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0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至于我能不能, 你要試試嗎?”

裴君琅冷冷出聲,他鮮少以漠然的眼神,和周家子弟對上。

以至于周銘甚至認為他在強要面子開玩笑。

周銘覺得很有趣,一個從小到大都被他和裴淩視為玩物的廢物, 竟有朝一日能用這麽硬的語氣, 和他叫板。

裴君琅算什麽?

一個雙腿殘廢的孬種。

一個即便被他推到地上, 也只敢低頭,同他們道歉,說是自己沒看清路的窩囊廢。

裴君琅哪來的膽子, 竟敢和他嗆聲?

周銘笑意更濃, 他勾唇, 提醒裴君琅:“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向我低頭認錯。”

他是周皇後的侄子, 他們身上都留着殺神周家高貴的血脈, 又豈是一個摻雜卑劣胡族血脈的小皇子能媲比的?也就他的姑姑做事細致, 竟要裴淩多留一個心眼兒,提防裴君琅。

周銘又道:“即便你是皇子, 說話太嚣張,也是要道歉的。和我說‘知錯了對不起’, 我就大發慈悲原諒你。”

“裴君琅,別說我沒有給你機會。你也不想, 在女孩家面前丢人吧?”

裴君琅不語。

他的鳳眸冰冷, 直勾勾盯着周銘,沒有多餘的動作。

只是手骨緊繃, 手背上的青筋微起, 蓄勢待發。

明明很好蒙混過關,明明只要把葉薇交出去。

只是取一點葉薇的血而已, 他也做過這樣的事。

況且,念在葉薇的家姓上,周銘絕不敢對她做什麽。

裴君琅想起之前,他做局,心甘情願在葉家衆人面前被周銘和裴淩奚落。

他不在意皇帝的憐憫抑或是嫌惡,裴君琅沒有心,他不在乎,只想布局、複仇。

麻木如同行屍走肉。

偏偏葉薇看到了。

她眼裏沒有憎惡,也沒有嫌棄。

無論裴君琅什麽樣,她仿佛都接受自如。

那一日,靈秀的小姑娘走向他,逆着光,對他施以援手,妄圖拯救他。

真可笑啊。

可是,那一瞬間,裴君琅忽然很想……撿起自己的尊嚴。

為何要日日這樣忍耐?

為何要比旁人經歷更多苦難才能獲得幸福?

為何天道只對他不公?

裴君琅無數次想問,卻沒有問出口。

因為這是他的命數,因為他不配。

裴君琅抿唇,目光深寒。

小郎君的臉沐浴于月色之下,骨相硬朗,已初具成年郎君的持重,不再如兒時那樣觀感脆弱。

“葉薇。”他第一次牽了一下葉薇的衣袖,喚她回頭。

葉薇感受到了,她很有默契地小聲詢問:“小琅?”

“若我殺人,能勞煩你埋個屍嗎?”

他做不到躬身刨坑,藏匿周銘。

若他真的很想莽撞動手,只能滅周銘的口。唯有死人,才可能隐藏裴君琅所有秘密。

他竟起了殺心的。

葉薇一怔。

她不過是好奇,卻沒有對裴君琅的殺心感到不滿,也沒有覺得周銘的死算什麽遺憾的事。僅僅因為裴君琅太沖動,這樣做太冒險,她不想他做傻事。

若周家嫡長子死于荒山,周家人定會徹查,埋屍也藏不了多久。

而且還有葉舟在,葉薇不認為這位吊兒郎當的二叔是個傻子。

會被識破的,不妥。

葉薇朝他搖搖頭:“沒必要為了我,破例。”

很明顯,這不是裴君琅謹小慎微的處事風格。

果然,裴君琅聞言,微微蹙起了眉。

葉薇知他不懂,但也不需要他懂。

她不是賣友求榮那種人,所以裴君琅的好意,她心領了。

嬌俏的小姑娘深吸一口氣,做好決定。

葉薇從荷包裏探了探,随後朝周銘擡手,拉起輕.薄的春衫窄袖,露出皮肉單薄的腕骨。

小姑娘掌心緊握,繃直了腕骨。

漂亮的手腕上,青筋微顯,皮囊之下,血液湧動。

葉家子女的血肉金貴,若無山獸防身,恐怕也要成為一樣人間珍寶,供世間大能哄搶。

一時間,葉薇覺得自己猶如被囚在凡塵的禁脔,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任人糟踐、欺淩,如同對她母親徐靈雨做的事一樣。

