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楚景宸怎麽也沒想過, 再見南汐是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少女坐在陣法中央,周身都是妖物的屍身, 一襲青衣也被血液浸染,一頭青絲早已變成白發在風中飄揚。
“楚家小子, 你來了?”
聽到了妖賜的聲音, 南汐眼睫輕顫,緩緩睜開眼看他, 只是她的眼睛已經不大能視物,只能隐約看見一片模糊的身影。
但不知為何, 她就是知道那個人是楚景宸。
那人一如初見般, 身着一身藍衣站在那,她看不見他此時的神态, 想來也是威風帥氣。
楚景宸一言不發, 只是沉默望着那個青衣的姑娘,他能感覺到南汐在看他,那雙眼眸在望着他的身影,只是瞧着她那頭白發,心尖還是忍不住一顫。
蘇傾和祁玉軒自然也是瞧見了少女此時的模樣。
“南汐!”蘇傾眼中淚水奪眶而出,“你對她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不就是取她心頭血麽, 還能做什麽。”妖賜于空中平靜道, “你們不是很清楚嗎?”
幾人渾身一震。
他真想大聲問這幾個捉妖師,你們不是很清楚,我一開始就是為了什麽而來嗎?所以為什麽見到了這個場景之後, 反而一臉難過呢。
可他沒有。
妖賜緩緩落在南汐身後,“小姑娘, 你瞧瞧眼前這些虛僞可笑的捉妖師們有何感想?”
見少女不願理他,他彎下腰捏着少女的下颚逼迫她擡頭睜眼看着這一切。
“啊,我忘了。”妖賜低頭望進那雙不再聚光的眸子裏,“你已經不能視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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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足夠大,傳進了楚景宸的耳朵裏,少年滞愣地擡眼望向那個身影,他只覺得耳邊的風聲太小,那人說的話太大聲。
南汐面色不變,她聽得見妖賜說的話語,她眼前是自己那一頭白發在飛舞,她看似接受了自己如今醜陋的模樣,可她卻一次都不敢撫摸自己,她怕自己會哭出來。
可現在再也忍不住伸手去觸摸,幾縷白發纏繞在指尖,被她用力扯下,她是看不清了,但還沒完全成瞎子,她能感受到手中的白發幹枯毛躁,她手輕顫,白發随風飄散。
這點小動作沒逃過妖賜的眼,他盯着小姑娘那頭白發看了眼,随即又別開。
祁玉軒安撫着傷心的蘇傾,他忍下心中哀怒上前幾步,“妖賜,當年你能被封印一次,如今就能有第二次。”
這家夥說這話的氣勢倒是有點像他當年的父親,只是那家夥比他更甚。
腦海裏一瞬間湧入不少回憶,妖賜垂下眼望着陣法中央的那個少女。
“祁玉軒,我為萬妖之首,你以為我是你們随随便便說封印就能封印嗎?”妖賜感慨一聲,好像又想起當年的盛況,他不禁譏笑一聲,“就憑你們幾個,也想封印我,看來是已經做好赴死的覺悟了?”
“如今血媒在我手上,我也取得她的心頭血為陣引,待到百妖血盡,便是我封印摧毀之時。”
話落,水蛇和白虎二妖出現在妖賜身後,一左一右。
南汐只覺得眼前無數光影交錯變化,耳邊的聲音很嘈雜,最後被妖賜拎着衣領一同墜入崖底。
“南汐!”楚景宸幾乎是同一時間想要攔下妖賜,卻被兩只大妖攔下。
兩只大妖的能力本就不俗,更何況以這地面上的百妖為獻祭,妖力頓時大漲。
楚景宸被兩只大妖連連逼退,祁玉軒見狀推開蘇傾,拿出長劍飛速上去和楚景宸一同對抗。
蘇傾深吸一口氣,望着那片被鮮血浸滿了的崖頂,又看了兩眼大妖,這讓她找了鑽了空子,一躍而下,“你們攔下這兩只大妖,我去找南汐!”
