家杠上,怕他們作甚。”

聽裴君琅胸有成竹的語氣,想來他早早想到這一層了。

葉薇連連感慨:“難怪你有恃無恐。”

少年勾唇,冷嗤一聲:“況且,他們有沒有命活着都有待商榷。”

這是要殺人嗎?葉薇眨眨眼,不置可否。

她不是什麽善心人,如果這樣做能為自己省掉一些大麻煩,她不介意裴君琅用極端手段肅清障礙。

山下靜悄悄的,唯有黑峻峻的樹影,随風張揚擺動。

偶爾樹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人聲,葉薇知道,那是其他蠢蠢欲動的破陣者。

畢竟今日誰都想拿到蛟蛇蛋,守在此地的人,不止葉薇一個。

葉薇下意識靠近裴君琅,小聲問:“二皇子,這些人沒有進山,難道是在等人先試陣嗎?”

“自然。”裴君琅單手支下颚,很厭倦這種殺戮争鬥,“一群豬狗,竟想把我們當成餌料。”

葉薇還想問什麽,可很快,人聲蓋來,是魯沉山和謝芙。

他們惜命,不敢爽約。

但其實,兩小只早早就嘗試了各種解蠱的法子,最終無功而返。

蠱蟲分很多種,有的是爬蟲蛇獸、有的是蟲子的汁液。

像魯沉山和謝芙手上那一圈紅線,就是蠱蟲鑿碎了釀的蠱汁,這種液體鑽入人體內後,會附着于皮肉纖薄處,形成一道松散的紅斑。

連着看就像是一個圈。

他們發現,裴君琅很有能耐,養的蠱蟲不是凡品,謝家能解百蠱的解藥都無法消蠱。

那就說明,裴君琅并不是按照謝家慣有蠱術方子來研習的蠱。

他有自己的路數,甚至自成一派。

這種人很可怕,要麽是不為江湖人所知的野路子,要麽是天賦異禀的天才。

無論哪種,今日魯沉山和謝芙都逃不開了。

他們無法破他的蠱,除非找到制蠱的藥方子。

兩小只蔫頭聳腦地走來。

謝芙看到葉薇,一雙溜圓的貓瞳亮起,笑着喊:“漂亮姐姐!”

葉薇抿唇一笑,揉了揉謝芙紮得亂七八糟的發揪揪,“喊我‘小薇姐姐’吧。”

“好啊。”謝芙是個順杆子往上爬的,她裏面挨上去蹭了蹭葉薇的掌心,“小薇姐姐身上好香!”

“是桂花皂子的味道,你喜歡嗎?我可以給你一塊。”

“好啊好啊!阿芙好高興!”

裴君琅看了葉薇一眼,欲言又止。

她上次是不是還要拿皂子和他賣錢來着?怎麽對上孩子就不收錢了?

魯沉山的心思比謝芙重,他本能忌憚滿肚子壞點子的葉薇。

大手拎着謝芙的後頸子,把她硬生生揪回來。

謝芙氣得手腳亂動,“你幹什麽?幹什麽?!”

“噓,別吵!有危險。”

魯沉山微微皺眉,大家聽到他的話,不約而同靜下來。

與此同時,不遠處忽然傳來凄厲刺耳的慘叫聲。

不過一刻,那聲音戛然而止!

仿佛喉管被人攔腰截斷,血液淹沒了頸子,人斷氣了,霎時沒了聲息。

葉薇和裴君琅面面相觑。

她乖巧地接過推木輪椅的工作,催促青竹:“你去探路,二公子由我來保護。”

裴君琅聽到她不自量力的話,冷笑一聲。

青竹沒有異議。

他踢踏樹枝,一個旋身飛躍至高處,居高臨下觀察地形。

這時,詭異的鈴铛聲自四面八方響起,一聲又一聲,撼在人心上。

眨眼間,樹枝震顫,沙沙作響,猛獸蟄伏。

葉薇害怕,但她手無縛雞之力,能做的,便是取火折子燃燈為他們照明。

不遠處,無數個黑影筆直地拔地而起,他們高舉着雙手,身子骨僵硬,踉踉跄跄地橫沖過來。

說是跑,倒不如是爬動。

葉薇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屍陣!”謝芙反應最快,她小跑到葉薇面前,擡臂擋住身後的人,“小薇姐姐,我保護你!”

葉薇一怔。

她沒想到危急時刻,謝芙竟會主動為她攔住攻來的屍人。

她剛要勸阻,裴君琅便擡臂攔人:“你以為謝家的孩子是吃素的嗎?”

