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欺欺人

第9章 自欺欺人

當年……

當年程章明哪有現在這樣周正。

那時他只是個窮學生,每月靠獎學金和打工度日,衣服都買最樸素實用的,背的雙肩包也是舊得不成樣子。

記得那是博士二年級的一天,中午還晴空萬裏呢,傍晚突然下雨。

從爸爸的公司出來,湯琰一肚子火,氣勢洶洶地往公交站走。

沒見過那麽當爸的!

都說了我不愛做生意不愛做生意,非逼着我畢業就回公司,是全世界的職業經理人都死光了嗎?

一邊走他一邊無聲咆哮,結果因為張着嘴,雨點直往嘴裏落,氣得又只能馬上閉緊,心裏直犯委屈——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如果老媽還在,看爸爸還敢不敢這麽逼他。

就這樣滿臉怨念地走到了公交站。

起初并沒有注意到身邊站着個男生,因為對方實在是太不起眼,太普通了。沙色球鞋,牛仔褲,廉價的格子襯衫,挽起的袖子,運動品牌的背包,超市送的深藍色雨傘。

湯琰手指揉了揉鼻尖,用力吸氣。

男生看了他一眼,然後,慢慢皺起了眉心。

校友?

這條路線是通往臨大的,何況對方又長着一副大學生臉。

公交車半晌不來。

站牌前就他們兩個人,突兀又尴尬。

雨忽然下大,雨點砸下來,湯琰撇嘴望天,視線上方卻移來一把傘。

“一起吧。”

嗓音倒是挺好聽,但是隐約有種冷淡和不耐煩,仿佛自己的出現打擾到他。

“……”莫名其妙。

湯琰把傘推回,姿态矜貴,“不用了。”

對方看了眼表:“下一趟車還有15分鐘。”

這麽久!

于是只好接受好意,肩并肩站着,聽着傘布被雨打得噼裏啪啦響,心裏只盼着車趕緊來啊,趕緊來,千萬別堵在路上。

好不容易把車等來了,簡直擠得一塌糊塗。

兩人夾着臂把自己塞進去,傘沒地方放,被他倆的膝蓋抵在一起,水順着褲腿往下滴,狼狽得湯琰想給誰一拳。

高個男生倒是依然沉着的模樣,一臉超出同齡人的淡定成熟。

湯琰艱難地轉了個角度,還沒來得及站穩,車身猛地一個急剎——肩膀毫不客氣地向男生胸膛倒去。

對方匆忙接住他,後背抵在椅背側面,疼得一聲悶哼,然後又強行站直,手從湯琰腰杆上拿開。

“……”沒心肝如湯琰也有些許抱歉,“我剛沒站住,不好意思啊。”

男生低頭推了下眼鏡,目光完全不肯對視,俨然是古板又不善社交的學霸一枚。

還有他身上散發出的藥劑味,很特別,很有記憶點。

湯琰勾起嘴角:“你也是臨大的?”

男生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轉開,右手緊緊拉着頭頂的杆,“嗯。”

“原來是校友啊。”

……你才發現?

對方表情有些古怪,姑且解讀為學霸之蔑視。

“我是新聞系的,研二在讀,你呢。”

“……”

又是一陣颠簸,車裏乘客東倒西歪,抱怨聲四起。湯琰恰好沒聽見對方的回答,只好微微踮腳湊過去,“什麽?”

距離太近,他身上又太好聞。

男生把頭轉開,嚴肅的臉上閃過一絲堂皇,喉結在皮膚下微動,“化工。”

下了車,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看着手上的東西,湯琰有些傻眼:“喂,傘你不要了?”

“喂!”

“你叫什麽啊,我叫湯琰!”

真是個怪咖。

學化學的是不是都這樣啊,nerd。

可這裏不是西校區嗎?東校區還遠着呢,他走那麽快幹嘛,怕我吃了他嗎。

沒兩天,廣播站莫名熱鬧。

早早就去電視臺實習的湯琰突然出現,這就夠神奇的了吧,更神奇的是他還主動提出要播音。

于是跟吳重他們一起在食堂吃飯的程章明就聽到了如下對話……

“這裏是臨大廣播,大家好,我是湯琰。”

“稀客啊師兄,怎麽百忙之中想起過來看看的?對你來說大學廣播站完全是過家家級別嘛。”

甜美悅耳的女聲和清亮磁性的男聲徐徐傳來。

“話不能這麽說。就是突然想播了,回來過把瘾。”

“歡迎歡迎。前天外面下春雨,走在校園裏還是蠻有情調的,師兄出門感受了嗎?”