這便是不能自強的下場,她連命數都無法自控。

葉薇心裏悵然,面上卻不顯山露水。

她仍舊笑得溫柔,盈盈秋水的一雙杏瞳,朝周銘望來。

“不過是一點血,何必動刀動槍呢?”

她仿佛在幫裴君琅說話,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的百般妥協,惹得周銘嗤笑:“他沒能耐,保不住你。你倒是待他很好,還會主動求和。”

葉薇無辜地眨眨眼:“不過是同學之間的互幫互助罷了,周大公子倒說得很生分,”

葉薇走向他,姿态婀娜。

一個嬌弱的女孩,把全身弱點都暴露給周銘。

她知道自己在劫難逃。

哼,還算識相。周銘心道。

就在周銘要取刀割腕的一瞬間,葉薇忽然攤開了手。

“周銘。”葉薇忽然直呼其名,“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周銘不明就裏,低頭看向她平攤在手心的一塊銅幣。

山虎花色,方孔圓錢。

一枚平平無奇的花幣。

周銘:“花幣?”

“正是。”葉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随後,她朝天,狠狠抛擲這一枚錢幣,“今日,我要用它,取你的性命。”

“什麽?狂妄!”周銘不懂小姑娘的狂妄源自何種底氣。

他剛想呵斥葉薇,卻聽得喧嚣的夜風穿過花幣,發出嗚嗚咽咽的哨聲。

皎潔的月一瞬間照亮高高飛起的花幣,一面山虎,一面雪狼,獸紋栩栩如生,流光刺目。

山林仿佛聽到了花幣的傳召,忽然天翻地覆,虎嘯滔天。

有什麽東西來了。

樹林裏,草聲四起,連夜風也裹挾着蠢蠢欲動的危險。

葉薇轉頭就跑。

“別想走!”周銘立馬去追。

就在他飛身而上,想一把拉住後撤的葉薇時。

一只重達百斤的猛虎猝然從濃密的林壑蹿騰出來。

不是葉舟那一只已經喪命的白虎,而是尋常的棕皮山虎。

“啪嗒”,山虎朝周銘的背後發起偷襲。

周銘冷不防遇襲,被這來勢洶洶的一招踏倒,當即跪倒在地,猛咳出一口血。

按理說,周銘對于周遭危險的反應力不會這麽差,可今日他輕敵,又被葉薇伸出的手吸引,掉以輕心。

他竟然……受傷了?

葉薇害他在裴君琅面前丢了臉,周銘的殺心漸起。

他冰冷地看着葉薇,擦去嘴角染上的鮮血。

“你們找死。”

周銘信手抄起一側的木枝為劍,明明只是木枝,落于他掌心,卻似一柄凜冽利劍。內力自丹田騰升,如同護體金鐘罩,竭力按捺住他四肢百骸傳來的痛感。

周銘一個健步,淩空殺來,見他飛起,山虎也應聲撲去。

本該纏鬥的局面,不料周銘卻早早算好了計策。

他故意虛晃一招,待山虎暴露最為脆弱的腹腔時,他腕骨旋劍,一擊刺向山虎的腹部。

山虎不似人那樣聰明,軟肋暴露,當場被刺穿腸肚。獸血溫熱,兜頭淋了周銘一身。

“哈,葉家女,有點本事。”

周銘擊殺了兇獸,持着木劍,穩穩當當落地。

他臉上滿是腥臭的鮮血,朝葉薇等人步步踏來。

像是從血池裏爬出的惡鬼,如今開了葷,已經無所畏懼。

殺神周家教出來的孩子,傾注了長者心血,實力确實不容小觑。

葉薇明白,是她輕敵了,甚至激起了周銘的殺心。

葉薇足下一個趔趄,輸人不輸陣,她盡量強忍住慌亂,照看一下裴君琅。

“退至我身後。”

裴君琅忽然出聲吩咐葉薇。少年的嗓音低沉,寒意料峭,不容人拒絕。

“小琅?”