水蛇注意到了,“不好,那個臭丫頭跳下去了!”
“快跟上!”
楚景宸将符箓貼在劍上,“你們休想跟上。”
白虎一掌劈在劍上,被灼燒了。
這個姓楚的小子跟當年那位真像啊,一樣瘋,居然敢燃燒陽壽以此來鑄造劍身的威力。
崖頂上是生死戰,而崖底一片昏暗,妖賜緊緊抓着南汐。
“為何不直接殺了我?”
妖賜好似回頭又好似沒回頭,他嗓音低低道:“你以為你能死的如此簡單嗎,你可是血媒啊。”
“我當年在這神崖頂被人用長劍刺穿胸膛,而後又被封印在這崖底。”眼前人停了下來,“真當是心狠啊,為了所謂的天下,把我困在這百餘年,真是心狠啊。”
少女不再發言,只是默默聽着這人的故事。
過了會兒有什麽東西在震動,南汐發型是眼前的門,隐約能夠窺見門內一點光亮,然後她就被推進去了。
她摔倒在地面上,掌心被地面上的石礫擦破,疼,但也不是那麽鑽心。
只是她不懂妖賜費這麽大的勁究竟是要做什麽。
南汐開口問他:“你利用我的血液引來百妖,又将我帶到崖底,是要怎樣?”
妖賜回頭看了眼少女,她趴坐在地面上,那雙眼不再看向自己,只是盯着一個虛無的方向,看樣子是徹底看不見了。
取心頭血本就會讓人五感衰退,容顏瞬老,只是別人多多少少面容也會老去,這是這小姑娘的臉蛋倒是沒怎麽變。
沒有得到回應的南汐有些焦灼起來,她試圖站起來走幾步再一次摔倒在地面上,她咬着牙摸索着。
“這算是死前無謂的掙紮嗎?”妖賜拉起南汐,将她摁坐在一旁,“能感受到嗎,我的本身就在你身後。”
少女的背脊僵住了,她能微弱地感覺到背後有一股寒氣,就在這瞬間,她的掌心被人劃開,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的陣法。
不過片刻,她臉色蒼白唇瓣幹裂,恍惚間有人撫起她臉上的碎發,“有人來了,看樣子是為你來的。”
只是來的有些晚。
蘇傾走進來時,手中的佩劍幾乎要瞬間掉落,她瞧着在洞穴陣法中央的安靜的仿佛已經死去的南汐,看着地面上被鮮血沖昏的陣法,眼眶中的淚珠一顆接着一顆。
“南汐……”
“南汐!”
蘇傾立刻沖到南汐身旁,她沒有學過治療藥理這一塊,只是割下一塊衣袍給少女包紮着,學着記憶中母親的模樣。
“你等着,我帶你出去,你別閉眼南汐!千萬別睡過去!”
蘇傾抱起南汐在懷裏,她沒想過南汐會那麽輕,幾乎沒什麽重量的感覺,眼裏的淚水跟止不住一樣,嘩嘩往下掉。
南汐只覺得有什麽濕熱的東西掉落在臉上,她睜開眼,是蘇傾的淚水。
“你再等等,我帶你出去!”
南汐貼着她胸口,開口道:“……別哭了,我撐着。”
如果不是蘇傾一直注意着懷裏人的動向,就要錯過這句話了。
“我不哭,你別睡過去,我帶你上去,我們的救兵就要到了,你再撐一下,楚景宸可以救你,我母親也可以,你再等等,求你了……”
她太害怕懷裏的人一閉就再也不睜開了。
她說了許多的話,一直試圖讓南汐保持清醒,少女只覺得頭好昏好沉,身體卻越來越輕飄飄,她伸手撫摸上蘇傾的臉,替她擦拭去臉頰上的淚水。
“我們就要出去了!”
眼前的光景越來越明亮,可她的意識就快要到終點了。
“南汐!”