“當然。不光感受了,還白拿一把傘。”

“喔?”

廣播外放裏,湯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化工系的某位同學,你的傘還在我手裏,再不來取我就——撕票。”

“咳咳……咳咳咳……”

“哎呀章明你慢點吃啊,看給嗆的,來來來喝口湯。”

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先是出現裂縫,緊接着從餐盤上擡起來,表情相當不自然。程章明低聲說:“你們慢用,我去圖書館了。”

他是叫湯琰?自此記住。

此刻站在當年那所校門外,看見一個小時前還以為很難再見的人,沉穩如程章明也不免擰眉。

湯琰神色怔忡了一秒,随後驀地停下腳步。

兩人相隔不足五米。

一輛飛馳而過的摩托車差點刮到湯琰,他身形閃了一下,很快被一只手拉走。

程章明眸色深深地盯着他。

湯琰臉皮發緊,喉嚨發幹,“你不是走了嗎。”

“你很不想看見我?”程章明語氣裏有火。

不然呢。

難道應該期待遇見你,然後眼睜睜等着期待落空嗎?

湯琰面朝馬路不接話。

程章明松開手,臉色很難看,而且眼角眉梢隐隐有些醉态。

“很晚了,送你回去。”

“不需要。不敢勞動程大博士,我自己的車停得也不遠。”

“湯琰!”

程章明忍無可忍地吼了一聲。

今天一整天他已經忍到極限了,沒在飯桌上把人拉走簡直是個奇跡。

湯琰昂首和他對視,眼中的怒火也不遑多讓,“你發什麽脾氣,受不了我就趕緊走啊,何必站在這裏!”

程章明幾乎氣笑了,“我走去哪?”

“那是你的事,別來問我,我只知道程博士魅力大得很,紅顏知己一抓一大把,想必有的是人願意招待你。”

世上怎麽會有這種倒打一耙的人。

明明是他在臺裏號稱單身,是他不承認這段七年的關系,現在怎麽說得仿佛全是別人的錯?

程章明用盡畢生修養才沒去掐湯琰的脖子,只是陰沉地瞪着他,沉聲譏諷道:“看來是我這個當事人太遲鈍,沒意識到自己原來這麽受歡迎。”

湯琰被激得心髒銳痛,下唇幾乎咬出血,半晌才冷冷地笑了一聲,回擊道:“大才子當然走到哪都受歡迎。依我看安慧芸就很不錯,人長得漂亮又有才華,絕對稱得上是良配。”

程章明眼神猛地一暗,死死地盯着他。

“如果我理解得沒錯,你是在建議我腳踏兩條船。以前怎麽沒發現,原來湯主播這麽大方,可以讓自己的男朋友去找其他人……”

湯琰臉色驀地發白,又不想收回自己所說的話,只能強撐起一副看似尖刻的空架子:“容我提醒你,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什麽時候同意了?”程章明拽起他的手,滿是恨意和傷痛的眼睛盯着他,“湯琰,七年時間對你到底意味着什麽,可以說不要就不要。”

早就知道不該重新走到這裏,早就知道不該抱有任何留念,但這個人就是有本事讓他違背原則,一次又一次做出荒唐事。

此情此景下,真恨不得立馬買張機票飛去法國,就像其他人所以為的那樣,抛下一切再也不回來。

可是看着甩開自己決然轉身的湯琰,程章明怒火中燒,卻又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放任他這樣醉醺醺的回去。

萬一他哪根筋搭錯了,自己開車怎麽辦?

萬一他以為今晚就算徹底結束了,跑出去夜夜笙歌怎麽辦?

這個人向來就是這麽任性,火氣一上頭就不管不顧,扔下他幾天不見面不回電話也不是沒有過。

上前強行把他拽進出租車,程章明不容拒絕地關上車門,沒等他回神就綁上了安全帶,“坐好,除非你想跳車。”語氣陰得簡直能滴出水。

“兩位去哪兒啊?”