“她還是小孩子……”

葉薇話還沒說完,就見謝芙敲了敲抱在懷裏的棺材,放出她藏了許久的妹妹。

“骨碌碌。”

妹妹掉出棺材了。

那是一個比謝芙還要矮上兩個頭的女孩,黑裙烏發,發尾綁了紅繩,和謝芙一樣,挂了兩枚銅板。

簡直就是縮小的謝芙。

謝芙高舉雙手,氣沉丹田。

不過凝神一會兒,自她的袖口忽然伸出無數細線。

不知那些細線有什麽關竅,蛇一樣的靈活,竟死死纏住了屍人娃娃。

謝芙抖動十指,仿佛撥動琴弦一般,驅動妹妹朝前走。

起初,屍人娃娃還走得磕磕絆絆,很快,她的動作便敏捷了起來。

小小的傀儡女孩,直接沖殺進屍群裏。

那麽多的人,對上一個小女孩,肯定是勝券在握。

然而。

只是瞬間功夫,黑影屍潮便轟然倒下,一顆顆人頭應聲落地,順坡滾來。

謝芙只用了零星幾招,就砍下了來襲的第一波屍人頭顱!

勝利了?

妹妹的嘴角被謝芙操控,揚起詭谲的笑。

她像是活的一般,連蹦帶跳跑到謝芙懷裏,被女孩兒結結實實抱住。

謝芙滿眼希冀,望向葉薇:“姐姐,阿芙厲害不厲害?”

“阿芙最厲害了。”葉薇歡喜地摸了摸她的頭,又碰了一下妹妹的額頭,笑說,“妹妹也很厲害。”

葉薇碰上傀儡屍人的時候,掌心的觸感滑膩冰冷。

這時,她才确定,妹妹的确不是活物,而是一具用臘油防腐重制的屍身。

妹妹被誇贊了。

謝芙愣了一下。

從來沒有人會誇她的妹妹。

家裏姐姐們嫌棄她愚鈍,把武器當作夥伴。

玩得最好的魯沉山不會說妹妹壞話,但是他膽小,很怕妹妹。

葉薇是第一個肯誇贊妹妹表現出色的人。

她莫名有點鼻子酸酸的。

很快,謝芙又笑起來:“妹妹也很喜歡小薇姐姐。”

兩人還沒高興太久,忽然又來了一波屍群。

這一次的屍陣太厲害了,他們的動作迅猛無比,前仆後繼湧來,比平時蠱市的陣法要強悍上百倍。

“居然用了這麽強的陣法,看來這次的蛟蛇蛋有點不同。”裴君琅似乎看出了一點門道,朗聲問青竹,“操控屍人的子弟們都在哪幾個方位?”

青竹四下查探了許久,回答:“八門屍陣,正南方向屍群最少。”

“那是生門。”裴君琅指點魯沉山,“去破!”

“看我的!”魯沉山早早準備好了許多玲珑炮,他一手一個,鉚足勁兒往正南方向掄。

“砰!砰!砰!”

連炸三枚玲珑炮,一時間火光沖天,烈焰熊熊燃燒。

屍人身上挂着的細線瞬息被燒斷了。

傀儡師助陣失敗,屍人一個個沒了行動能力,倒在地上。

謝芙歡喜:“哇!我們贏了!”

葉薇也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今日有驚無險。”

就在他們以為危險褪去的時候。

那些屍人忽然齊齊在地上抽動,仿佛有什麽要破體而出。

皮肉綻開了,骨頭也被冒出來的濃煙沖散。

屍人皮囊盡碎,白煙自他們的骨肉湧出。

絮狀的煙霧彌漫,從四面八方飄來,有夜風助力,一下子把幾個少年少女團團圍困。

裴君琅回過神,臉色陰沉地道:“不好!這些屍人是幌子,毒煙才是關竅!”

難怪那些守陣的傀儡師任由他們發現陣法的弱點,誘導他們去燒斷催使屍人前進的絲線。

原來,真正的蠱毒,藏在屍人的身體裏!

他們聰明反被聰明誤,反倒落入了圈套!

葉薇明明捂住了口鼻,但那股香煙卻很霸道。

鑽入她的口鼻,窒住她的喉管,幾乎是無孔不入。

她被一波波黑色浪潮淹沒。眼前發黑,跌入無邊深淵,被黑暗吞沒。

頭好疼,眼睛也好疼。

葉薇什麽都聽不到、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昏過去,還是睡過去,瞬間沒了知覺。

再醒來的時候,她坐在一間清雅的寝室裏。

房門洞開,陽光明媚。

飄來一陣陣熟悉的藥膳清香。

葉薇茫然地環顧四周。

庭院裏,蹲着一個身着錦綢襖裙的女人。

她守着藥爐,不斷拿蒲扇扇火。

葉薇呆住了。

因為她發現,眼前的人,竟是她的娘親徐靈雨!