“蘇傾!”
在即将迎來光明之際,她們的命運卻都被一只無形的大手遏制住,黑暗還是吞噬了光明。
“不自量力。”恢複本身的妖賜立于天地中,“還真以為能從我手中把人救下嗎?不過如此。”
妖王現世,生靈塗炭,神崖頂上站滿了許多捉妖師,他們齊齊拿着劍,目光緊盯着空中那人。
楚景宸滿身是傷地站在崖頂,祁玉軒也沒有好到哪裏,白虎也已經斷了一臂,水蛇尾巴上也都是劍痕。
“妖賜,事到如今,你還在這裏猖狂。”
“我猖狂?”許多妖物從四處湧出,“我不覺得。”
這注定是一場漫長的厮殺。
楚景宸握着長劍沖在最前面,而他身後是無數受着傷守着腳下的這片土地的英雄。
“你若再動一下,這兩個就都要死了。”
随着話音的落下,遏制住兩人脖頸的力道逐漸加深,兩人都宛若空中瀕死的蝴蝶。
“那你的兩個手下呢,你不救他們嗎?”
白虎聞言掙紮了一下,卻被利刃劃傷。
“王上,別管我們!”
妖賜的視線落在白虎和水蛇身上,他小瞧了這兩人的實力。
妖賜與楚景宸對視着,“你是在威脅我嗎?當年你的先輩們合夥那我封印在此地可曾想過後來?還是你們覺得你們能勝過我?”
“楚景宸!”
少年迎風而立,他怎麽會聽不懂祁玉軒喊他的意思,“我們來做個交易,你放了你手中兩個,我要放了這兩只大妖。”
還真是夠自信,也不知道身後的那些捉妖師們同不同意。
也罷,換就換吧。
妖賜唇角微微上揚,他視線在手中二人身上來回流轉,還是選擇先松開了南汐,一個将死之人。
少女在空中墜落,被楚景宸救下,她鼻息間是熟悉的香氣。
“南汐……”
祁玉軒也放開了自己劍下的白虎,這家夥見狀化為原型跑到妖賜身下。
“還有一個。”楚景宸将人放下,他目光落在蘇傾身上。
去沒有注意到周邊的妖物對于南汐都虎視眈眈。
“好啊。”妖賜與他對峙許久,忍不住搖搖頭,“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麽?
妖賜松開蘇傾的那一刻,祁玉軒和楚景宸都不約而同上前去,可少年忘了,他身後還有南汐。
楚景宸……
南汐伸出去想要抓住的他手在空中僵住,她視線晃動了一下,看到了自己胸膛那裏被破開的血洞,那是水蛇的尾巴。
“噗——”血液噴灑了一地。
少年愣在原地,那聲刺耳的利刃破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一刻,世界的顏色褪變成黑白二色。
他轉過身,朝着那個幾乎與世界的黑融為一體的少女跑去,他摔倒在地面上又再度爬起來,可還是錯過了少女伸過來的手。
只剎那間,他再也沒有握住少女的手。
她就那樣倒在他懷裏,一頭白發覆蓋住了他的眼。
好疼啊,楚景宸。
她睜着眼,看不見這世間萬物,卻能看見楚景宸與她初識時穿着一身藍衣持劍殺妖的情景,也能看見少年在樹下手把手教她的畫面,更能瞧見他朝着自己笑着邀約着的場面。
廟會……是怎樣的呢?如果當時沒失約就好了。
她伸出手想要拉住轉身離開的少年,卻抓了個空。
楚景宸,大騙子——
水蛇的尾巴上還沾着南汐的血液,所有的妖物都在此時躁動起來了。
楚景宸卻只是呆呆坐在那,抱着懷裏的少女,只覺得懷裏的人好冷啊……
少年聽不見耳邊厮殺聲,所有的妖物跟不要命一樣撲過來,在其中一只妖物将要摸上南汐身體的那刻,一道寒光閃過。
血液噴濺到南汐身上了。
他下意識替她擦拭起來,卻發現這些血液怎樣也擦拭不幹淨,因為這不是妖物的血液,是她南汐自身的。
“南汐!”