他黑着臉報出小區名。

湯琰死死把頭轉往另一邊,身體與他保持着最遠距離,直到下車也沒跟他說一句話。

兩個酒氣熏熏的男人出現在安逸的小區裏,就連遛狗的壯漢都對他們敬而遠之。

進電梯,門上倒映着程章明冷冰冰的五官。

湯琰向後退一步,臉色異常蒼白。程章明以為他有意避開自己,不由得深吸一口氣,用力按下23樓。

家裏簡直沒有活人氣息。

水沒有一口,空氣也冰冰涼涼的,到處透着倒春寒。

湯琰胃裏難受,跑到衛生間去吐了個幹淨,出來發現程章明已經燒好水了,胃藥也放在茶幾上等他吃。

湯琰眼眶酸得受不了,幹脆背對着程章明。

“你哪天走?”

“下個月。”

“我是問你哪天走。”

“還沒定。”

木然地點點頭,他身心都感覺很疲憊。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個人,就不知道這樣争來争去還有什麽意義,想讓自己潇灑地放手,起碼留下一個好印象吧,這最後一晚。

程章明看了他一眼,冷聲說:“把藥吃了。”

湯琰順從地吃了下去。

居然沒有逆反。程章明皺起眉,感到很意外。

走過去,近距離盯着他,發現他臉色比平時紅。手背貼上去,這才察覺熱度不對。

“怎麽發燒了。”

“熱的而已。”湯琰拒絕承認生病。

可能是在外面吹了冷風,剛回到室內就會這樣。

進浴室洗了個漫長的熱水澡,再出來程章明已經不見了。他站在原地怔忡片刻,然後才關掉所有燈,推開卧室的門。

似乎有人進來過,卧室。

空氣中有種熟悉的氣息。

也許就是因為這種氣息太打擾了,湯琰躺進被子裏,閉上眼久久沒有睡意。

過了一會兒,大門忽然作響。

有人在玄關換了拖鞋,腳步沉穩地走進來。

那種熟悉的味道裏又摻雜了些許酒精味。

程章明把東西擱到床頭,坐床邊看着湯琰,然後,察覺他眼眸不自然地動了動,心裏說不出的失望。

“放心,我這就走,不會留在這裏礙你眼。”他沉聲扔下一句。

湯琰睜開眼,程章明的臉就這樣驀地印入眼底。

那樣子冷得仿佛要殺了他似的……

仇人的表情也就不過如此吧。

可他買來的體溫計就在枕邊放着,頭一偏就看見了,讓人無從理解。

湯琰心一橫,啞聲問:“你是不是想留下。”

“什麽?”

“這套房你也有份,如果你堅持想留下我也沒資格趕你。”

程章明眉頭蹙得緊緊的,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湯琰,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一時語塞。

等了一小會兒,程章明臉色愈發難看,忽然俯身把臉的距離拉得很近很近。

削薄的嘴唇差一點就貼上了。

暗示已經極其明顯,然而湯琰完全沒有抗拒,明擺着是打算接受。

程章明仿佛難以置信,又問了一遍:“你這是什麽意思?”

要怎麽說呢。

說我放不下你,只要這個人是你就會點頭,還是說我太想念你的懷抱、你的溫度,不想什麽也不做就放你走?

“就當我喝多了吧。”湯琰轉開視線,刻意輕描淡寫地說,“反正也是最後一次了,給彼此留下點念想也沒什麽不好。”

程章明的臉卻唰地冰封。

他斬釘截鐵地說:“什麽最後一次?湯琰,你想都別想,我不是你用來排遣寂寞的工具,更不需要跟你留下什麽念想!”

因為根本沒打算放過眼前這個人,對嗎,程章明,你扪心自問,什麽時候想過要結束?哪怕是在最恨的時候也——

望着一言不發的湯琰,程章明被羞辱得不輕。這樣的盛怒之下,連聖人也做不到冷靜,更不要說他只是個普通男人。

所以在看到他脫衣服時,湯琰神色明顯緊繃。

“放心,我沒你想得那麽無恥。”程章明諷刺道。

他渾身都很冷,心更是冷得像塊鐵。躺下以後背對着湯琰,呼吸一時間還沒緩過來,顯得格外粗啞。

湯琰則截然相反。

他熱得像塊火炭,只有腳底板是涼的。

小腿觸碰到他的腳,程章明頓了一下,沒有挪開。

完全有理由生氣。

這樣被人當成寂寞時的發洩,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被邀請……

然而,這麽貼着腿,腦中浮現出此刻湯琰強忍着不肯吭聲的倔強模樣,程章明可恥地發現,自己那滿腔怒意竟然在慢慢轉化成一種溫情的感覺……

別再自欺欺人了,程章明。

他難堪地想。

你從來沒想過放手。

作者有話說:

純愛戰神程章明,以為老婆是要跟自己419,又氣又酸又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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