葉薇對上裴君琅那一雙莫測的鳳眸,不由出聲。

他垂下濃長的眼睫,許是忍耐了很久,終于低柔地說了聲——“聽話。”

葉薇從來沒有聽過裴君琅用極其柔善的聲音勸過旁人。

她知道,死到臨頭,沒有別的法子了。

周銘受了重傷,又自覺受辱。

眼下他意氣用事,竟對皇子出手,恐怕是真的瘋了。

而一個瘋子,什麽事都能做出來。

“你小心。”葉薇照做,躲到木輪椅後。

她信賴裴君琅,信他能護她周全。

至少賭一把。

“呵,兩個廢物。”周銘今日受辱,必要争一口氣回來,“今日,我必要你們付出代價。”

他手持木劍,磅礴的劍氣激起地面枯葉,揮出的劍招氣勢如虹。明明只是一根木枝,卻能發揮出如此大的威壓。

周銘帶着殺心,再次朝二人襲來。

“叮。”

驟然傳來一聲脆響。

周銘手裏的木劍,半道上被一面飛來畫扇擊飛,死死釘入樹身。

“小琅?”

葉薇探頭望去,卻見裴君琅神色如常,不是他出的招。

誰來了?

葉薇來不及反應,又聽到“砰”的一聲,周銘被極大力的一腳,狠狠踢飛到樹上。

哇的一聲,周銘吐出一口血。

他本就胸腔有傷,又被這一腳踢中要害,四肢百骸都震得發麻,不敢動彈。

周銘捂住劇痛的胸口,擡眸望去,想看看是何方神聖。

怎料,來的人,竟是葉舟老師!

原來,葉舟聽到花幣動靜,登時蹿山越嶺而來。

先是看到愛寵被刺殺,又看到周銘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們動粗,心頭火霎時間竄起。

他冷笑一聲,踏着一地枯葉,走來:“在我的地盤上,無論你們是哪個世家子弟,都只是我麾下的學生。既是弟子,就該聽師長的話。”

葉舟把那一根被扇面刮到開劈抽絲的木枝,塞回周銘掌心,“別把世家争鬥的小伎倆,擺到明面上來,懂嗎?我忍你這一次,周銘。”

周銘強撐起一口氣,厲聲道:“你膽敢打傷我……周家是第一世家,你竟敢傷我,我姑母是皇後,我祖父是潛淵院長!”

他桀骜不馴,竟敢忤逆師長。

“那你呢?”葉舟一臉嫌惡,“你只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竟敢拿周家壓我?即便我不是葉家本家家主又如何?再吵一句,我還能在這裏殺你。畢竟有餓狼守山,我管保你喪身狼腹,沒人能發現你的屍體。”

葉薇聽到這話,也在旁邊火上澆油:“就是!我二叔最護短了,你欺我,便是和他作對,小心死無全屍!”

葉舟幽怨看了一眼這個侄女,很好,她故意把仇恨挑起來,逼他和周銘不死不休。

周銘和葉舟嗆聲以後,人已經冷靜了。

他知道,葉舟真的有能力殺他。

說不定葉舟還會和葉薇聯手埋屍,掩蓋他的死因。

算了,何必和這群廢物叫嚣,早晚有一日,他會殺了他們。

周銘不再說話,他踉踉跄跄站起身,無視師命,恣意妄為下了茅山。

“啧,周家這些年怎麽教孩子的?一個個口氣真嚣張啊。”

葉舟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周銘的背影一眼,不再多說什麽。

葉薇劫後餘生,拍了拍胸口,誇贊葉舟:“多謝二叔救命!您來得真及時啊,再晚一刻,我和小琅就死了呢!”

看着小侄女溫柔淺笑的臉,葉舟心情複雜。

他果然沒猜錯,葉薇就是看起來良善,實則城府深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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