漫天的血色,也不知道浸染了誰的雙眼。
天邊無數道星光閃過,楚景宸幾乎是不要命了一般,将南汐的屍身給蘇傾照看,而後殺了上去。
這般不要命的打算,倒是讓妖賜刮目相看,他本以為這一輩的楚家也就這樣。
“怎麽,你要将怒火全都怪罪于我身上?”
楚景宸沒說話,只是手中的劍力更甚。
“玉軒,景宸哥哥……”蘇傾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啜泣着。
“以你倆如今的實力,是要跟我拼個你死我活嗎?”妖賜的實力并未完全恢複,“楚家小子,你要做什麽!”
楚景宸只是用自己的血液和符箓全都強化了自己手裏的劍。
又是這樣的一劍,宛若當年。
這一戰,注定兩敗俱傷。
妖賜自然是不傻,他還沒到非要跟這兩個瘋子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再見了,小鬼。”
那天,紫色的幽光籠罩了半邊天,祁玉軒幾近重傷,楚景宸更是在死亡邊緣徘徊。
“景宸哥哥,停下來!停下來!”蘇傾扶着祁玉軒呼喊着。
楚景宸恍若未聞,一步又一步走到南汐身邊,他每走一步腳下就是一灘鮮紅的血跡,他卻像是無所察覺到,跪坐在南汐身邊,他将軀殼都是血的少女攬入懷裏。
冰冷的軀殼讓他心悸,他一只手撫摸着少女那頭白發,卻還是壓制不住顫抖的手。
“南汐。”楚景宸下颚抵着南汐的臉頰,“過幾日就是廟會了。”
“楚兄。”祁玉軒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也說出來。
蘇傾在一旁哭着,“景宸哥哥,不要再逼自己了。”
可他們又該如何釋懷,那是和他們朝夕相處了一年的人兒啊。
少年擦拭着她臉頰上的污血,“南汐,我買了栗子糕,等你回來同你一起品嘗。”
“廟會……廟會當日若是有兩情相悅之人,則會去寺廟挂上紅絲帶,以求白頭偕老……”
“南汐,我帶你回家吧。”少年藍色的衣裳早就變得污濁,他顫顫巍巍地抱起懷裏的少女,恰巧踩到了地面上的某個東西,他移開腳看了眼。
是一支簪子。
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支簪子,楚景宸突然瞳孔變得猩紅,嘔出一大口鮮血,體力不支,倒在地面上。
“景宸哥哥!”
“楚兄!”
南汐的軀體從他懷中滑落到一旁,他已無力支撐,可他想要牽到南汐的手,推開那兩人搖搖晃晃爬了兩步,只可惜在閉眼前的最後一秒,他都沒有牽到。
明明指尖已經相觸到了,就差那一點,他就可以握住少女的手。
命中注定錯過,命中注定沒有。
*
“楚景宸。”
“看我今日這身裝扮,好看嗎?”
楚景宸癡癡望着眼前的少女,眼前的人是那麽地鮮活,在他眼中翩翩起舞着。
他看得出神,随後才想起這是哪裏,當時的迎神日,他居然回到了那個時候,而且身旁的人竟然是南汐,不是蘇傾。
這是夢境啊……
少年目光緊緊盯着南汐,迎神日不可避免人多,所以他不敢移開目光,生怕他一個不注意這人就會消失在他眼前。
“那裏,那裏在跳舞,我想過去看看。”南汐拉起楚景宸的手就往裏頭走。
少年的目光自始至終都不在這些人身上,他滿心滿意皆是眼前人,她為了迎神日着新衣畫新妝,全都是為了他的邀約,可他當時做了什麽?
他失約,将她抛下。
原來就連他的夢都比他這個主人更清楚啊。
“楚景宸,為什麽他們要跳這個舞,是為了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嗎?”