葉薇的手抵在門板上。

她本來以為,這麽久沒見到母親,她肯定會陌生疏離。

但葉薇發現,并沒有。

掩埋在心底深處的思念被撬開了一道小縫。

一點點溢出來,一點點漏出來。

最終,葉薇記起的事越來越多,關于徐靈雨的眉眼也愈發熟悉。

這時,葉薇才發現,她只是不敢去思念母親。

因為她是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

她沒有母親照顧,沒有長輩貼心貼肺對她好。

她會嫉妒。

嫉妒葉心月有焦蓮籌謀,羨慕葉心月有父親葉瑾疼愛。

而她,只是路邊的雜草,有血脈牽扯,所以被葉瑾好心撿回了本家。

葉薇什麽都不是。

甚至連與葉心月一争高下的資格都沒有。

但現在,葉薇有娘親了。

她的鼻腔泛起一重重酸意。

為什麽每次想哭,鼻子都會刺痛呢?

她忍住眼眶裏的淚珠,怕徐靈雨擔心,怕這是一場夢。

直到,葉薇看到……那支曾被焦蓮手下婆子打落的花釵,此時還安安穩穩簪在她的發間。

銀鍍石榴花果玉簪,石榴小果用一顆顆瑩潤珍珠代替,很典雅美麗。

為什麽?

她如夢初醒,望向自己的手指。

纖細的指骨縮小了,手背變胖了,還有小孩富态的肉窩窩。

她變回孩子的模樣了?

難道,是重回到過去了嗎?

葉薇發懵。

呆裏呆氣的模樣,逗得徐靈雨一笑。

溫婉的女人朝她走來,捏一捏小孩豐腴的臉蛋:“怎麽?風寒好了?還敢出房門吹風!”

葉薇被徐靈雨戳了一下,額頭觸感真實。

她捂住頭,甜甜地笑:“娘。”

“真乖。”徐靈雨蹲下身,親了葉薇的臉,順勢抱她起來,“等一下喂你喝藥,好不好?”

葉薇不會拒絕母親說的任何話。

她依戀地挨靠着徐靈雨,感受母親頸間的溫熱。

葉薇被放到柔軟的床上,徐靈雨拉過薄被蓋在她膝上。

小孩子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是炎炎夏日了,天氣不冷。

徐靈雨端藥湯喂葉薇,一勺苦藥,一顆蜜餞。

葉薇的嘴裏,一陣苦澀一陣甜。

她的眼眶又發燙了,小手絞在一起,握得硬邦邦。

她害怕這是一場夢,害怕驚擾到徐靈雨,母親就會走了。

徐靈雨看出不對勁,高高挑起眉頭。

她小心掰開葉薇的手,小孩的指骨在她寬厚的掌心,伸展平整。

然後,徐靈雨給了葉薇一塊糖糕。

端端正正擺在小孩稚嫩的手心,散發甜甜的香味。

葉薇的杏眼馬上變得明亮,小聲驚呼。

徐靈雨揉了揉孩子的頭:“吃吧,你喜歡的桂花糕。我特地從罐子裏拿幹桂花,讓竈房的廚娘蒸的。”

葉薇低下頭,狼吞虎咽。

眼淚搖搖欲墜,終于落了。

她說,謝謝阿娘。

徐靈雨罵她,傻孩子。

晚上,葉薇要和徐靈雨一塊兒睡。

軟緞被套裏塞的是今年剛打的棉花,太陽曬過,暖洋洋的,有種日光的香。

她睡床邊,母親睡裏面。

徐靈雨好笑地問:“你不是總說床底下有妖怪,會撓小孩腳心嘛?還敢讓我睡裏面?”