“是。”
少女聽到剛剛路過的人說會有煙火,她也開口問楚景宸,“聽說晚點還有煙花看,一起去看嗎?”
“好。”
“你怎麽了,為什麽一直盯着我看?”南汐扭頭瞧着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楚景宸,神色疑惑。
可楚景宸只是笑笑,他如果此時再不多看兩眼,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看到如此靈動的南汐了。
他自然知道這是自己的夢境,可為什麽會是迎神日,他不明白,難不成是什麽潛意識在作祟麽?
“楚景宸,那裏有花燈诶,說起來之前你說要送我的花燈好像也沒送到……”
少女語氣有些落寞,回想起那個被意外踩碎的花燈,只感慨可惜,卻沒注意到楚景宸有些怪異的神色。
“這裏有賣簪子,這支倒是挺好看的。”
那支簪子……他明白了。
“好了,既然出來玩,就不要再冷着一張臉,我們再去其他的攤子看看有沒有什麽新奇的玩意。”
南汐牽着他一路走着,這街道上有許多新奇的小玩意兒,每一個都很精致可愛。
她随機挑選一張面具戴在臉上,回頭詢問少年好不好看,可那人沒回她,只是看着她良久才輕笑一聲,滿是自嘲。
她不明白楚景宸這是怎麽了。
“走吧,不是要看煙花嗎,我帶你去找位置。”少年反手拉起少女,朝着橋頭走去。
他們搶到了一個好位置,人越來越多,開始擁擠起來了,楚景宸把人護在懷裏,少女擡頭看着他。
“開始了。”
煙火在夜空中綻放,美麗絢爛又轉瞬即逝。
可南汐沒在看煙火,楚景宸也沒看,二人只是在人群中緊緊對望,炫彩的光亮在他們眼中。
待到人群散去,楚景宸也沒松開南汐
“所以,那日你一直都在,對嗎?”
南汐愣了下,手指搭在臉上的面具上,“……什麽?”
少年苦澀笑笑,“看來,就連我自己的夢境都在欺騙着我,原來這是我最真實的內心啊。”
随着話音落地,周身的環境在這一刻靜止,除了這二人外所有人和景都變成一片黑白,沉默許久,只見眼前的少女摘下面具,那雙眼含着淚,一如那日紅着眼的模樣。
“是啊,所以當日你為什麽要失約呢?”
“我——”少年眼裏映着南汐流淚的模樣,他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騙我好玩嗎?”
“楚景宸,辛苦你一直維持着騙局,現在你不用再繼續說着那些謊言,高興嗎?”
少年雙眼微微瞪大,他唇瓣微張卻吐不出一個字眼,心髒那裏一抽一抽的疼着。
南汐輕嘆一聲,她看着手裏的面具,“你可真奇怪,這裏分明是你的夢境,一切都是因為你而生,包括我,所以你其實很清楚在迎神日那夜,你遇見的人分明就是我啊。”
“你無非就是好奇我為什麽會在那,又想知道我恨不恨你,倘若我說我恨你,你要怎麽辦?”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不希望能得到他地回答。
“可是,我已經死了啊,楚景宸——”
“世上不會再有我,不會再有南汐。”
馬車那日她就應該明白,再後來被抛下失約,在陰影下看着楚景宸和蘇傾在一起時,她就該清楚知道,她不是第一選項。
他們二人之間已經有着巨大的一道裂縫了,這道裂縫橫在兩人中間,無法合上,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道裂縫越來越大。
眼前的少女落下一滴血淚,一頭青絲變白發,她伸手撫摸着自己的頭發,“可是楚景宸,我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她就那麽不值得嗎?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利用,被抛棄。
少女慢慢後退着,身體也開始變得透明,卻被楚景宸一把拉入懷中緊緊摟住埋在她肩頭,她本要再說什麽,只覺得肩頸那一塊有些濕熱。
楚景宸哭了。
“南汐。”他嘶啞着嗓子,“求求你,別離開我。”
至少,別離開我的夢。
不是說這裏是他的夢境嗎,為什麽他卻無法控制。
……因為夢境終究是夢境,人會醒來,夢會消失。
少年死死抱着懷裏的人,即便懷裏的人不再開口,他也很清楚,不會有了,他的夢裏不會再有這個人了,以後都不會有了。
夢境開始碎裂,一塊兩塊……無數塊,它們散落在地面上,照映出夢境的主人,他抱着虛無站在那裏嗚咽哀求,可黑影一點一點褪去,光明一點一點籠罩,他知道,夢該醒了。
刺眼的光亮把他喚醒。
“楚兄!”祁玉軒見到楚景宸醒來,立馬将他扶起來,“你已經睡了五日了。”
楚景宸靠在床頭,神色平靜,一言不發。
蘇傾站在一旁給祁玉軒使了個眼色,讓他走開,自己坐在一旁,“景宸哥哥,你還好嗎?”
少年就像是沒聽見一樣,他像是想起什麽瞳孔動了一下,“南汐呢?”
這個名字一出,其餘兩人皆安靜了下來,他們要怎麽告訴眼前的人,南汐的屍體已經下葬了,他已經見不到了。
“我想看看南汐。”
兩人撇過頭去,沒有再說話。
少年掀開被褥就要起床去找南汐,卻被祁玉軒一把拉住,他看向祁玉軒,這人低着頭不願說話。
他甩開祁玉軒,慌亂往屋外走。
“南汐已經下葬了,景宸哥哥。”
楚景宸一個踉跄,摔倒在地上,一口鮮血噴灑在地面上,這把兩人吓了一跳,他們跑過去打算把人扶起來,卻被楚景宸拒絕了。
他跪坐在門邊,一只手死死抓着門,骨節都泛白了,只是撐着木門慢慢爬起來。
“葬在哪裏?”楚景宸幾乎是撐着一口氣問她,“我問你她葬在哪裏!”
祁玉軒質問他:“你要做什麽?楚景宸 ,你該放過她了,你也好我們也好,都不應該再去打擾她了。”
昏過去的五天,楚景宸叫了不知道多少聲南汐,誰也不知道這裏面究竟包含了多少情感,只是聽着他每當喊出南汐二字時眼角的淚,他就知道楚景宸完蛋了。
楚景宸啊楚景宸,生前不知珍惜,死後又這麽個模樣,何苦呢。
“景宸哥哥,不要去打擾她了,讓她安安靜靜睡個好覺吧。”
楚景宸的身子晃了一下,一頭青絲披在身後,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就那樣靜靜站在那,視線落在院子裏的樹下,他仿佛看見少女執劍而立,朝他笑笑。
“楚景宸。”
他聽見了少女在喊他。
鬼使神差間,他擡腳朝着庭院中央走去,石桌上好像還有那副棋子,他想起少女教他下五子棋,卻因為輸給他而氣惱。
他很清醒,可這院子裏的每一處都有她的影子,都能看見她的模樣,楚景宸捂着眼,淚水從掌心下滑落,就是因為太清醒,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幻影。
“景宸哥哥。”蘇傾連忙跑過來攙扶他。
“阿傾,我之前給你的護身符還在嗎?”
蘇傾點點頭,掏出了那個護身符。
楚景宸一把奪過然後燒掉了這個護身符,蘇傾在一旁驚呼,“你這是做什麽?”
他就像是聽不見身旁人的驚呼,眼前滿是虛影,他不該一開始就做這個,不該滿心都是利用,否則又怎會落到如今這個下場呢。
是他自作自受,怪不得別人。
“麻煩幫我準備一身衣服,我要出去一趟。”
蘇傾皺眉,“你要去哪?你的傷還沒好你要去呢?”