葉薇外表是五六歲的孩子,心裏已經是十幾歲的少女了。

她搖搖頭:“小薇不怕,小薇保護娘親。”

在徐靈雨去世後的無數個夜晚,葉薇都是一個人克服對黑暗的恐懼,獨自入眠。

因為沒有母親在,她不信賴任何焦蓮派來的人。

她答應過徐靈雨,要好好活下去的。

葉薇閉眼,很快陷入昏昏沉沉的狀态。

胸口蓋着薄被,母親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

葉薇好安心。

睡醒時,葉薇下意識去找徐靈雨。

幸好,她一伸手就抓住了徐靈雨。

小孩子莫名顫抖,徐靈雨以為她做了噩夢,打趣道:“小薇夢到什麽了?別怕,都是假的。”

“嗯,都是假的。”

葉薇抓住母親的手又緊了緊,只有眼下的一切是真的。

中午吃飯,徐靈雨給葉薇煮了很多好吃的。

她擅廚藝,許多菜,連廚娘都聞所未聞。

葉薇喜歡吃徐靈雨煮的糖醋排骨、蛋炒飯,還有粉蒸肉。

母親大病一場後,性情也大變了。

但葉薇喜歡現在的母親。

從前的娘親很讨厭她,清醒時會掐葉薇、打葉薇,罵她不是一個帶把的兒子,所以葉瑾才會失望地回本家。

葉薇身上時常是淤青的傷,但她仍舊對母親很好,會給母親喂粥,端吃食。

直到一日,母親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葉薇以為她要死了。

她祈求神佛,不要收走母親的命。

幸好隔天,徐靈雨活了。

她的眼睛裏有葉薇沒見過的神采,她溫柔對葉薇笑,還喝葉薇端來的粥。

葉薇抹抹眼淚。

她好像苦盡甘來了,她也有母親疼愛了。

“娘親,我會保護你的。”

葉薇又一次,鄭重對徐靈雨說這話。

徐靈雨啞然失笑,摟住了葉薇:“嗯,我們小薇很厲害很乖,你和父親一起保護娘親,好不好?”

很溫馨的一句話,卻在瞬間,令葉薇毛骨悚然。

她汗毛倒立,如墜冰窟,抱住徐靈雨的兩根纖細如竹節的手臂,輕輕顫抖。

母親從小到大都告訴她,不要相信任何人,母親除外。

即便嫁了人,也不要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夫君身上。

正如她的婚姻,這樣悲慘。

但徐靈雨不再對葉瑾抱有希望以後,她過得逍遙自在。

因此,葉薇能夠肯定……眼前的人,絕對不是徐靈雨。

“小薇,你怎麽了?”

母親還在輕輕問她。

“娘親不會說這種話。”葉薇忍住戰栗,忍住“失而複得的美夢破碎”的苦楚,“你不是我的娘親……”

正是這句話起了效果。

她抱住的這個徐靈雨,忽然不出聲了。

女人溫熱的身體變冰冷,身體仿佛漏了氣,噗嗤一聲軟了下去。

葉薇的掌心空空如也。

她的頭又開始劇烈疼痛。

杏眼發黑,又是一陣震蕩。

葉薇再次陷入昏睡。

……

醒來的時候,葉薇的手已經恢複如初。

她倒在深山老林裏,旁邊橫七豎八躺着的,是她的小夥伴。

葉薇冷汗涔涔,大口大口呼吸。

很快,謝芙與魯沉山跑來了,問她:“你怎麽樣?”

葉薇搖搖頭:“我沒事。”

謝芙松了一口氣,擔憂地說:“小薇姐姐,這道毒煙是入夢蠱,會用美夢牽制人。我看你半天不醒,可擔心了!為了救你,我還想去追殺那些傀儡師,但被魯沉山勸住了。他說密林裏可能不止我們一波人。”

葉薇摸了摸小孩的頭,感激道:“阿芙很乖了,确實不要為我冒險,你的安危也很重要。”

這話令魯沉山一呆。

他以為葉薇就是用溫柔的話術欺騙小孩為她賣命,沒想到還有幾分良知嗎?

葉薇下意識去找裴君琅的存在。

裴君琅心智強大,應該不至于被夢魇所困。

然而,葉薇一回頭就看到唇瓣緊抿的裴君琅。

他身體繃直,指骨緊攥住木輪椅扶手。手背橫陳一道道強勁的青筋,仿佛黛色的山巒。

他入夢很深,無法自拔。

明明很痛苦,卻深陷其中。

葉薇心裏一個咯噔,不由問謝芙:“如果醒不來,中蠱的人會怎麽樣?”

謝芙抱住妹妹,仔細想了想,說:“會死。”

葉薇咬了下唇。

裴君琅雖說滿肚子壞水,但他罪不至死。

她不想裴君琅死。

也是這時,裴君琅忽然捏住了她纖細伶仃的腕骨。

葉薇被他猛拉到身前。

小郎君垂頭的一瞬間,葉薇聽到他歡喜而壓抑的一聲:“娘。”

原來,裴君琅看到自己的家人了。

他并非鐵石心腸,也有自己記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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