她看了眼祁玉軒,想要讓這人過來幫他,可祁玉軒直接答應了楚景宸。
換好了衣服,少年步伐緩慢朝府外走去,蘇傾本來還想着要攔下他,被祁玉軒制止了,“讓他去吧,至少不是這個時候。”
蘇傾伸出去的手收回了,也許祁玉軒說得對,至少該讓他一個人靜一靜了。
其實楚景宸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他只是不想再待在那個地方,那裏每一處每一個角落,就連空氣裏都是她的痕跡。
他本以為出去了就可以逃離,可沒想到就連這街道上,都有她的身影。
楚景宸一路走着,來到了點心鋪子前,他剛走到門口,就有人看見他,跑過來問他:“楚公子今日還是要栗子糕嗎?”
楚景宸沒回應,那店夥計就自作主張爸栗子糕給他拿來,“新鮮出爐,保證香甜可口。”
栗子糕沉甸甸的,楚景宸拿在手中盯着栗子糕看了許久。
“楚景宸,栗子糕很好吃,要不要來一塊?”
“既然是你買的栗子糕,你得先吃,好吃吧?”
他不愛吃糕點,唯二兩次就是年幼時蘇夫人遞過來的那塊和南汐給他的那塊。
少年別開眼,只覺得手中的栗子糕有些燙手,他不再閑逛,打算回府,卻碰上了林氏兄妹,他們看上去似乎并不清楚南汐的死亡。
“大哥哥,南汐姐姐怎麽沒跟你在一塊,我已經很久都沒見她來找我玩了,安安很想她。”
林知平把林知安拉回來,“抱歉,家妹有些調皮,還望見諒。”
楚景宸瞧着那個小姑娘,搖搖頭,“無礙,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幾乎是逃着般離開,不敢回頭看一眼。
“哥哥,南汐姐姐是不是讨厭安安了,她不能來找安安一起玩了嗎?”
楚景宸聽見了。
“安安乖,南汐姐姐只是有事沒來,安安表現得乖一點,說不定就能見到南汐姐姐了。”
“好,哥哥不能騙人!”
可南汐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楚景宸回去後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裏,任由誰過來敲門,他都不願意開。
桌上的糕點已經涼了,可他卻只是癱坐在門邊,他想什麽呢,他什麽也沒想,只是在那發呆。
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
直到太陽西沉,月亮東升,他才挪步走到桌前。
“栗子糕……”
“栗子糕,很好吃。”
他解開包裝,把栗子糕塞進嘴裏,栗子糕應該是香甜可口,可他吃進嘴裏只有苦澀。
明明那個時候她遞過來的是那麽香甜,為什麽此時卻如此難吃……哦,也是,将栗子糕捧在他眼前的那個人早就不在了,而心情也轉變了,味道自然就不一樣了。
那一瞬間,遲來的冷意将他吞噬,手中的糕點被緊緊捏碎,他顫抖着身軀,死死咬着唇,淚水模糊了視線。
這一晚,他又夢見了年幼的時候,跪在那漆黑的柴房裏,就連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也被烏雲遮住,他再也窺不見那道光了。
沒有關系,他會自己把那道月光找回來。
楚景宸性子有些偏執倔強,蘇傾是知道的,可她沒想過她推開書房的門,看到的是昏過去的楚景宸和滿地的符箓。
她也是撿起來之後才發現,這人沒有放棄,居然還研究還魂陣法,怎麽會變得如此偏執。
她找來祁玉軒把人搬回屋子,再合上書房門的那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刻,寂靜無聲。
“他為什麽突然昏過去了,又是在研究什麽術法?”祁玉軒望着躺在床上的人,“這家夥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們擔心他現在的傷,居然還背着我們偷偷摸摸搞這一出。”
蘇傾站在一旁,她隐約記得祁玉軒好像是在為什麽人研究某種陣法,可她不記得那個人是誰了,只記得好像很重要,但是仔細去回想,又沒有印象。
要不然還是等楚景宸醒了,再問他吧。
可這一等,又是三日。
楚景宸醒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要去書房找自己的符箓,那麽多引魂的還魂的,總會有一個有用的。
可當他沖進書房裏面,什麽都不剩了,那些相關的書籍、符箓和陣法的圖紙,全部都憑空消失了,一點也不剩。
少年慌了,他想一定是因為蘇傾和祁玉軒不願意讓他繼續研究,所以全部都給他收好藏起來了,他得去找這兩個人要。
“你怎麽醒了,傾傾到處找你,結果你跑到這個地方來了?”祁玉軒看見書房的門打開,想着楚景宸該不會是跑過來了,結果沒想到還真是。
他二話不說就要把人拉走,卻被楚景宸甩開,少年問他:“我的那些書籍和圖紙呢?你們都給我收到哪裏去了?”
什麽書籍,什麽圖紙,這家夥說的話怎麽他一個字也聽不懂?
祁玉軒滿臉疑問,“不是你這家夥在說什麽?我們怎麽可能會拿你的那些書籍圖紙,我們拿了又沒有用。”
祁玉軒沒拿,難不成是蘇傾嗎?可蘇傾不會不告訴祁玉軒的。
他那麽多的書籍和圖紙怎麽全丢沒了……
“阿傾在哪,我去找她!”楚景宸跑出書房正好碰上了過來的蘇傾,“阿傾,我那日暈過去後,書房裏的那些書籍還有地上的那些符箓圖紙都去哪了?”
蘇傾:“你在說什麽,什麽書籍什麽符箓,我怎麽會知道?”
“我昏過去的那日,書房裏的……”
“沒有啊,你是不是記錯了?雖然你當時昏倒了,沒有錯,但是我沒看見你那些東西,是不是你忘了放哪裏了?”
不對勁,這不可能。
“你把那些東西還給我,我保證不亂用,也不會再去嘗試找回南汐的魂……”
蘇傾只覺得莫名其妙。
她看了眼祁玉軒,祁玉軒也表示疑惑并開口問道:“可是我們真的不知道在哪裏,而且你說的那個南汐是誰?你和她的關系很好嗎,為什麽要給她找魂?”
南汐……是誰?
好像有一道驚雷劈下。
“你們不要開玩笑了,這一點都不好笑。”楚景宸試圖從蘇傾和祁玉軒二人臉上或是眼中尋得破綻,卻驚恐發現,他們好像是真的忘記了南汐。
怎麽可能,怎麽大家突然就忘記了南汐呢?
“南汐啊,那是南汐,你們怎麽可能忘記她,是你們說的,你們前幾日還把她下葬了,結果現在反過來告訴你們壓根就不認識她,還問我南汐是誰?”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不要再演了好不好?”
可這兩人倒是一副你是不是失心瘋了的樣子。
楚景宸覺得自己的雙腿有些發軟,他不過是睡了一覺,為什麽一覺醒來,他們不認識南汐了?
眼前一片昏暗,這樣他忍不住失力倒在一旁。
“不……不對。”楚景宸抓着其中一個人的袖子,“幫我找找南汐,你去問……去林府問一下,問問南汐。”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個莫名其妙的要求,不過既然楚景宸都這麽說了,祁玉軒就答應了。
南汐……奇怪的名字,沒有印象,但有些耳熟。
祁玉軒想着,但踏出府邸的那一刻,他又忘記了,他剛剛是要做什麽來着,他好像答應了楚景宸要找個人,但是要找誰他又記不清了。
“楚景宸,你剛剛說要找誰?”
楚景宸手中的茶杯捏碎,掌心被玻璃渣子劃破,可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
“南汐……”
“哦,南汐是誰,你什麽時候認識的?”
少年望着祁玉軒的眼睛許久,把旁邊的蘇傾都給吓到了。
“不必了,還是我自己去找吧。”
或許,只是個意外,說不定忘掉的只有這兩人呢?
楚景宸,你別慌張,就算別人記不得,你總會記得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